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泄密的内因
【钟晓峰】
拖着负伤累累的疲惫身躯，我们在旷野和废墟的交界处上移动。好在世界的执笔者还算有良心，就在我担忧会不会大难不死必有补刀的时候，它直接为我打消了顾虑。
司徒乐乎亲自带领一支小队，前来接应我们。其中有些医疗兵就地为伤势较重的先遣队成员治疗，冯辉辉以及他麾下的全员都负责护送我们回到统御之城近郊临时驻扎点。
纯名守等人于是再次与我们分别。他们理应是我们的恩人，如果没有他们的雪中送炭，我们可能已经葬身于贫民区之中了。如果接下来有机会的话，我也会想办法报答的。
虽然这种想法直接说出口，可能会被各司其职完成任务的说法推辞掉。但我也可以如法炮制，毕竟帮助盟友应该也是各司其职的范畴之内。
经过不算太长的路途，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找到一个良好的角度回望统御之城，现在的模样和当时完全不同。尽收眼底的破败，点缀以几束灰烟，是一片幅员辽阔的断壁残垣。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能平安回来！”就在我对此番震撼景象而出神的时候，侧后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安顺平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眼眶中湿润了一点因疼痛和感动而夹杂的泪水。
“哼，我有足够的证据怀疑你在背后咒我，因为我走路的时候打过喷嚏！”我故作不领情地说道，但是这份强硬很快就破功而笑出声来。
就算我再怎么对现实适应，前不久的经历也是无可辩驳的惊险，于是我们激动地相拥。今后的生活也无异于是在生死的边陲摆渡，我曾经从没想过我能像今天这样坦然面对。
啊，当然了，我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去当个救世主或者什么流芳百世的角色。现在只不过是类似于正义的义务——当然下达者也不过是我内心的良知——我还是更加愿意能够和杨星沐，和朋友们，一起安稳度过日常的。
“报告，其他存活的先遣队成员都问过了，应该大致可以排除。”未来第二学院学生会书记吉野真希的声音传来，他正在向司徒乐乎汇报着什么。
“排除？”听到一个挺突兀或者说敏感的词汇，我自顾自地喃喃道。这个声音司徒乐乎那个距离没有办法听到，我身边的安顺平等人一同露出了疑惑。
“对了，”司徒乐乎也正好开始准备为我们解释这件事，“既然也回来了，那我们就赶快完成下一个环节吧。关于这次行动泄密的原因，应该就出在你们这组的问题上。”
“其他的小组要么就是全军覆没了，要么就是相互作证全程绑定行动。虽然说有可能只是我们想多了，但我们认为有必要保险起见排查一下。”吉野道。
“没必要那么委婉的，不就是怀疑我们之中出了内鬼么？”未来第七学院学生会成员直接道破。
“并不是刻意委婉什么的，本来就有其他的可能性。所……”冯辉辉解释道。
“不必多说。”司徒乐乎打断了他，然后又面对我们说道，“那接下来就冒犯各位了。”
我们这支队伍的20人是全员平安归来的，倒也没有辜负“精英小队”这个名号。只是刚刚经过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战斗，现在却沦落得如同嫌疑犯一般的下场。稍微有些沮丧，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我开始思考起我们当中是否真的有人出于主观意愿将情报泄露。这个问题我不敢打包票，毕竟队伍里与我素不相识的成员也有很多。就算是与我有过一些交集的成员之中，我也有无法释怀的地方，譬如蓝新橙之前一系列对龙欣的举动……
但是，无也无可避免地感到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也是曾并肩作战的战友，我总是不太愿意，或者说不擅长应对背叛……
“首先，有没有谁要自己承认的？”司徒乐乎快语速地问道，目光一视同仁地扫过所有人，包括隶属于本校的五名学生也不例外。
大家陷入一片沉默，不知道是没有这个人存在还是对方选择了隐瞒。我下意识地注意了众人的神色，尤其是我比较关注的和熟识的人。蓝新橙依然一副天真烂漫的笑颜，方荆一面色严肃没有说话，安迪略显紧张，未来第七学院学生会成员依然板着脸。
而其他同校的校友也被我着重记忆了一下，袁勋有些微感诧异的样子，曹凰则露出些许忌惮，龙欣依然泰然自若、从容不迫。而我自己的表情的话，我猜测应该没什么特别的，毕竟我清楚自己问心无愧。
“你们在任务中是全程一起行动的吗？”吉野于是开启了审问进程。
“并没有。”安迪率先回答道，声音有些小，眼神怯怯地瞥了瞥其他人，“未来第一学院的方荆一和曹凰，单独行动了很长时间。”
确实是实话的回答，所以由谁来说应该都一样。就算是当事人自己，想必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在这种问题上撒谎不会被戳穿。而表述措辞的选择其实是无关紧要的，这种问题上最后只会关注事实，任何暗示和强调都不过无用功。
“确实哦！”蓝新橙欢笑着附和，“嗖的一声就跑走了，简直是世界冠军的速度啊！”
