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湮灭与拯救的五分钟
【方荆一】
放松一点,有时候反而发挥得更好。
确实如此。
纵使从前提达到结果的必然性是真理,也无法说明前提的简易性。我一直在追寻的那个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以及他迸发出的强大能量,都让我无法放松自如。但是理智又毫不含糊地告诉我,现在必须冷静。
于是我撇开嘘寒问暖的钟晓峰不管,一个人梳理起紊乱的逻辑来。从出发点开始:我为什么会无法放松?
我自己最明白,这些年来,我一直苦苦寻觅的并非只有父亲的身影,包含父亲身上的一切。从刚才父亲那气势恢宏的一击就可以略知一二,我也期盼那样的力量;父亲卓越的文韬武略,我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望其项背还是望尘莫及。
当时追上父亲的背影的时候,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慌张。这或许是因为当时仅仅只是抓住了表象,而现在就要窥探表象背后的一切殄沌了。
而现在,这份追逐之中又多了一份挣扎。父亲是我的榜样,统御圣教却为我所唾弃。父亲依然是那个父亲,甚至比印象中多年前的他还要强大……可我依旧无法断言,自己是否应该一如既往……
这不是一道二选一的选择题,而是在一条以两个答案为端点的线段上描点的作图题。现实不可能像假想情景中那样极端,它需要我在其中取得一个最好的平衡。线段上的点有无数个,答案和干扰项也就有无数个。
我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有那个电话中说出“不能再追随你了”这句话应有的魄力,而不是像那时和现在一样优柔寡断、踟蹰不前。
“最后五分钟,如果还冲不进去,就把这栋楼给炸了!”外面传来暴躁的声音,我也知道自己暂时得放下杂念应对现实了。
【安顺平】
统御之城南部城郊,黄昏。
未来学院的两支军队分别驻扎统御之城的南北城郊,以贫民区为突破口,以夹击之势进攻。这是我们的作战方针,也是正在进行的计划。
“收到侦查小队传回的报告,据说统御之城贫民区中响起了警报声。信号也被屏蔽了,我们派出的先遣队目前下落不明,出现了计划外的变数。”未来第二学院学生会长司徒乐乎快语速地传达情况,不仅是因为本身的习惯,还有刻不容缓的紧急。
我不禁开始担忧起钟晓峰来。现实的发展没有按照规划的路程来走,这就代表有些岔路可能会通向悬崖。
“也不排除只是虚张声势的可能性啊。”未来第一学院学生会副会长尉迟穆道,“贫民区地形错综复杂,而且几乎没有配备监控,他们如何得知先遣队的所在地?”
“可能性有很多,甚至运气都是其中之一。”未来第四学院学生会副会长江子铭反驳道。
“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不可能熟视无睹吧?”未来第七学院学生会副会长杰森说道,“尉迟穆的意思是,里面那么多学生的死活都放任不管了?”
语气中针锋相对的意味十分明显,自从当时地盘之争之后,杰森就一直非常仇视尉迟穆。现在的我肯定不会做插入其中去劝解这种蠢事,于是缄默在旁静观其变。
“不能再等了,部队即刻挺进贫民区。”司徒乐乎做出最后的决断,然后又通过自言自语的方式思考,“作为最终集合地点的是一间废弃仓库,那里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地点。那间仓库距离我们的位置有点远,只怕可能会来不及。不过那个地方毕竟比较靠北边,我尝试联系一下琴他们。”
司徒乐乎并没有询问任何人意见的意思,就自顾自地拨通了通讯。我当然没有任何刻意刷自己存在感的必要性,继续作为会议室中大多数旁观者中的一员而存在。
“琴,我们这边的一支先遣队可能被困在贫民区了。”司徒乐乎没有任何的寒暄语和称谓语,用最极端的方式开门见山,“我们正在展开救援,但害怕来不及,你看看那个位置,你们方便吗?”
“想不到堂堂司徒乐乎也有失误和不确定的时候。”琴应该不能算是嘲讽地吐槽道,但是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因此怠慢,“挺方便的,我们就先行一步咯!”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就算前方是深渊,也有了悬崖勒马的可能性。
这场和时间赛跑的会议完全没有拖泥带水,全军即刻出发,一副决战将至的模样。今夜,或许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钟晓峰】
“最后五分钟,如果还冲不进去,就把这栋楼给炸了!”
