17.地下监牢的幽谈
【钟晓峰】
疼！
疼……
我下意识地捂了捂犯晕的头部，表皮传来的疼痛感再一次刺痛神经，让我的大脑变得清醒。等到视觉随着时间缓缓恢复，发酵的黑暗开始篡夺眼珠。
这里漆黑一片，不见天日，也十分肮脏，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仔细感应自己的视觉，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房间当中，三面是墙壁，一面是镂空的铁栅栏。
这不就是监狱吗……而且看这个卫生条件，就像是十八层地狱一般的囚牢。
一滴凉水滴落到我的头上，我看过去，这似乎是来源于表层有破损的旧水管。用手摸了摸湿润处的头发，手指也粘腻上了一股恶臭味。
“嘶——”我感到十分恶心，但也没有办法，暂且只能忍受。
我开始回想之前的经历，似乎是被两个强盗抢了包，我凭借自身强大的实力将背包夺回来之后，就遭到了一大群人的追杀。原本根据计算是可以逃掉的，但是却在拐角处撞到了一个女孩。根据朦胧的记忆，当时她似乎也是在逃……
然后我就被打晕了，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
下一重念想，就是要赶快出去。我检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和自己的携带物品，发现包括手机在内的所有东西都不在我身上，现在是彻头彻尾的生无分文。我瞬间感到有些心灰意冷，这下完蛋了……
但是我不可能就这样放弃，我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希望可以找到逃脱的可能性。这里是不知道处在何处的地下基地，不过从我自己的饥渴程度来看，我昏迷的时间应该不太长，基本可以断定这里还是武德市。
唔……武德市，这个城市已经给我留下了太多不美好的回忆和创伤……
这个地方并不止一间监狱隔间，我处在的这间大约几平方米大小，应该每一间的型号都是相同的。铁栏杆占据的墙壁并不仅仅只有一面，两侧的墙壁也有四分之一的面积是由铁栏杆组成。得益于此，我可以透过缝隙看到隔壁的状况。
我不敢高声喧哗，生怕引来那些抓捕我的人。我悄悄的勘察环境，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蹑手蹑脚。
我在隔壁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曾被我昏迷之前的最后一眼铭记。我感到有些激动，想要叫她，但又不敢喊得太大声，这种刻意增大分贝的气音就很滑稽。
“嗯？”她应该是注意到我这里的动静了，摸爬着靠近过来。但是好景不长，当她注意到我的身份之后，脸色急转而下。
“怎……怎么了？怎么突然这种表情？”我不知所措地低声询问。
“都怪你，不然我就逃出去了。”她没好气地抱怨道。
“诶！不是……我也不知道啊！你这也不能怪我吧，明明我也和你一样是受害者诶！”突然的飞来横锅我下意识地想要甩掉，但又小心翼翼地不想得罪对方。
“嘛，但你确实是导致我被抓回来的因素之一啊！”女孩则保持固执，继续对我发出犀利的敌意，讲道理时习惯性伸出一根手指。
“你说你被‘抓回来’，难道说你以前一直都这种地方吗？”于是我索性不再和她纠缠这个问题，尝试着直接询问，并希望她给出回答。
“你不是这里的学生吗？”这一次轮到她惊讶了。
“这里？这里是哪里？”我感到一头雾水，难道这惨无人道的监狱竟然是一所学校？
“嘘，小声点！”她示意我安静一些，我也意识到刚才那句出自好奇心主导的问句显得有些过于吵了，“你不知道这里吗？久负盛名的武德书院啊……也是，不是这里的学生的话，一定都觉得武德书院的形象特别光辉，特别伟大吧！”
“额，不瞒你说，还真是的。”我略显尴尬地说道，“不过你是说，这里是武德书院？你也是武德书院的学生？”
“是……唔，我还是不和你说话了，明明我们之间是仇人才是。”她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我们之间的对话又回到了最原初的僵持关系。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是仇人啊！或许我们应该有共同敌人，就是把我们抓起来的那些人。”
“唔……”女孩选择了保持沉默，但我可不能容忍话题到此为止，毕竟她可是我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我需要从她这里得知一些信息，我想要拯救我自己，也想拯救她。
“和我说说不行吗？看样子你不也是想逃出去的吗？至少目前为止，我们有同样的目标。”我依然没有放弃劝说，当然，说难听点就是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女孩犹疑了一会儿之后，突破性进展地开口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论说的内容是什么，至少她愿意敞开一条门缝和我交谈而非闭门不出，就让事件得到了推进的机会。
“难道你愿意相信他们吗？”得到了机会，我开始慎重地组织语言，“虽然我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也只是第一天第一次到武德市。从你刚才的表述和在外面的遭遇的，武德书院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吧……”
“唔……我怎么可能去相信他们！？”她顺着我的话语思考了，我也难掩我的欣喜。
“那能和我透露一些吗？只当是科普也可以，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武德书院吗？”于是我“得寸进尺”，同时在心里祈求着她不要再次闭门不出。
