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病号赦免权
【钟晓峰】
面对凶戾的狂鲨,疯狂的士兵只是露出老猎人一般的从容的笑。
疯狂的士兵举起黑色长剑,暗影萦绕的剑气绕身疾走,毫无花哨地硬拼海洋霸主的獠牙。上一秒还环绕在周身的黑雾,下一秒就已经幻化成千万根如雨的细针,向着柯明涵锥扎而去。
海洋令多少旅行者闻风丧胆的滔天巨浪,也被老猎人轻松驾驭。哪怕是土生土长的鲨鱼,都似乎荒谬地略逊一筹。
本来硬扛疯狂的士兵,柯明涵就已经差不多得竭尽全力了,哪里还能分心管顾这些咄咄逼人的带刺梨花。田梦忱于是连忙使用治愈能量在柯明涵周遭凝聚出一层淡绿色能量护罩,不过防御力却完全比不上她的反应速度。
就好比在捕猎船侧翼扑腾的小水花。
黑雾铸造的尖刺很快就将能量护罩戳得千疮百孔,然后顺利贯穿达至柯明涵的躯体。柯明涵连忙调集能量硬抗,但是面色也逐渐变得痛苦起来。多方面的压力反复倾轧,他的阵地也并没有那么好守。
几秒钟之后,柯明涵被狼狈地拍飞出去。下落不已的雨水在空中捕捉到他的踪迹,又在他原本就浸湿透彻的身躯上留下了更多的水珠。
海洋霸主拖曳着殷红的尾迹匿入深海。
下一层防线就来到了柏依,但是形势更加惨淡和不堪。能量光剑在碰撞的第一瞬间就被黑色长剑拦腰折断,冲击力的余劲甚至还让柏依失去了平衡。
不过在跌倒的前一瞬间,柏依用双手抱住了疯狂的士兵的另一只手臂,同时身躯也不再以稳住平衡为目的,而是想要拉着对方一起跌倒。我不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当时在邮轮特殊考试之上的时候马杰的阴招,没想到柏依竟然也来者不拒地学以致用了。
不过效果就远远不如当时了。这么做的唯一作用就是使疯狂的士兵趔趄一步,对方依然岿然伫立在原地,没有丝毫跌倒的迹象。柏依就变得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受到的伤害反而更加深重。
倒在肮脏的烂泥地之中,柏依也短时间之内无法起身。
波涛汹涌的**之上,仿佛只留下老猎人一人傲视天地。哪怕是覆盖了日月穹星的狂猛风云,也相较于出没风波里的孤舟黯然失色。
经过这三层阻拦,我终于成功赶上了疯狂的士兵的剑势。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我还是赶上了。“溯源之剑”带动所有朋友们共同的信念,以千钧之势从疯狂的士兵背后斩落一记重击。
如同不堪其辱的天地陡然生成数千铺天盖地的水龙卷,权当最后的挽尊。
按照严谨的计算,疯狂的士兵将不得不放弃柏顺转而接下我的攻击,否则我这一剑造成的伤害将不容小觑。但是现实却又颠覆了我对疯狂的认知,他侧过脸来对着我淡淡一笑,随即就将我抛在一边没再管顾,黑色长剑剑锋所向依然是毫无防备能力的柏顺。
令人寒碜的笑容,择人而噬的剑锋,冰冷无情的雨水。
什么!?
疯狂的士兵凝聚出一层灰黑色能量护盾作为对我的全部抵御。我不知道他是觉得这样就可以摒除来自于我的威胁,还是觉得以受伤换取剥夺一条人命的**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对于他的评价也唯有疯狂,愤恨推动着“溯源之剑”,气势甚至又增强了几分。
柏顺双眸因惴恐而失神,甚至身体完全失去了躲闪的本能。她呆滞地停留在原地,颤抖又木然地看着快速逼近眉心的黑色剑刃,似乎灵魂与躯壳的分离就是下一秒的预定剧本。
“不——!”柏依传来凄艳的哀嚎声,脸颊上的泪水和雨水泥泞着浑浊不清。
田梦忱也畏缩地闭上了双眼迎接悲剧,仲子秋的表情上也写满了伤悯,柯明涵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必然来不及,我由恨意铸造的攻击最强也不过姗姗来迟的复仇与救济……
就要和朋友说永别了吗?还是一会儿之后就可以在彼岸的世界重逢?
