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疯狂的士兵之了断
【钟晓峰】
花会枯萎，叶会凋落。崭新精致的玩具也会生锈泛黄，就连宇宙间光芒璀璨的恒星，也终究会步入无底之渊。
所以，死亡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吗？
学者不总是爱写赞颂生命平等的文章吗？
诸如此类的想法瞬间充塞了我大脑的全部内存，不过负罪感也没有预想中那般强烈汹涌。大概是因为这些想法只不过是让我不再去注意陌生人的死亡，而非鼓励我自己冷血无情。
我和顾时雨照例尽量不下杀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落败在我们手上是一种幸运。
嗯哼，很简单……吗？真的吗？
我现在还能有闲暇这样想，下一秒却陷入了无比难缠的境地。EAST党军队明显做出了变阵，许多前赴后继抢占断头台的士兵都被撤走了，换了一批身手、配合都强悍上不少的士兵前来作战。
短兵相接之际，我大概可以判断出对方的实力水平。若要一对一单挑，我绝对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将对方击败。不过无论是“单挑”这个前置条件，还是“一分钟”的时限，都显得太过于荒诞了。
残酷的现实是这样的：对方能群殴何必单挑，一分钟之后的世界还不知道有没有我存在。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啊……”顾时雨凝重地说道。
“可恶……这下麻烦起来了……”四年级学生会成员也哀声道。
周思诺倒是沉默寡言，不过她那边的处境也不如之前那样轻松了。纵然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的凝重，也无法否定现在的我们正处于厝火积薪的局势之中。
“溯源之剑”艰难顶过一轮攻击，光芒也明灭起来。我们就好似被围困于锈迹斑斑的铜像之顶，头顶有饥不择食的秃鹫盘旋，底下还有成群结队的白蚁蛀食着像座。无论是浩瀚的蓝天还是广袤的大地，都无路可走。
双耳已经对金属和实体化能量的撞击声麻木，本能不随论也寻不得伯乐。我曾引以为傲的小聪明，根本没有办法挽救我们于一线。
已经是EAST党军队的第三轮攻势了，战场也来到了未来学院最核心的学生会大楼。完全想不到解除死局的方法，难道就只有投降了吗？
——不，一无所有的我甚至没有投降的选择。
一股熟悉的杀意从我的左前方飞逼而来，纵掠如飞的黑色身影带来了将会飘到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黑色长剑划过暗影剑光，“溯源之剑”有些难以为继。
黑色长剑连续劈砍，我完全没有任何主动权可言。这把刺穿过孙澈老师胸膛的剑，将我定为了下一个目标。
疯狂的士兵带着悚人的瘆笑盯着我，锐利的目光犹如冰凉的钻头，道：“别来无恙啊，今天在此必然是我们的了断了！”
“哈……”我苦笑一声，笑得是那样的不羁，像极了死亡之前无所拘束的阔达剑客，“你可真会挑时候，唉……反正你也不会在意胜之不武这种话……”
“知道就好，省得谩骂着死不瞑目，只不过自讨苦吃。”
“没事，那个时候我也是胜之不武吧。”我黯然神伤地说道。当时身处医务楼，我也是依靠“同伴的力量”，也就是以多欺少才获得胜利的。所以，道德的制高点我也无权攀登。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那死得倒还光彩一些。”疯狂的士兵冷哼道。
这下，我可是真的退无可退了。疯狂的士兵与我积怨以深，如果今天不让他身首异处，我就只能永远沉眠……
当然，此时此刻的我，就算“溯源之剑”的剑锋距离疯狂的士兵的脖子只有一毫米，我也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迟疑一毫秒。
“就算是为了敬爱的孙澈老师，我也得跟你拼了呀……”我下决心道，可是语气中却没有零星半点的豪迈和恢宏，声音也低到完美契合自说自话的字面意思。
可是疯狂的士兵却听见了：“那就正好让你下去陪他吧！”
黑色长剑攫戾执猛，对于状态不佳的我来说更是无敌的存在。这是我第三次和疯狂的士兵战斗，或许生命就要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来证明事不过三的真实性。
疯狂的士兵毫无顾忌地使用范围打击的招式，所以原本与我交战的其他EAST党军队士兵都不由自主地避退三舍。顾时雨同样也劳累万分，不过还是想方设法为我分担压力。疯狂的士兵也不以为意，黑色强剑轮番横斩，将我们两人一同揽来击打。
哪怕仅仅是单纯的二对一，胜算依然是多次尝试延伸小数点后精确度都无法改变的零。
其他EAST党的士兵于是就将注意力放在周思诺和四年级学生会成员那边。他们两人的压力也因此翻了一倍，不过我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还有资格去担心他们。
