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兵粮寸断
【顾时雨】
可以说是恬不知耻地利用了一波钟晓峰的友好和善良，与一墙之隔的倥偬世界相应的，是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的悠闲与惬意。
明明手握至关重要的指挥权，但是我的脑海中却一直在进行风马牛不相及的思考。爸爸、妈妈以及朱琳的笑貌音容，以及新革命联盟惹人厌恶的行径，这些事件的光辉已经完全掩盖了外面躁动不安的动静……
直到被破门而入。
毕竟这里是总控室，一般来说还是具有挺重要的战略意义的。但是现实情况估计可以让闯入这里的不速之客大开眼界了吧？我默默叹了一口气，然后坐起身来看向门口。
令我意外的是，来人并不是普通士兵这样的等闲之辈，而是EAST党军队在未来第一学院战场上的总指挥官兰狮魂。看到我这里的状况之后，兰狮魂讽刺道：“堂堂指挥官竟然在这里偷闲，我可以理解成这是看不起我们吗？”
“随意吧，只是觉得没有什么意义。”我用夹带着不加掩饰的颓然的语气答复。
“医务楼中那么多命悬一线的病号，这也算作没有什么意义吗？”兰狮魂讶然道。
“不就是一些不值一提的生命吗？”我不以为然地说道，“曾经我是在乎的，但是那又怎么样？无论我再怎么重视，也无法阻止她死去的那一天的到来。所以我累了，也迟钝了，就不再关注了。”
不经意间我也发现，自己竟然顺着对方的询问，不知不觉就倾诉起来。这个世界伤害了我太多，或许现在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报仇了吧？
这是我最近得出的结论，我也一度依靠它走出过一段时间的恍惚。
“来你的身上应该发生过不少有趣的故事，可惜我不能成为它的倾听者了。”兰狮魂摇了摇头道，然后就自顾自在总控室内张望起来。我并没有出声制止不速之客的不礼貌行为，具体的原因也不得而知——或者说没有想过。
“不过不得不说，”兰狮魂继续说道，“你们还真挺擅长传播流言蜚语的。迄今为止，我们可没有闯入任何一间病房、伤害任何一名病人，可以说这病号赦免权我们是给予保证了的。怎么到你们那里，就变成了军队无情虐杀病人了？”
其实对于这番话，我还是挺状况外的，毕竟未来第一学院学生会方面的其他动作，我都没有怎么过问。但是在这个房间中，我和他就代表了双方的官方，所以我就只好与他争辩：“或许你们下达的命令确实是这样，但是你凭什么保证你千千万万的手下之中不会出现僭越者？至少我们这边确实有作为病人的学生遭遇不测。”
真的有吗？就连我自己都得打一个问号。
“那你也说了是僭越者，可是在你们发表的声明当中，却说的是那是我们的指使。”兰狮魂谴责道。
这种言辞的反驳话术就是易如反掌。我说：“我只是跟你做个假设，毕竟谁知道你是不是暗中交代部下这样做。”
“行吧。”兰狮魂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我这种说法的可行性——当然不是认同我话语中的内容，“恭喜，迫于舆论压力，或许我们将不得不停止进攻医务楼了。但是整个未来第一学院的战役并没有结束。由于你们今天的做法，在之后的对战当中，我将会更加认真。”
这算是一种威胁吗？不过我不知道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我的心静境就恍如事不关己一般不痛不痒。
现在的我，俨然一副厌世者的模样。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真正所渴望的，到底是堕落还是救赎。
【钟晓峰】
似乎是迫于网络上流传的舆论压力，EAST党的军队终止了对医务楼的进攻。循规蹈矩的战斗过程之中并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亮眼表现，唯一炳然可察的，就是孙澈老师和柳冬的那件事。
两年多的数学课，我们曾一起创造过多少美好又快乐的回忆。而事到如今，我们之间也仅仅只剩下回忆了……
随着军队士兵的撤走，大厅中就仅仅剩下了我们几人。变异植物园的景象被龙欣收起，就算是支撑了那么久的高负荷能量输出，她此刻依然精神饱满。
疯狂的士兵也不敢特立独行留在这里，于是再一次留下“会记住我”的狠话，就随着大部队的撤离而遁形。地面上躺着几具尸体，有些是EAST党正规军的士兵的，有些是未来学院的学生的，其中就有一具是孙澈的。
柳冬依然处于呆滞之中没有回过神来，要知道死神的镰刀曾距离他的心脏只有毫米的距离。发丝凌乱着，脸色在掩映间也显得无比苍白。杨星沐体贴地走到他的身边，在他的耳畔一遍一遍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小冬，小冬……”
伤感的氛围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甚至雨势都明显减小，仿佛在为孙澈默哀。而最为此悲痛欲绝的，那肯定莫过于唐珺了。