“砰!”
嗯?
聚能激光狙击枪的子弹给予黑色长剑的剑身一次凶猛的轰击,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导致长剑脱手飞出。我从他身后逼近的凌厉攻击也毫无悬念地命中了他,不过对方的反应速度也奇快,也仅仅是带起表层皮肉的飞溅血花。
疯狂的士兵旋身躲闪,表情却没有因为看上去都心惊胆战的伤势而露出丝毫的痛苦。他和我们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柏依也忍着剧痛冲过来给予柏顺安慰。
“这玩意儿确实挺好用的,哈哈。”安顺平笑着出现在我们我们面前,手上提着一把刚刚创下济世之功的那把聚能激光狙击枪。
“顺平!”我的语气中透露着难掩的惊喜,心中澎湃着有惊无险的余波。
“呵。”疯狂的士兵低头看了看不停有鲜血溢出的伤口,似乎他那病态的兴趣又浓厚了几分,“我会记住你的,我已经好久没有被人伤到这种程度了。下次再会的时候,我一定会杀了你。”
疯狂的士兵脸上显露出志在必得的狞笑,似乎他除了对此抱有信心之外,更加浓厚的是对能够满足他杀戮欲望的期待。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被别人当面说“一定会杀了你”……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确实是没什么代入感的事情。
疯狂的士兵抛下这句誓言之后,就快步离去了。不清楚他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转瞬之间消失遁形。
狼狈的众人纷纷从地上爬起,大家的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那种微笑。当我再度将充满感激的目光投向安顺平,也蓦然发现他的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孙澈老师?”田梦忱惊讶地问道。
“啊,还是他带我来这里的呢。”安顺平抢先解释道,“还有一些交代和安排,就你们之间说吧。你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其实不是我的负责范围,我再不回去就有点太误工了。”
安顺平说完就连忙离开了。我的心中也难免泛起一阵感动,安顺平专门为我们跑一趟,也在千钧一发之际抢救下了柏顺……现实总是千方百计让我感慨朋友的重要性,这也是和漫天的冰雨截然相反的欣慰。
当然了,如果我是安顺平,我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安顺平离去的背影显得十分仓促,想必像现在这样紧张的时期,学生会成员的工作量也很大吧。我甚至产生了一些无端的联想:没准就算是让我没什么好感的尉迟穆、欧阳澺还有卞津良,他们在背后的付出也很伟大呢?