“你这样说就不厚道了吧？”曹凰侧过头去看向安迪，言语中的温度与此地的季节相符合，“你自己不也离队了一会儿吗？而且还耽误了整体的行动节奏。”
“是这样没错……但你也说了，只是一会儿。”安迪弱声反驳。
“就是啊！这一会儿能做什么啊？明明你们离去的时间更长吧？”未来第四学院的其他学生也开始为本校的同学辩护。他们神色凶戾、激愤，与安迪的诺诺连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能说因为一会儿，就可以忽略掉吧？就这样排除掉自己的嫌疑，我觉得非常欠妥。”袁勋道，似乎再不加遏制的话，就变成了两方的吵架大会了。
“是安迪所说的情况吗？”司徒乐乎并没有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直视着方荆一和曹凰，不苟言笑地询问道。
“是她所说的那样没错……”曹凰用真挚的声音解释道，“因为方荆一他突然什么都没说就离队，我有点放心不下，就跟上去想有个照应的。”
“啊？你竟然跟着我吗？”方荆一惊讶地问道，似乎他并没有察觉到追踪者。
“额，是的，对不起了。”曹凰赔笑两声致歉。
龙欣也举起手来认同道：“关于这件事，我其实也可以作证。之后再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们。”
“那你跟上去之后有看到什么吗？”听过三人的一轮发言之后，吉野再次将目光投向曹凰。
“额。”曹凰的表情有些为难，他看了几眼方荆一，而对方则不动声色地回望着他，“我确实看到了方荆一他和……和统御圣教的悻见面。”
这个信息足够劲爆，让包括我在内的其他所有人都感到吃惊。之前在仓库见面的时候我有随口问过曹凰，不过当时他并没有透露这些。方荆一瞬间成为了焦点，也被大家所注视，而表情也未曾改变。
“他所说的，你承认吗？”司徒乐乎再问方荆一。
“啊，我承认。”方荆一安之若素地回答道，这个回答我有些许预料到，而大部分人则感到惊讶，“但我不承认我透露过任务相关的信息，我去见他，只是因为他是我父亲。”
这句话一抛出，又引起一阵轩然大波。统御圣教禁卫军的将军悻的名声我也早有耳闻，可他与方荆一之间的父子关系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难以掩饰自己惊讶的目光，方荆一也依然保持着安之若素。
“血缘关系终究是没有办法覆灭的，你们之间是否有过情报上的交集，很难保证啊。”冯辉辉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的怀疑。
“虽然我很景仰我的父亲，但是我从未认同过统御圣教，所以我不会那么做。”方荆一正色解释道，然后又无奈一笑，补充道，“呵，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我的一面之词而已。”
“曹凰，你跟着他的话，有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聊了什么？”吉野寻求第三者的证明。
“大致听到了一些。”曹凰回答道，后将他当时注意到的对话复述出来。可以听出，方荆一和悻两人之间的对话其实还是有些敌对性的。方荆一对此也没有提出异议，也就可以保证所复述内容的真实性。
“先不考虑这些对话都是演戏的可能，如果它是真实的话，你如何确定最后从那个地点赶往仓库的时候没有被人追踪？”司徒乐乎问道。方荆一对于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好回答，毕竟他先前也没有注意到曹凰的跟踪，现在怎么说都不会有说服力。
“我不能保证，但是我相信父亲不会在这一点上骗我。”方荆一道。这句话让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这份信任跨越了艰难险阻，两人之间的亲缘微妙又珍贵。
但是，依然没有任何说服力就是了……方荆一也心知肚明这一点，所以在这之前就说白了“不能保证”。
“大致清楚了。”司徒乐乎点了点头，暂且没有对此发表看法，然后又问道，“那其他人呢？安迪，你离队是去干什么的？”
“那个……因为我不小心弄掉了一颗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弹珠，所以我就去捡它。而弹珠顺着下坡滚远了，所以这个过程就耗费了一定的时间。”安迪低着头委屈地解释道，然后又抬起头来，热泪盈眶，“这段时间我真的没有做不利于未来学院的事！请相信我！”
“诶？奇怪……”吉野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于是嘀咕道，但是最后也没有将这个疑问提出与大家。
“那么这个时间大概是多长呢？”见司徒乐乎和吉野都因为不同的原因而沉寂之中，冯辉辉于是问道。
“我当时专心在追弹珠没有注意，我觉得时间大概也就一分多钟吧。”安迪为难地说道。
“这就是姐姐你不自信咯！”蓝新橙笑嘻嘻地插话道，“其实你离队时间也就比一分钟多了两秒，不过确实也是一分多钟的范畴啦。”
蓝新橙竟然计时了？我的心中感到十分的难谌，但也相信这并不是蓝新橙的临时编撰。确实很多时候都是细节决定成败，这方面以后我也得多多加强才行。
“一分钟，应该没有办法采取什么有效行动的吧？”吉野推测道，这偏向于保释安迪的论调也是出于两人之间挺不错的关系吧，“先遣队进入贫民区的时候，也都没有携带队伍通讯器之外的通讯设备。”
