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正义与善良
【钟晓峰】
……诶？
这句话瞬间让我回忆起当时欧阳澺和尉迟穆的作为。要知道那个时候我的立场可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的，要是我杀了他，自己又和他们有何异样？这个层面上来说，没准我确实不敢。
可是……我之前跟随本能的思考，仿佛人命在自己的眼中也不值一提一般……
下意识的思考不会骗人，难道说其实最本质的我也是那样残忍无情？我也是“性恶论”无可辩驳正确性的证据中的一员？我否定了尉迟穆、欧阳澺行为的正义性，那我平日里时不时将自己的行为标榜正义的心理活动又有何说服力？
或许可以解释为，我的心中有一个明码标注的表格，它将罪行与制裁明文对应，且分成了若干种档次。“夜行者”协会罪不至死，但是如果有罪该万死者存在，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毕竟自己之前抗击EAST党军队的时候，包括对付史盛龙的部下的时候，下意识的行为还是“不危及生命”吧？
但是现在的我，或许也无资格以善良、淳朴自居了吧？
“不是不敢，而是没有必要。”我也不会向他示弱，双拳也机械般地挥舞着，在他令人讨厌的脸颊上绽放开血花，“你现在的行为还罪不该死，但是如果你继续怙恶不悛，我不能担保未来你不会罪加一等！”
“你……你……”史盛龙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已经被我打晕了过去。我确认了一下对方的呼吸和脉搏，然后就余气未消地站起身来。
周围除了风声，就只有这些倒地不起的匍匐者的呻吟声。之前困扰我的思绪再一次涌上心头，关于善良与正义的心路辩驳致使我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看了一眼手心依然温润的鲜血，我的内心十分复杂。
虽然我现在的行为有违校规，但是似乎我依然不觉得我的行为有所错误——这也是令我困扰的地方所在，成长或者说污浊了这么多的我，真的如我自我感觉的那般良好吗？而且真要说的话，在未来学院中发生的有违校规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回首刚刚进入未来学院的时候，我应该是挺重视校规的那种人吧！当时诸如马杰这样的人会被我讨厌，可是他所做的事情，也正是我现在所做的。
硬要区分的话，那就是下手对象的罪恶与否。不过这其实也见仁见智，在马杰这类人的眼中，我们或许就是罪恶的……所以这么说的话，我们说不定也是“同道中人”……
我还真是呵呵了……但是我也无法认同，自己能够与马杰相提并论——虽然他的过往也挺可怜的，不过也无法掩盖他自己性格的病态，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似乎已经很多次了，我总是拘泥于对自己的认知上无限挣扎。
毕竟这两年，我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转过身去想要离开，将这里的惨淡风景抛之脑后，却被突然出现在我视野中的人吓了一跳。“星……星沐？我……”我的声音甚至听上去蠢萌得有点可爱，至少和我之前大杀四方的形象完全不搭边。
“晓峰……”杨星沐不知道什么时候尾随我来到了这里，想必之前发生的事情也都被她看在眼中，“回去吧，大家……都在等着呢……”
“嗯……”于是我就跟着杨星沐离开了天台。临走之时，我又回头看了狼狈不堪的史盛龙一众人一眼，心中依然五味杂陈。这种感觉从不知道何时起就一直在我心中存在，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往完全体的方向进化，
沿途经过一个洗手间，我将粘黏在手掌和手臂上的鲜血洗去。我想就刚才的事情同杨星沐解释……不，诉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听起来有些凄婉的自嘲：“现在的我，和以前比起来，一定堕落了很多吧……”
“不！不是这样的！”杨星沐却意料之外地斩钉截铁，一边走路，一边用肯定无比的眼神看着我，“这明明就是成长啊，怎么能说是……说是堕落呢？”
“我其实已经很多次在这两个词之间纠结了，其实没准两者是同义词吧？区别只不过是在于自我感觉罢了，本质其实差不多……”我道。或许我开启话题的方式还挺不错，至少成功将话题引渡到了我想倾诉的重点上。
“晓峰，别这样形容自己了，好吗？”杨星沐向我投以真诚的视线，在我的内心泛起层层涟漪。
“别说这种好听的话了，我现在需要的应该不是安慰……”我发出不绝如缕的苦涩唏嘘，语气也郑重无比，“就像我们刚认识……唔，你刚认识我的那个时候一样，和我说点最真实的话吧！就比如……看到刚才在天台上发生的那个场面的时候，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话语中的那个时候，指的是谣言事件发生时我送杨星沐回宿舍的那个晚上。虽然无法准确重复当时的对话，但是我也可以隐约记得，那个时候杨星沐就曾对我说过这种话。
“那个晚上吗……”杨星沐喃喃道，应该是也回想起来了，“唔……说实话，看见你在天台上那样教训他们的时候，我当然是有一些吃惊的。但是你这么做的原因，还不是出于对你妹妹的关心吗？确实，所有人都会随着时间的发展而有所改变，但是你对于朋友、家人的关心，作为被关心方的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是以前的我，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做……”