确实,单论对学校的贡献的话,他们毫无疑问名列前茅。
“老师好。”仲子秋礼貌地打招呼,其他人也纷纷效仿。虽然并不是自己年级的老师,但是这份尊敬也是他应该享受的。
“不用那么客气啦!”孙澈摆摆手说道,“现在情况有点紧急……EAST党的军队似乎开始围攻医务楼,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也请过去帮个忙。当然,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医务楼……我心中又升起浓浓的担忧之情,当然主要是对自己认识的那些朋友们,尤其是和自己近乎情侣关系的杨星沐。他们作为校文艺社的成员去增援医务楼的工作,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具体情况怎么样了……
“为什么是请求式的语气啊?这不应该是命令才对吗?”柯明涵则是对这一点感到疑惑。
“其实学生会那边下达的指示还是挺偏向于命令的。”孙澈解释道,“像我的任务就是‘出去募集四散的学生前来支援’。虽然站在道德和集体荣誉的角度上,大家确实应该众志成城,不过我还是觉得这种权利而非义务的事情不应该强求。”
“老师您……是在考虑这些学生的利益吧?”仲子秋道。
也有可能,只是让自己的工作更加好做吧?毕竟这样就避免了和那些学生产生口角和冲突的可能性……
唔……我现在的思想果然比以前阴暗了许多。但其实这种可能性并不存在,毕竟我们之间存在着两年多的师生情,我相信孙澈老师的人品与性格。
“没有太刻意吧,而且我觉得为学生着想是做老师的义务。唔……至少我自己会这样践行的。”孙澈像是和自己对话一般,同时向我们传输了一个思想。
“那我们事不宜迟,赶快过去吧!”我号召道,强行打断了朋友们不合时宜的伦理讨论,“星沐他们……不就在那里吗?我觉得我们还是快一点赶过去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朋友们也瞬间郑重了许多,然后就起身准备赶往医务楼。说实在的,单就EAST党军队围攻医务楼的这个单元事件来说,完全就和他们自己所说的言辞相悖。这种完全就是对待敌军的战术,却被作用于他们曾官方声明过不当做敌人看待的未来学院学生身上。
“我就不和你们同行了,我还有任务在身,你们自己注意安全吧。”孙澈道,然后和我们挥手作别。
“啊啦,你们怎么样?伤势严重吗?走路有问题吗?”田梦忱问道,我也幡然醒悟自己过于焦急了。以前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我至少也应该慰问一下他们的情况再催促的。
受伤最重的应该是柯明涵和柏依。他们尝试走了几步,脸上也露出一些不加掩饰的吃痛神情。我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们,生怕他们什么时候就再一次跌倒在泥泞之中。
“没事,免疫细胞还能对同样的细菌产生记忆抵抗力呢,受伤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柯明涵道,和脸上泥水带来的污渍形成对比的灿烂笑容,似乎说明了少年骤然加快的成长步伐。
“哈哈,以前小时候被刀划破手指就要哭哭啼啼半天,这样想来,现在还挺值得自豪的呢!”柏依附和道。虽然看上去她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但是在保护妹妹上显露出的执着,又将她的形象衬托得无比高大。
“那,我们就出发吧,小心一点。”我道,朋友们也一致点了点头。
一路上也有惊无险。不过由于赶时间,哪怕是罕见地遇见了一次三人队,我们都没有出手。我也算是医务楼比较频繁的常客了,至少不可能不知道它的所在地。
远远地望见医务楼的轮廓,不远处EAST党军队的身影也尽收眼底。他们在医务楼附近行动着,其目的性呼之欲出。
如果说突破未来学院建立的防线还可以解释为方便搜查,那围攻医务楼的行径就完全不符合他们自己所声明的正义了。EAST党正规军的这种举动也一定程度上根除了存在于我内心最深处的挣扎,至少在目前医务楼的局势当中,我完全不用困扰自己的站边。
既然如他们所说并非敌人,那就没有理由不给无反抗能力的病号规避战争的赦免权。
“冲过去!”找准一个空隙,我们飞速冲刺突破EAST党正规军的包围防线,然后就冲进了医务楼之中。然而对方似乎并没有拦截我们的欲望,畅通无阻的路途反而显得我们的狂奔是徒废体力。
当然了,如果凭借幸存者偏差来抨击我们的自讨苦吃也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从滂沱的雨中冲进室内,全身湿透的我们尽显狼狈之象。甚至在露天的环境中奔波了那么久,一瞬间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我还有一些不习惯。
医务楼内部就如同繁华的闹市街区一般,过道上尽是匆忙与倥偬的身影。现在医务楼的病号人数甚至超越了一个学期以来之前的病人总数,就算是拥有整栋楼的地域大小和校内各个社团的人手增援,在这两方面都依然显得供不应求。
因此,小病小症都已经全部不予受理了。
我们一行人伫立在一楼大厅的门口处,不一会儿就被路过的工作人员指责挡路。我们赔着笑让到一边,然后继续惊叹着观望来来往往的人流。
“诶,钟晓峰?”来去如风的人流当中有一人无意间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因为和我的认识而驻足。未来第一学院第125期生,未来第一学院学生会书记顾时雨,带着一些溢于言表的惊喜看着我。
“诶?顾时雨,你怎么在这里?”我顺口就反问道,虽然下一秒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之愚蠢。
“我也是校文艺社的一员啦。”顾时雨的解释方式却和我预想的答案有一些不一样,毕竟她的这一重和学生会成员相比并不显眼的身份我不知不觉也就给忘却了,“所以医务楼这一块的调度就是我来负责,当然也少不了龙欣等几位社长的鼎力相助就是了。那你怎么在这里?”