都说反派死于话多，可是疯狂的士兵却是少言寡语的那种类型——啊，至于反派还是正派那就见仁见智了。体内的能量在枯竭，四肢的肌肉感到酸痛，体表的伤势也有好几处。我和顾时雨现在的模样，怎一个狼狈了得？
精疲力竭国度的使者已在不远处向我们招手，苟延残喘的路途也即将抵至断崖。不过有一点倒还颇有成就感的，那就是距离最开始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支撑超过了一分钟。
但是下一个一分钟呢？
有一些心灰意冷，但是对方不间断的攻击却让我连牵挂朋友的时间都没有。只要我因此而分神一秒钟，我与下一处断崖之间就隔绝了名为永恒的五十九秒。
可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一股温暖的寒意——之所以说它温暖，是因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很快我便辩识出了来者的身份，“雪域严寒”的寒流凝华于水晶剑表上的附霜。
“纪……”我想要说些什么，却感到有些吃力。
“哼，别多言，我现在的行动仅仅是基于我是未来第一学院的学生。”纪寒冷声道，可是他散发出的寒冷却和这个季节自带的不同，能够温热冻僵经脉中流缓的血液。
不过，其实也无济于事吧。嗯？
既然纪寒不让我说，那我就在心里趁着现在的闲暇想想好了。其实他本人又何尝不清楚呢？义无反顾地以卵击石，其目的也是他一直不认同的那个不言而喻的名词吧。
又或者可以以救命之恩一概而过……
“你们的所作所为，像极了一部滑稽剧。”疯狂的士兵嘲讽道，他抑扬顿挫的语调间透露出的才是波澜不惊的寒冷。
纪寒暂时挡在我们身前，我和顾时雨也趁机恢复着自己的气力。疯狂的士兵也没有玩弄猎物的心思，黑色长剑每一次挥砍都是冲着斩杀而去。我不知道纪寒还可以支撑多久，只是体表的毛孔可以明确察觉，空气的温度正在由温暖的寒冷转向寒冷的温暖。
不过也得益于此，我见到了我生命中下一个一分钟的结束。但是凭借纪寒的劣势程度，明显无法支撑过一分钟了。
“差不多了，再一次并肩作战吧！作为你唯一的朋友。”如果唇形咧开就算笑的话，那么我笑着说道。
顾时雨闻言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然后也微微一笑，说道：“我就没有什么好作为的了，也就没有什么情怀可以助长意志了，但我也会倾尽全力的。”
纪寒与疯狂的士兵硬拼一记，形同黑暗的冲击波就将他震出去好远。“雪域严寒”刻进地面用来减速，停止之时纪寒以蹲姿维持平衡，抬起头来对我们讽刺道：“这就是……这种累赘的关系带来的废话啊！”
“哈哈。”我畅快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纪寒与我拌嘴的话语听起来是那么悦耳。想当初，我可是因为纪寒的这种看法而忿忿了好半天。
我再一次经历了身体状况与能量储备从稍微有所好转到无以为继告竭的退化或者说老化过程，这个过程说实话痛苦不堪。减轻痛苦的方式有许多种，通过次数的叠加导致精神的麻木也是其中一种。
“啊！”顾时雨先我一步被击飞出去，距离应该是达到了其他EAST党正规军士兵观念中的安全范畴。视野的边陲区域捕捉到几名士兵朝顾时雨的方向赶去，但我自己都无法脱身。
“已经捕获目标顾时雨，其余角色并非当务之急，先去抓龙天。”应该是EAST党正规军这支小队的队长发号施令，可以瞥见正在与周思诺和四年级学生会成员鏖战的士兵们都减缓了攻势。
“不要抱有徒劳的希望了，我可不属于任何的小队。我只要杀你！”疯狂的士兵揶揄道，看向我的眼神中也透露着凶光。
“那边那个，我刚才所说的是总指挥下达的方针吧？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无视纪律？”可是小队长似乎并不像疯狂的士兵这样想，他也将他纳入了管辖范围。
我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对疯狂的士兵被打脸感到异常快乐。疯狂的士兵也因此显露出愠色，可能我的笑容也起到了激怒的效果，他转头对着那名小队长骂道：“呵，你们大可整队回家吃饭，学生会长的首级我自会取回。无能者就不要刷自己的存在感了，懂吗？”
“啧啧……”小队长应该也是忌惮疯狂的士兵的实力，所以不敢继续与他对峙。我的心中略微嘲讽了一下他的胆量与气概，但随即也意识到自己的地位也差不多……
“哈，他或许只是不爱玩找茬游戏呢？你们也是，也可以节省点赶路的时间了。”
“幻域暗影”比翼齐飞，在空中划过两道无法用肉眼捕捉到本体的残影，所到之处立刻绽开若干朵新鲜的血花。几乎整个小队的半数人员瞬间毙命，只留下小队长和幸存者眼带惊愕。
这就是对方的目标——未来第一学院学生会长龙天的开场白。
得益于此，我又见到了这个世界一分钟之后的景象，一成不变又新颖丛生。
“这位杀人魔先生，如果哪怕是这样的话，你都依然要无视纲领，我就不能用找茬游戏来替你开脱了哟。”脚步声轻盈而又响彻，“幻域暗影”回旋入手，牢牢掌握。
“想保下这家伙狗命的人，为什么有这么多？”疯狂的士兵恨恨地说道，眼神之中透露的情绪也仅仅只有厌烦与凶戾。
“剩余各位，目标出现，布阵准备作战！”小队长用略微颤抖的语气吩咐道。