唐珺早已经泣不成声，一个人蹲在孙澈不远处的地上不停地擦拭着眼泪。她的双眼已然哭红，喉咙也显得有一些喑哑。回想起自己曾目睹过两人之间的两情相悦，包括他们一直期待着的“约好的那一天”……
再看现如今阴阳两相隔的模样，我心中的滋味很是不好受。
“唔……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就节哀顺变吧。”司冰蓝道。她还是知道一定的分寸的，至少在此时此刻收得住笑容。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老师您哭的原因之中，是否含有他对您的背叛的因素呢？”龙欣问道。虽然这个问题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冒昧，不过在生死关头的抉择二选一，孙澈的决定就很耐人寻味。
由于当时的节奏十分紧张，所以可以断定这个决定就是第一念头。我甚至回想起自己曾经某一天问过孙澈的一个问题，关于学生和唐珺一起掉进河中他会救谁的问题。当时被他用不会游泳和怕水的黑历史搪塞过去了，不过现在我或许也知道答案了。
“不可能，绝对没有！”唐珺带着哭腔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呜呜……曾经我们探讨过这个问题的……好像还是源于钟晓峰的一个问题。我们也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和彼此相比，一定要先救学生……呜呜……”
见众人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我这里，我连忙解释道：“曾经有一次我问过孙澈老师一个问题，就是他的学生和唐珺老师一起掉进了河里，他会救谁……”
“不得不说，在一语成谶这件事情上，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司冰蓝道，果然就算地球毁灭都没法磨灭她古灵精怪爱调侃的本性。
“是是是，所以我现在深感自责。”我道。虽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时我哪知道自己这么乌鸦嘴？
“老师……老师……”柳冬不住地叨念着，慢慢伸出一只手仿佛想要把握住什么，但是生命还是轻易地就从指缝之间流逝了。
“小冬，别怕，别怕……”杨星沐安慰着他，同时从侧后方将他抱入怀中。唔……纵然柳冬看上去是女生，但是知道他真实性别的我也对目前的场景感到一丝窘迫感。算了，毕竟是生死离别的事情，我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在杨星沐温柔的软音中，柳冬也渐渐重拾了语言能力。从原本只会言说一些相对独立的词汇，到现在已经可以拼凑出还算简单的句式了：“老师……为了救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先别自责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杨星沐问道，此刻终于松开了让我仿佛置身于翠色葱茏之下的拥抱。
“我……啊！”柳冬像是恍悟了什么似的，神情瞬间变得焦急起来，“手术室里的药品储备不够了，所以他们让我来仓库取药来着……糟了，要来不及了……”
“让你一个人出来取药，也太危险了吧？”我不禁责备道。
“唔……毕竟人手紧缺，所以只能派一个人出来，然后我就自告奋勇了……没想到会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真的对不起……”柳冬道，愧疚感致使他现在甚至没有胆量盯着孙澈的尸体看……
“先别道歉了吧？你道歉一万遍，他也不可能回魂重生。”龙欣从实际角度劝诫道，“应该还有生命垂危的病人等着你的药吧？我觉得先把注意力放在还有机会存活下去的人身上吧。”
这番话无疑是有理有据的。柳冬闻言也强忍住啜泣，站起身来就向着仓库的方向跑去。他向着孙澈的方向深鞠了一躬，然后就将注意力放在了，依然有可能把握住的下一页新篇章。
“是啊，不能……决不能，再让更多的人……因我而死了……”柳冬发誓道。不过他此刻显得十分虚弱与无力，步伐也跌跌撞撞。美其名曰为跑步，但是速度甚至比不上普通的走路。
看着他挣扎不已的弱小背影，又一阵心痛感直达脑神经。
EAST党军队的第二轮攻势就此落下帷幕，我也因此得以再次回到宿舍之中。对孙澈老师的悼念导致我一直没有办法静下心来，脆弱生命的死亡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包括对柳冬、唐珺的担忧，我的脑海之中宛若一团乱麻。
但是掌管这个世界的神明也不会因为我的思绪紊乱，就将本应会到来的事端取消或推迟。
更何况，这还是涉及到所有未来第一学院学生能否饱餐的问题，食物是不可能凭空变出来的。随着EAST党军队第二轮攻势的退去，食物匮乏的危机也迎来了真真正正的临界点。
然而对于我来说，却有一些高枕无忧的味道。