“那是因为以前的你做不到吧？”杨星沐毫不留情地道，“我隐约还记得，好几次经历了战斗之后，你的伤势甚至比我还要重，你的战斗能力甚至还不如我……可是有了那样持之以恒的魔鬼式训练之后，你早就今非昔比了！现在的你遇到这些作奸犯科之徒，已经有能力舒出那口疾恶如仇的气了。”
这番话也引起了我对过往的回忆，也回想起自己那个时候的弱小。是啊，那个时候的我和我们没少因为弱小而困扰吧！正是因为有了现在的实力，最终的结果才是我将对方按在地上揍，而不是那个时候被马杰百般羞辱又无可奈何……
那个时候的我深谙一个道理，切不可事事期盼他人的救济，要自己做自己的救世主。
可是……这并非我所困扰的地方所在。
“我只是在想，刚才我和史盛龙的对话。”我道，“前不久在学生会处置‘夜行者’协会成员的事件当中，我和夏亦源是持否定态度的。可是我刚才所说的，却和我那个时候的表现自相矛盾……”
我的困惑实际上就在于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对他们动手，不动手的纵容可能会滋长他们的恶行，动手的直接又可能会忤逆心中坚信的道义……
换一种方式表述的话，就是弱小的人没有选择权，然后以选择权为目标而奋斗。而功成名就之后，又为选择的结果而纠结。曾经受到屈辱或冒犯，只有忍受或告状；而现在可以凭借自己反抗之后，又担心是否会造成类似于“防卫过当”的行为。
主要这个“当”的具体程度已经没有明确的界限了……
我也不知道如何描述才好理解，毕竟连我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处心积虑之后，混沌和杂乱依然是唯一的代名词。
这或许是一种死要面子活受罪吧！但是这面子或许又是出自于“不受罪”的誓言。
杨星沐犹疑着说道：“自相矛盾……吗？真要分辨两者之间肯定是有不同点的，但是硬要做比也并非不行……但是很多事情本来就不可能解释清楚嘛……”
“诶？”
“从当初走上演艺圈这条路时的家庭中发生的事情，包括和哥哥的，和爸爸妈妈的，还有和郑皖彦的……到进入未来学院，经历了谣言事件，一系列在离奇和普通之间摆渡的学院生活，然后到被某个一直相信的挚友暗算，我也思考了很多……”杨星沐道，于是我们的谈话就从单方面倾诉转变为了双方向交融的过程。这一段话都是她将要述说的主体内容的前缀，如果篇幅和重要性成正比的话，那我可得提起十二分注意力了！
“人类存活了这么多年，从古至今，就从未出现过真正意义上其乐融融的乌托邦。矛盾是必然存在的，千秋万代都能够证明。而这其中的很多时候，正义性和包括善良在内的一众性质都不好明确去评说……”
“人们分别为了自己的信仰、理想、目的而战，一言蔽之也只有复杂和混乱……所以还不如纯粹一点好，抛却那些无用的杂念，追逐自己想要的目标或者守护自己珍爱的事物，生活下去就好了……”
这不就等同于，以“不去想”去诠释它的“不存在”？也罢，或许这还是最好的办法呢，毕竟思前想后也依然原地踏步……
”也是，没有必要费劲让自己受罪。”经过杨星沐倾诉般的疏导，我稍微想通了一点。我也不再拘泥于这个无结果之议的讨论，路程的长度也恰到好处地将目的地的餐厅大门呈现在我眼前。
接下来与餐厅内众人的相处反而显得近乎平常，相对而言紧迫感聊胜于无。为了防止诸如此类到贼入窃的情况发生，我们又协力增添了一些餐厅的安保措施。脑海中再次浮现史盛龙那令人讨厌的样貌，我也不免想到未来自己或许真的得和极乐公司至少一部分的实力为敌。
不过，现在的我，又有什么惧怕的理由呢？
如果是未来的我的话，那应该就更没有了吧？
从餐厅分别之后，我还专门再次前往前不久事发的天台上查看了一下情况。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除了12月下旬的寒风还在肆意地吹。最后一次为这些杂念叹了口气，我就听从杨星沐的忠告，将它们抛之脑后。
独自守着一个人的空房，我也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联想进入到那个无出口的迷宫之中。我想将思绪和注意力放在其他的事情上去，但是又找不到那个承载的事物所在。无尽的黑暗中唯一的孤岛，仿佛就是一直困扰自己的那个囚笼……
仿佛缥缈宇宙中的孤独星球，放观其他处，再看不到哪怕一颗星体。
现在的我甚至诞生了一个恐怖的想法——军队赶快打过来吧！但凡进入那样紧凑的事件过程当中，我应该就没有闲心去思考这些令人厌烦的事情了……
唔……当然了，要是通过诸如回到课堂这种其他方式，当然是更好，只不过放在现在的实际情况来考虑，应该也就只有EAST党军队发起进攻这一种可能性了吧……
“手写信上的邀约，来，赴会这青葱色的晚宴，绽放开笑颜……”
手机铃声响起，我心中倒是挺喜悦的。我并不在乎打来电话的人是谁，至少只要能够交流，就可以将攀附在冗杂之上的注意力驱散走，放到这些纯粹的事情上来。
“晓峰，你好……”有些见外的打招呼方式，出现在我眼前的是那张熟悉又稍微陌生了一些的脸。
“浩空……”作为开场白，我也轻轻念出对方的名字，然后静待他说出下文。
“我听说了……孙澈老师他……”浩空忧伤地说道。有关这个人物的事迹仅仅需要一个主语就可以概括完全，因为我更加清楚浩空没有说出口的谓语和宾语是什么。