这条命令的定位就很奇怪,也不知道是说给统御圣教的部下挺的还是说给我们听的。这条命令颁布之后,我明显感到敌人进攻的积极性有所下降。这当然也无可厚非,反正到时间就能领盒饭,完全没有必要尽力而为。反倒是如果冲进来了,还得获得一场厮杀的加班。
而如果把它解读成一种威胁的话,其实也完全没有必要。毕竟统御圣教并没有给我们留下投降的选择,顶多就是提前让我们做好死亡的准备。而这种事情,明显直接做更加方便、稳健。
所以统御圣教肯定还是不太舍得炸掉这里的,这五分钟无非是针对惋惜心理的一注镇定剂。贫民区很多的楼房结构都已经老化,甚至大多数的建筑都能被划分进豆腐渣工程的行列。一旦发生大型爆炸,塌方范围达到几平方千米都不在话下。
而现在我们要思考的,就是趁着对方进攻势头放缓的喘息机会,紧急制定应对方案。原本等待的仗义行为,已经与不可抗力水火不容。
“所以现在怎么办?还要等那些行动速度宛如蜗牛的人?”未来的七学院学生会成员率先发表意见,他一直都是撤离派的代表人物。
“嗯……虽说放弃他们不太讲情义,但现在还是应以减少损失为重。”龙欣道,这是第一个赞同的声音,言辞稍微委婉一些。
“你们定吧,我暂时没有意见。”原本站在驻守派一方的方荆一却回归了中立,一时间众口铄金都往一方倒。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安迪则依然全力守护着最后的江山,话语全程也没有倒戈的转折,“就是感觉有点不太好……”
“其实我说,我们直接冲上去把他们都打败,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嘻嘻。”蓝新橙的建议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我们赶快撤出这里吧!正好后面的墙上被开了个洞,我们从这里走。”人群中已经有急不可耐的声音产生,并且隐隐展现出愈演愈烈的趋势。
“那个……我说真的不要再坚持一会儿吗?”安迪依然劝阻我们的脚步,“反正他们给了五分钟的期限,我们再等个三四分钟就是了。没准就能有多一支队伍过来和我们会师呢……”
可能是这善良的声音触动了我逐渐往铁石的方向凝结的心腔,脑袋一热我就跟着附和:“也别那么绝情了,给点保留吧。折中等个两分钟,如何?”
“那就等个两分钟吧。”方荆一道。我感到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又回归本来表情。
于是交谈不再继续,人群中抱怨的声音也慢慢消失。在敌人软绵绵的炮火的倾洒下,我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在心中倒数起时间来:“120、119、118、117、116、115……”
其实我已经做好了无事发生的准备,这两分钟的时间就当作是还良心债——虽然说就算直接走也完全不能被评为错误就是了,如果仔细斟酌,安迪的提议倒真的算不上有理。
可就在我倒数到“40”左右的时候,外面竟然出现了骚动。宽阔的主干道前方,一队人马从各个小巷杀出,原本就稀疏的炮火更加无威胁可言。就在我想以差劲的角度从混乱的局势中看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却有人将答案悉数奉上。
“你们没事吧?一起把敌人击退吧!”从仓库后方的豁口中进入仓库的未来第五学院学生会书记纯名守,为我们指点迷津。
该感叹自己顺应良心之举感动了上天吗……这最后时分一般的五分钟果然迎来了溪涧却澎湃的结局方式。
第一个响应的积极分子自然是把一切当做一场游戏的蓝新橙:“哦哦!冲啊!冲咯!”话音随着身形的远去而变小,我们稍微迟疑之后,也踏着杂乱的步伐奔赴前方。
不知什么原因,似乎前来支援的是另一支远征军队伍的部队。纯名催动我们加入战斗之后,自己也没有偷懒,手握“绀碧之羽”一跃而起,轻盈的身躯就斩向“合金战纪”。而先遣队的我们也不甘示弱,牢牢把握住这打击报复的好机会。
战场呈一边倒的形势,未来学院的支援部队来势汹汹,其中未来第三学院学生会副会长陆成桐等学生会成员表现亮眼。走近之后才发现,统御圣教包围者的人数竟然比看上去要少得多,此刻也在我们的新生攻势下独木难支。
我甚至开始不禁怀疑,难不成之前的包围都不过是人多势众的假象?统御之城可能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空虚,而我们却迂腐无比地在小小仓库中蜗居。想到这一点后,我自嘲地笑出声来。
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后,再看向典乾懿的目光就变得志得意满起来。这一次的剧情发展也和上一次的追债之路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开始都是典乾懿的优势地位,但最后窜逃而遁去的也是他。
可是典乾懿却没有慌乱,以平静的目光对视回来:“是不是觉得我们舍不得炸掉这栋楼?哈哈,你们果然来支援了……哦,这还得感谢你们中某个触发警报还格外好心的人呢……”
“我们可是调查过贫民区建筑的各方面属性的,我觉得你们真的不一定敢炸。”我反唇相讥。
我的心中揣测着他是不是故作姿态,同时也不由地对队友中的这位冒失鬼心生怨恨。这些都是一眨眼的闪念,而他话中的信息显然更关键。毕竟他的第一句话言出了我的真实想法——我确实觉得统御圣教舍不得炸掉这栋楼。
弹指一挥间,统御圣教的包围军队就只剩下典乾懿和绀野二人了。地上匍匐着十几具尸体,组成了这里的全部人数。邵敏和悻也不见踪影,似乎统御圣教但在我们的援军到来之前撤走了许多人手。
典乾懿也没有在我思考的时候坐以待毙,扑进绀野的跳入怀中,两人保持着引人遐想的姿势悬浮在低空中。典乾懿道:“千夏,为了能活下去,你可别舍不得这机甲啊!”