“也不能完全排除。”提出异议的是未来第七学院学生会成员，“有可能只是他们提前约好的那个地方见面，大家视野之外的地方还具有很多的可操作性，可不能擅自打包票。”
“我觉得在公事公办、遵循客观这些方面，你有必要向你们学生会长学一学。”龙欣道，也是在暗讽吉野出于友情关系对安迪的偏袒。
“我只是表达我个人名义的信任而已，也没有以公徇私。”吉野据理力争，“在现实能够以充足的证据打我的脸之前，我都会保持这份信任；不过如果最后是我错了，我也不会再胡搅蛮缠。”
司徒乐乎轻咳一声，将话题从两人的斗嘴上扯回正题：“咳，还有其他人单独行动过吗？”
“没有了。”蓝新橙回答道，“就算是凌晨的时候，我也是醒着的哦！那个时候也没有人趁机溜出去。”
“那么，目前拥有泄密可能性的也就是方荆一和安迪了。”司徒乐乎总结说道，“虽说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们需要预防。为了保险起见，我希望你们能够不再参与接下来的行动，先去拘禁室里面休息一会儿。”
这个说法翻译成白话，其实就是“把他们关起来”。
“什么？拘禁室？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啊？”吉野率先打抱不平，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她肯定是为了安迪。而这一次龙欣也没再说什么。
“因为这样最保险、最方便、最省事。”司徒乐乎的解释也无从挑剔，渐渐地抚平了吉野的愤懑。而方荆一那边，则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发展，所以并没有过度紧张。
哪怕是听到了这样的判决之后，也只是淡淡地付之一笑，并没有辩解什么。
“我理解，那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方荆一豁达地说道。他完全没有管前来负责押送的学生，先他们一步自觉地往拘禁室走去。可大约迈出十几步之后，他又回过头来，“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冤死，嘛……我说这些也没用，反正都掌握在你们手里了。”
“就请你以对自己清白的相信程度相信我们吧。”司徒乐乎道。
接下来就轮到了安迪，她倒是有些不想挪步的样子。不过这可由不得她，她象征性的挣扎也就仅仅止步于象征性。最后她只好无可奈何地对着好朋友吉野乞求：“我绝对没有泄露情报，一定要帮我证明！”
“嗯！”吉野用笃定的神情回以表示，可当安迪转过身离去后，她松弛下来的表情又陷入了迷茫。
“关于这两组的队长职务，去通知尉迟穆和江子铭，让他们定人选。”司徒乐乎道，从头到尾的安排都显得井然有序。
“是。”冯辉辉有些急张拘诸地应承下来，还多此一举地敬了个军礼，然后有些滑稽地跑开了。然而没跨出两三步，他就险些摔倒，不过最后还是平稳离去了。
“就这样了，大家可以散开了。”司徒乐乎道，宣告着这个环节正式结束。我的心中莫名有些怅然若失，果然就算一开始都认为这种可能性存在，我还是打心底里不希望最后的真相会是如此……
整座临时驻扎点也不是很大，所以尉迟穆和江子铭很快就应呼来到了这里。未来第四学院那边的对账继承权交给了XXX，而尉迟穆则钦点了龙欣。至此，包括何霸在内，已经有三组进行过领导人更替。
【无】
统御之城南部城郊，未来学院远征军临时驻扎点，拘禁室。
监牢的铁栏杆中无所事事的少年，抱着腿坐在墙角，正在天马行空地浮想。时间的概念被淡化到无足轻重，时光消逝的意义也仅仅只有它过去了而已。周围的景致都成了虚幻，少年只是漫无目的地思考着。
他的思考漫无边际又支离破碎，一如这漫天的旖旎星河。
关于他的父亲也好，关于未来学院和统御圣教也好，关于这场泄密事件的真正内因也好……谁也不知道他正在思考什么，就算剖析脑髓也无法得知。
只是，忽然他抬起头来，对着眼前的墙壁说道：“你来了？”
“你应该不是会自作多情把我想成专门来探望你的那种人。”纪寒冷声回答。
“是啊，我不是那种人，你也不是那种人。”方荆一笑了笑说道，话语中的两个“那种人”，实际上代指的是不同的角色类型，“你想找我了解些什么？”
“今天下午的时候，贫民区传来了警报声，应该是和你们有关联的吧？”
“是啊！我一到达集合地点的仓库，警报就响了。所以说，我现在真的有些怀疑是不是父亲在跟踪我。”方荆一自嘲地笑了笑，这份亲缘让他陷入了挣扎的苦海。
“然后呢？”纪寒追问。
“警报声响起后几分钟，敌人就把我们包围了。然……”方荆一回忆着叙述，不过只说了一句就被纪寒打断：“不用然后了，这几分钟内，发生了什么？”
方荆一对纪寒的询问方式感到意外，不过还是选择了回答：“仓库门口的贫民区居民开始疏散，然后他们就把我们包围了。而我们的话，由于不知道这警报声是否跟我们有关，就没有擅自离开这里，只是提高了警惕。”
“是用来疏散民众的吗……可最后还不是一起炸掉了，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可能提前泄露才对……”纪寒喃喃道，对自己感到在意的点。
“你说什么？”纪寒咕哝的声音很小，方荆一没有听清。
“没什么，你保重吧。”纪寒道，这也是他道别前的最后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