“是啊。”女孩恨恨地说道，“你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给违章乱纪的学生惩罚用的……唔，真想不到我还有机会能和外人说这些，本来都准备死在这里了。”
她的话语陡转而下变得悲观。我心中一惊，只好先顺着她的语意发展下去，再找机会给出劝说：“这么狠的惩罚吗？”
“还不光如此呢，这破地方就不能称之为学校。”女孩神情激动起来，这次轮到我提醒她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了，“你知道这是什么规章制度吗？他们管的根本就不是学生，甚至根本就不是人，是畜牲！这里的每个学生都想逃走，因为这里就跟地狱一样，但是逃走的几乎都被抓回来了……”
她的讲述声情并茂，也将这个故事渲染得很有真实性。如果一直生活在如她所说的环境中的话，她的内心一定很压抑、畸形吧……她之所以愿意敞开心扉对我说话，可能就是把这当成了一种倾诉……
“就像你刚才那样吗？再次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的话，没准你就开创了先例呢。”我试探着说道。
“啊～”女孩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强硬了，“首先，这并不能算是先例啦，曾经也不是没有人逃出去过……其次，其实就算不是撞到你的话，当时我也快精疲力尽了，应该也跑不了多远……”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宛若蚊子叫一般哼哼。多亏了这不见天日的地下监牢中的绝对安静，不然我一定没有办法辨析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眼。
察觉到这样的转变，我的心中感慨万千。很多人其实都是这样的，把距离感当成自己的保护伞。他们一开始看似很强硬、很不讲理，实则只需要对话者放低姿态，主动给予认同和认错，也就能抓住对方的软肋了。
许多强者，也就是能够熟练运用这些心理学套路的吧……
“你可以继续说说，我一直在听着，如果你觉得说出来足够轻松的话。”我继续引导着，紧接着我就听见了啜泣的声音。
女孩此刻将她心中软弱的一面完全展露在我的眼前，她继续说道：“武德书院所谓的老师，也就作为所谓学生的我们知道他们的真实面目。就比如说那个校长鲍老师，就经常性骚扰女学生。就包括我自己的话，和他有过不少……该死，真该死！”
最后提到自己的时候，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腺。虽然也有考虑到我们现在的实际处境，但这一次我也没有制止她。
等到四周再次归于平静，我才开口：“那么当初，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啊？”
“还不是因为我那好骗的爸爸妈妈……”提到这个，她的语气中又多了几分恨意，“他们借口说什么叛逆期管不住我，就用一个理由把我带到了这里来……”
“诶？这么草率吗？”我不知道她是刻意长话短说来总结，还是现实真就这么狗血，我只好诧异地询问。
“反正前一天，我还没有改到任何征兆。然后我就被带到这里来了。”回忆起伤心的往事，女孩再次泫然欲泣，“我7112年来到这里的，算起来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三年了……”
三年……我当然知道三年的光阴是多么的漫长和重要，可如果是在如此般度日如年的环境当中度过的话，实在是无法可想……我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她是怎么撑过来的，并没有感同身受的我也无法给出最确切的安慰。
“虽然我没有和你一样的感觉，但是想想都知道，这三年会是何等的煎熬……”我语气也变得黯淡起来，悲伤的氛围在黑暗的空间中蔓延，却谁也看不见，只能放由心脏在其中受到侵蚀。
“每天像畜牲一样活，我早就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了……成百上千次想着死了算了，可自己又没这个勇气……该死，真该死！”她愤然骂道，这一次的对象或许包括了自己。
“包括你的父母吗？”我不理解将自己的子女送到这样的地方来是什么样的心境，此刻也只能询问作为受害者一方的她的感受。
“当然！”完全不假思索，亲情在她的眼中恍若一个笑话，“哪怕是从前在普通学校的时候，他们跟我聊天的唯一话题就只有学习……吃饭的时候，他们也只会问我今天的功课掌握的怎么样；睡前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告诉我明天要认真学习；就连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也是堆成山的习题簿……”
“怎么这样啊……”看起来，眼前的这个女孩有着非同凡响的悲惨童年，我想尽我所能为她分担一些。
“就是这样啊，我有什么办法啊？”女孩有些崩溃，她继续倾吐着，哪怕颤抖的字句也仅仅具有被深渊巨口吞噬的功效，“但也得益于此吧，我的成绩可以在班级里保持前列。不过我的学校生活也就挺痛苦的，几乎没有什么真心朋友，大部分都是因为我的成绩过来套近乎，好像我考试时候给点帮助什么的……”
无比骨感，无比残忍，又无比真实……
“那是因为什么契机？才让你最后来到这个地方呢？”源于看小说想要知道结尾的好奇，我继续询问道，但又考虑到对方的精神状况，于是补充了一句，“你要是觉得我的询问给你造成困扰的话，你也可以不用说的。”
“没事，我可以感觉出来……你和那些所谓朋友的人不太一样……”女孩道，突如其来的类似于夸赞的话语让我受宠若惊。不过想来确实也是，就算我的目的含有自私的成分在其中，我也敢打包票自己是想帮助她的。