“你得赔我其中的一半。”绀野回答道。两人轻松地交谈视我们所有人为无物,仿佛依然能够游刃有余似的。我起初还不相信,直到看见“合金战纪”绽放出完全赛过夕阳的光芒,听见引擎的声音仿佛在撕裂飓风,心中就只剩下震撼了。
“感觉留不住他们啊……不过这番折腾完,那个大翅膀肯定就报废了。”顶着风声,纯名用日语说道,不过我可以自豪地说我能听懂。
“合金战纪”正在榨干自己全部的生命力——假如它真的有生命的话——如同忠诚的仆人以死换取主人的生。倾泻而出的能量立场形成坚不可摧的防护罩,将所有能量枪的炮火全部隔离在外。“合金战纪”缓缓升空,机械羽翼在暗下去的天空的衬映下,尤为巍然。
强光的亮度稍有收敛,我仿佛看见典乾懿翕动的嘴唇在说些什么。他的目光正视着我,所以我感觉那些话是说给我听的。
随着强光散去,太阳也完全落到了地平线的另一边,正式进入帷幕后的黑夜。天空中除了浩瀚星海和一弯残月空无一物,典乾懿和绀野已经不见踪影,世界仿佛就是音乐厅中狂想曲演奏完毕后那一瞬的静穆。
下一秒——
【无】
夜幕下,统御之城的上空。
“准备好迎接名为爆炸的艺术吧!”典乾懿对着地面上的冤家用口型比对了最后的留言之后,便喜笑颜开的正过头来欣赏星空。
“这个战术真是亏到爆,说好了这次‘合金战纪’的损失,你得替我负担一半!”绀野重申道。她略显惋惜和留念地看了看身后正在凋零的羽翼,然后回过头来端视紧紧贴身抱着自己的男生。
“好啦,我明白的啦……”典乾懿道,然后感觉到了什么似的,郑重其事地提问,“今天的感觉和以往有些不同,难道说……千夏你胸部又长大啦?”
“诶?你要再过分一点,我没准就一个冲动把你扔下去了!”绀野脸颊微红地抱怨着。
“你要把我扔下去,可就没有人帮你出一半的赔偿金咯!”典乾懿调皮地回怼。
“唔……”绀野没有再回应,两个人朝着新月刚挂的天边缓飞而去。
几个小时前,统御之城北部城郊。
别处朝霞被倒带回清晨,此地夕阳亦浴血重生。简易营寨搭建的荒野上,迎来了几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未来第五学院学生会长琴看上去警惕性满满地问道,对着飞船上走下的或许能够被称为不速之客的一行人。
“由于你们这里的信号受到干扰,为了避免远程通讯的不确定性,所以我们过来递个话……或者说颁布个指示也可以。”未来第六学院学生会长科瑞芙这样解释道,口气总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友善,隐隐显露出一些谈崩的征兆。
“那你说吧,我洗耳恭听。”好在琴还算是气量不错的人,选择了谦卑的说法。
“不要往贫民区里派太多的人手——假如什么时候需要的话。”科瑞芙道,然后可能是自己也明白这句话十分突兀,于是便解释原因,“统御圣教也不会往里面增添人手的,不要觉得他们舍不得这些破房子。”
“很突兀的建议,希望有朝一日能用上。还有事吗?”
“以及,对我们学校的人好一点,再见。”这句话已经是附加题,科瑞芙便没有再做逗留,登上来时的飞船飞离这里。
“其实,这也能算个忠告吧。”科瑞芙走后,琴独自一人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如此喃喃道。
琴当时并没有觉得这条忠告可以派上应有的用场,可黄昏时候她就接到了司徒乐乎的通讯。在得知这一点的第一瞬间,琴大概也就意识到了会是何种发展。毕竟事物之间的关联性和意义,或许真的是神授下的旨意。
“琴,我们这边的一支先遣队可能被困在贫民区了。”司徒乐乎没有任何的寒暄语和称谓语,用最极端的方式开门见山,“我们正在展开救援,但害怕来不及,你看看那个位置,你们方便吗?”
“想不到堂堂司徒乐乎也有失误和不确定的时候。”琴应该不能算是嘲讽地吐槽道,但是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因此怠慢,“挺方便的,我们就先行一步咯!”
通讯即刻挂断,琴暗笑一声,然后遵从科瑞芙的忠告开始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