“据说这里需要支援,所以我们就赶过来了。”我顺势解释道。正好初来乍到了我们还不知道该干什么与去哪里,这就恰好遇上了一位领路人。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仲子秋也跟着问道。
“啊,二楼东边走廊那里有一间检录室,去那里登记分配任务就可以了。”顾时雨告知我们接下来的步骤,略一停顿又补充道,“晓峰,你可以跟我来吗?有一些普通学生不太能完成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诶!?”顾时雨的话语将我捧在了显见的特殊地位,我也因此而感到意料之外的错愕。顾时雨将这些任务的分量说得比较重,推脱也说不过去,但是我也明白这意味着我将和朋友们分开。
“啊啦啊啦,晓峰你犹豫是因为在担心我们吗?其实来到这里的话,我们也不是孤军奋战了,像你这样的强者确实应该参与一些更加重要的场面。”田梦忱准确洞悉了我的心思,然后给我创造可以下的台阶。
“嗯,我一定会保护好她们俩的!”柯明涵也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那行吧,你们都注意安全哦!”他们的话语也让我安心了不少,于是就这样迎来了我们暂时的分别。我跟随着顾时雨去往另外一个方向,同时也对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这“普通学生不太能完成的任务”而产生一丝丝怀疑。
“哈哈,谢谢你愿意来帮助我。”走在路上,顾时雨通过向我致谢展开对话。但是她的笑靥中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似乎在朱琳离世之后,顾时雨就再也没有展露过从前那种乐观开朗的笑容了。
“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我也只能尽力不辜负期望了呀。”我也用还算幽默的语气回应道,然后又突然想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字词间带着焦急询问道,“对了,星沐她……没事吧?”
“啊——果然晓峰总是很关心她呢!放心,我也特意帮你注意了她,完全没有危险哦!”顾时雨黯然道。我想我或许也明白她语气中那股失落的来由——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的话——但是这个问题我绝不可能憋在心中。
“啊,谢谢了。还有,如果是那个方面的话,我为刚才的问题说一声对不起。”我道。虽然我并不是很擅长处理这方面的事情,而且现在的情况也并不是谈论这些的好时机,不过我觉得一声道歉没准就可以让局势好转不少。
“没关系的,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计较晓峰呢……”顾时雨道,眼眸中倒映着回忆的流光,“朱琳姐走了之后,是你再一次赋予了我整个世界。我不会忘记那个下雨天——雨水和现在一样冰冷,将我从苦痛的囹圄中拉出来的那个人。”
顾时雨的肺腑之词再一次让我感到受宠若惊和当之有愧,于是我只好噤声解释道:“我明明也没做什么啊……”
“那只是对于你来说,对于我来说就完全不同。”顾时雨打断了我,说,“所以,我怎么可能恩将仇报呢?所以我不会插手你们的两情相悦,也不会让你为此方面而苦恼,就保持现在这种关系就好……”
见话题越来越具备危险倾向,甚至让我产生了梦回和平年代的幻觉,我连忙打碎梦境重返现实:“唔……这些话题或许现在说有点不太适合吧?是不是先面对当前的局势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