“嗯，他为了保护学生而牺牲了……我觉得，孙澈老师是一个很值得钦佩的人。”我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些也确实是肺腑之言。
因为这份敬重，我也对疯狂的士兵恨之入骨。不过自己也一直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省去了寻找的麻烦。
我挺希望和疯狂的士兵之间来一场了断的。疯狂的士兵的行为已经完全达到了我认知当中罪已至死的阶层，所以如果有机会，我可不会像对付其他普通士兵那样手下留情……
唔……还是不往这个方向想了，不然又要涉及到那个领域了……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浩空抛出一个涵盖面挺广的问题：“晓峰，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未来，会向何方发展呢？或者说我们之间会有未来吗？”
这个问题听上去甚至有点沉重，瞬间让我后悔了一开始对电话铃声响起的喜悦之情。终究还是逃不开现实的桎梏，终究还是只能置身于混沌的泥泞，终究还是得面对这些……
这应该才是他打来电话的主要目的，对逝者的哀悼和慰问充其量不过是附带品。毕竟相较于过去，显然未来更重要……算了，
“就保持这样的，亦敌亦友的关系不好吗？而且，不是也说了，联合国和未来学院之间不会是永远的敌人吗？”我抛出我们之前用于不了了之的结论，想要继续通过敷衍拖延。
“唔……”浩空面色有些阴沉，笑容变成了遥远之物。
“怎么突然打电话来问这个问题？是发生了什么了吗？”我担心地问道。
“我很为难。”浩空直言不讳地叹息道，“本来还想着可以在你们和哥哥之间取得一个很好的平衡，现在又发现当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可笑……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似乎都是没有办法两全其美的……”
我的内心很受触动，毕竟浩空之所以现在这样苦恼，也是因为在意着我们的感受。但凡程度还没有达到必要的地步，他也不会专门打电话和我倾诉的吧……
“其实，有的事情或许不需要想那么多的吧！”我尽可能展现出乐观，希望可以让附着在空气中那根深蒂固的绝望色彩动摇。现在的情形似乎和当时我向杨星沐倾诉的时候相似，许多藻饰千变万化，但本质相同的点滴相互吸附重合。
“嗯？”浩空也和当时的我一样，先是展露出疑惑的神色。
“是星沐和我这么说的，之前我自己也深陷矛盾重重的囹圄之中。”我道，我可不能就这样篡夺了他人的知识产权，“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不能解释清楚的，矛盾也是必然存在的。很多时候相互为敌的两个人，也不一定就多么憎恨着对方……”
“所以，晓峰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浩空直接放弃了自立的思考权，似乎想将自己的前程取决于我。
“这种事情……我应该没有资格帮你做决定吧？”我苦笑着说道，“浩空，做你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就可以了。你应该……很看重你的哥哥吧？那就尽可能帮助他成就大业吧。”
唔……总感觉我这番话很口是心非，明明说着不帮他做决定，还是给出了一个建议。对于此时的浩空来说，建议和命令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硬要说的话，建议比命令似乎还具有强制力……
“我当然也想这么做，但是同时也不想伤害到你们……”浩空面色痛苦地说道，“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我的近卫队可能会直接参与战斗。但是如果遇到你们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唔……就正常进行吧，或者说，就当成一场切磋也行。如果我们败下阵来，就加入EAST党……反正就像我们一开始约定的那样，彼此都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好了……”我道。虽然曾经做过一次如此相仿的回答，但这时的心境与那时已经不尽相同。
浩空的脸上露出一抹释然，但随即又备或为愧疚的苦涩取而代之。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黑暗的宇宙，漂浮着一颗让心灵痛苦的孤独星球。
“其实我也很自私吧……”浩空又自嘲道，“明明知道只要打一个电话向你确认一下，你肯定会这样回答的……而得到了你们的允许之后，我就可以不用再背负罪恶感了……而这份罪恶感就化成了你们身上的伤痛……”
“呵，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们吗？我们可不一定会受伤哦！”我强颜欢笑道，虽然也不清楚这样是否可以令浩空好受一些。
唔……如果说是纪寒的话，应该就不会困扰这些了吧……但是那又如何？比起不由分说的刀剑相向你死我活，我显然更加愿意困扰于现下的双向悲哀。
“哈哈，怎么会呢？”浩空也绽放开笑颜，虽然心情肯定是苦忧参半，“那就这样吧，我确实也得逐渐和一些无谓的幼稚告别了……再见，唔……希望一段时间内还是不要再见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