第二天中午，我们一众人聚集在了并未开业的柏依柏顺的餐厅内部。一起享用一顿比全校学生都要丰盛上不少的午餐的同时，也对相关情况进行必不可少的讨论。
至于这个“一众人”，指的是我、杨星沐、田梦忱、A、柏依、柏顺、柳心、柳冬、柯明涵、仲子秋、夏亦源。（PS：这次关于名单纠结的点在于夏亦源，不过想到毕竟一开始是分在同一组别并肩作战的战友，纳入集合也没什么不妥。）
未来第一学院学生会方面并没有勒令拥有较多食物储备的未来购物中心店铺将这些储备上交学校，于是食物对于我们来说就十分宽裕。不过或许学生会是认为上交学校也无济于事，毕竟虽然对于我们世纪人来说，这些食物是足够丰厚的，但是如果分摊给所有的学生的话，一顿饭的量都不够。
不用抱怨不公平，毕竟公平与否永远是相对而言。或许这样是对其他普通的学生不公平，但是如果学生会迫使柏依柏顺交出食物，又何尝对她们公平了呢？至于同坐一席分一杯羹的我们这些朋友们，其实应该放到关于友情的讨论范畴之中去。
毕竟店铺的主人是柏依柏顺，我也不好以我的名义去邀请谁——虽然可能她们会以救命之恩使然为理由，而无条件同意我的要求，不过我依然不会这么做。所以就稍微委屈一下纪寒了，或许想必他自己也不会觉得这是委屈。
以纪寒的性格来说，和这么多人同坐一堂，没准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委屈呢？
“店内的食物储备应该够支撑大家挺久的，甚至……或许再多一些人都没问题。所以大家也可以邀请一些自己的朋友……”柏依道，这是天真又善良的想法。
“不。”
但是……我觉得我必须基于残酷的现实打断，这也是我没有选择邀请纪寒的原因之一。现在的我对于这个世界和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件的看法，都是两年前的我无法想象的模样。
责任或许也不全在于我，毕竟现在的这个世界本身，也是两年前的大部分人都无法想象的模样。
我以肉眼几乎不可察的幅度叹了一口气，同时痛心疾首地说道：“虽然在座的各位可能都有其他的朋友，且都会为不与他们有福同享而感到愧疚，但是我还是希望不要这么做。”
“啊啦，为什么啊？晓峰，难道就算是曾经对我们倾囊相授的莫逆之交，我们在这里安然享福、高枕无忧的时候，就这样完全把他们晾在一边吗？晓峰，你不会是这样想的吧？”田梦忱表示异议，这些话也是曾经的我会堂而皇之说出口的。
“确实，我在这个位置说出这种话可能显得很自私，不过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自私的。”我尝试着正视田梦忱质疑的眼神，道，“或许我们确实有在座的其他人之外的莫逆之交，但是他们应该也会有再其他的莫逆之交，这样下去就会交交交交无穷匮也了。这里的食物储备也有一个极限，如果是那种局面下的拒绝，想必更难令人接受吧？所以从我们这一代开始无情，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确实。”仲子秋率先附和道，“和自己的恩人或者朋友有福同享，可能我们是不觉得亏心了，但是却有可能让自己的恩人或者那个朋友感到亏心。”
“你们这样说，好像也确实有道理……”田梦忱喃喃道，“可是这种理由听上去，怎么样都感觉像是抛弃的借口啊……朋友，如此珍贵的情谊怎么可能这么不堪一击？”
“唔……”柏依也陷入了犹豫不决的泥沼，“大家怎么想？我们应该怎么办？”
“无法下决定啊……”柯明涵苦着脸说道，“明明知道紧迫的现实可能不会留足空间纵容这份情谊，但是又不可能决绝地做到一刀两断……无论怎么样都很难做啊……”
柯明涵为难不已的声音其实也在我的心中深深触动，难道我就是那样决绝的人吗？就光是纪寒一个人的邀请与否之上，我就纠结了几个小时之久……
可是经验的堆积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人在感性和理性之中选择理性，这也是我迫不得已的选择。
与其沉沦在通往地狱的幻想乡，不如从一开始就将美梦打破。对于梦醒者们来说，这个破梦者必然是可恶的。可正如不好听的话必须得有人说一样，恶人很多时候也必须得有人来扮演。
这一次就让我来吧……
“晓峰……”杨星沐轻轻的软音在耳畔响起，我这才察觉到自己痛苦的表情似乎外泄得太明显了。呵，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或许可以得到我还是不太擅长扮演恶人的结论……
杨星沐轻轻地将手搭在我的手臂之上，温柔地来回摩挲，眼神中透露着理解与同情。她为我开脱道：“大家，虽然晓峰说的话可能听起来很冷血，听起来很不像他。我我们如果还想继续向着未来和生还迈进的话，应该也是必须有人来扮演这个恶人的……”
“诶……”我的表情应该是微微透露出吃惊的那种吧，我想我应该是吃惊于这份透彻、准确的理解和对我内心最敏感的剖读。
换种表达方式，或许这近似于我们之间心有灵犀的默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