“说是几乎没有真心朋友，但其实在学校里还是有一个的……唔，但也只有一个。”女孩继续说着，一副被灰白滤镜笼罩的青春画卷在我眼前缓缓展开，将我带入了以她为主人公的故事当中。
“嗯。”我所做的仅仅是不时发出一些动静，好让她确信我在听着。这或许于我而言微不足道，但是对此刻颓靡的她来说，这也就够了。
“我们之间是真朋友，无条件相信对方的那种，我们也从未欺骗过彼此。她也和我说过，我是她唯一的真朋友，我相信她的这句话。嗯，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种信任可真是难能可贵，不过我和我的朋友们应该也能做到吧？
“时间就这样缓缓过去，我在家中受尽的精神苦难，与其他同学相处的心灵折磨，和她相处的时候就可以全部消失殆尽，就像是蓝天上的乌云瞬间被洗劫一空……原本我想着就这样活下去的，毕竟也没什么不可，这片刻的欢笑于我来说也知足了……”
这要求听起来可真寒酸，这真的是属于一个尚处童年的孩子的说辞吗？“片刻的欢笑就足够了”，我可从未想过，最无忧无虑的童年也能如此悲惨。
“可是7111年秋天的时候，她突然就转学走了。联系方式也打不通，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她的信息，就好像人间失踪了一般……那之后我就再没有生存下去的动力了，于是开始厌学，开始反抗我的家长，一年之后，他们就把我送来了这里……”
从她叙事的节奏变化可以看出，这段悲惨的过往有被刻意省略，想必她自己也不愿回忆起。然而，这对于我这个旁观者来说也已经足够了，我又不需要剖析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大致情况对我来说恰到好处。
“真是个悲惨的故事……”时间线已经被推到了现在，代表我已经看到了小说的结尾。一本好书就是这样，会让读者回味无穷。
“说起来，你和她真的有些像呢！哈哈，和你说话的时候，我竟然可以一定程度上找回那种熟悉感。”女孩莫名傻笑着，说着这些喜悦的话语。虽然不是很能清楚为什么，但我也为自己可以帮到忙而感到开心。
“我好像确实挺擅长这方面的，但也说不好是哪种方面，就是经常受到类似的夸奖吧！”这种时候我也来了一波自夸，可能是觉得氛围恰当吧，正好活跃一下气氛和心绪什么的。
“哥哥你是做什么的呢？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可能是还沉浸在聊天的乐趣中无法自拔，她又开始询问起关于我的事情来。
“我啊，乘坐游轮来武德市旅游的时候，遇到了自称猎头帮的家伙抢劫。一开始只有两个人，我就把被他们夺去的背包抢回来了。可是他们很快就来了支援，我也寡不敌众，跑也没跑掉，就被抓起来了。”我简单概括道。
“猎头帮？我听说过这帮家伙，好像是个不小的黑帮呢。”女孩附和着。
“是啊。”我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事件中有些端倪，“奇怪，明明我是被猎头帮抓住的，为什么也被抓来武德书院了？”
“会不会……这两者之间其实有什么联系？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的……该死，真该死。”她揣测道，然后又不自觉地骂起来。
“暂时也只能这么解释了。”我叹了口气，虽然从女孩的口中得知了不少信息，但也仅仅是确认了形势还是无比严峻。
“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另一半问题，哥哥你是做什么的？要不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好久没有真朋友了。”女孩突然重复道，这次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俏皮，这或许才是她平常的口气。
“我啊，现在是一名学生，就读于未来第一学院。”我道，说出口时还稍微有些犹豫，毕竟我清楚未来学院的名号之大，还是思考怎么表述比较得当。
“未来学院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她不转走的话，我继续学下去，也能稳进。”女孩似乎骨子里有一种不服输的气质，“不过既然你能出来，你是学生会成员吗？”
“不是，只不过是特例出来解决一些个人的私事。”我解释道，“你想听吗？”
“反正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你说说看就是了。”女孩道。
“我曾经被一些不怀好意的坏人下了药，从而患上了一种烦人的后遗症，只要我用力过度就会复发。为了彻底根治这个病，我的朋友们通过各方面渠道查到了这里，学生会也给我特例放行，让我来解决自己的事情。”我言简意赅地将一切带过，自认为详略得当也做得很不错。
女孩听了以后若有所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可以交个朋友吗？我叫黎晴芮，非常感谢你刚才和我的对话。”黎晴芮再次向我伸出橄榄枝，虽然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拒绝。
“我叫钟晓峰，未来第一学院第126期生。”于是我也简明扼要的自我介绍道，再三斟酌之后还是加上了这个后缀。
“126期生……钟晓峰……她好像说她有个大她两岁的哥哥来着？”黎晴芮咕哝着什么，我并没有完全听清，于是询问道：“你说什么？”
“啊，那个，钟晓峰，你认识……钟晓月吗？”黎晴芮郑重其事地询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