“你可以理解为，让你拥有多一份屠戮之乐的机会。”龙天并没有理会那边不堪一击的队伍的动向，只是这样对疯狂的士兵说道。
“那就来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何等的资本敢先一步去寻死！”疯狂的士兵恶狠狠地说道，黑色长剑解除对我的钳制，转而冲向龙天。
我和纪寒无力地倚靠在墙上，也依然险些失去平衡而跌倒。疯狂的士兵之强悍，历久弥新的数次回忆和余留的痛处就可以将它无可辩驳地说明。
黑色长剑带起混沌剪影向龙天噬咬而去，“幻域暗影”左右双剑轮流抵挡，甚至还敲打出莫名喜感的节奏。这应该是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交手，看上去似乎是平分秋色，不过也应该都有所保留。
如果要我竞猜预测的话，我并没有办法持有多大的把握。当然了，如果单纯只是说出自己的支持与希望，我肯定是想要龙天获胜的。
但是疯狂的士兵之前展现出来的悍猛与凶赫，也让我不禁为龙天捏了一把汗。
小队长之前的发言虽然没有得到龙天的正视和管顾，但也不代表他就会止步于口头工夫。不过损失了一半的士兵小队，周思诺和那名四年级学生会成员组成的防线就足够支撑许久。
最大的威胁，当之无愧应该还是疯狂的士兵。
疯狂的士兵久攻不下，甚至龙天看上去还游刃有余的样子，也不免让我感到些许放心。但是战斗的场面依然令人胆寒，杂糅了黑暗的剑气破坏力极强，在龙天选择躲避的那几次，后方的门窗都会瞬间化为齑粉。
“哼，你能被这种疯子盯上，也证明你的实力非同小可。”纪寒对我说道，至于这番话的意图是夸赞还是嘲讽，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才不想要被这种家伙盯上呢……”我也只好无奈地咕哝道。
本以为局势就会保持在眼下这种平衡至少有一段时间，可是云端之上的恶趣神明才不会这么轻易地让我看到世界的下一分钟。就在我专心致志恢复伤势的时候，疯狂的士兵陡然变卦。
“啊！”一声血气方刚的高喝，疯狂的士兵血脉偾张，身躯发出猩红色的暗之血光。他此刻的狰狞模样像极了一个怪物，一个恐怖如斯的怪物。
龙天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于是抽剑后撤许多个身位。疯狂的士兵已然将疯狂诠释地淋漓尽致，他的模样看上去很不好受，他现在的行为大概就是类似于以血换血这种操作。
甚至被疯狂的士兵押为筹码的，可能是生命这种等级的交换了。
暗色系的能量波动让整个大厅内都躁动不安，包括EAST党正规军士兵在内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受到AOE打击。
猝不及防之下，本就精疲力竭的我哪里还能防御得了？身体毫无缓冲地被正面击中，剧痛迫使我瘫坐在地。
纪寒也与我相仿，我们俩人现在的情形像极了一对难兄难弟；被EAST党军队的士兵控制住的顾时雨也难逃其咎，与原来的看押者一同变为匍匐在地、无能为力的瘫痪者。
那名四年级学生会成员是从侧后方受到的打击，肋骨似乎都要被震断，受到了毫无疑问的重创；周思诺却反应及时，看似薄如蝉翼的能量防护罩环绕周身，正面于黑暗冲击波抗衡。
这种不分敌我式的打击，完全就是癫狂的疯子……
依然还有战斗力的就只剩下龙天和周思诺了，我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天花板产生了数个重影，冰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开来。我算是看明白了，疯狂的士兵这一次是铁了心要和我做出了断。
甚至不惜将自己伤成这种地步……该说他的意志力强大吗？
虽然可能仅仅是受伤过重而产生的幻觉，我感到整栋学生会大楼都产生了微幅度倾倒。疯狂的士兵周身散发着毁灭的气势，一夫当关，可以让百米远的怯懦者望而生畏。
惨叫声不绝于耳，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于EAST党正规军士兵们的。我也无意继续感慨疯狂的士兵的敌我不分，只是趁着现在无能为力碌碌残喘着的时刻，再去想一些事情。
想想美好的过去啊，想想可爱的朋友们啊，想想一分钟以后的世界啊，都挺不错的。无论此番是不是最后一次了……
“这下是……真的疯掉了！”纪寒气若游丝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也只好苦笑——背对着他苦笑，因为没有力气转身。
疯狂的士兵在房间内择人而噬，似乎龙天和周思诺也无力阻止。对于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我们，死亡应该也只有先后顺序之分。
这就是终局的了断了吗……
“近卫队听令，目标是这名神志混乱的士兵，就地……就地，就地格杀！”
这是昏厥之前听见的最后声音，这令我倍感熟悉的挣扎甚至因稚嫩而显得有些可爱。疯狂的士兵想要的了断也即将降临，而具体是哪一种发展只要看我是否能在再次醒过来就炳若观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