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告白
【杨星沐】
战报，愈加频繁的战报。
与曾经缤纷快乐的氛围不同，现在各大网页的头条都被一个个赤.裸裸的死亡数字占据。虽然我暂时没有近距离感受到，但这些灰色的数字着实让人心生堵塞。
毕竟晓峰他也在这择人而噬的漩涡中挣扎着啊……
未来学院也不可能在这紊乱中置身于世外，加上远征军抽去了很多人手，校园内的正常运营就更需要广大学生的援助。受到田梦忱热情的影响，我也加入了这一行列……
唔，真实原因其实是——田梦忱不忍看到我因为钟晓峰伤情而整日无精打采地颓靡，想让我分散点注意力，才把每天甚至连床都不想下了我拽了出去。
但是我也从来没有彻底忘怀过。也因此，在工作中也频频犯错，给大家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田梦忱对此也无可奈何，
虽然田梦忱的好意纯善到无可挑剔，其杞功效确实不如安顺平的简单一通电话。“星沐，晓峰醒了，跟你俩聊聊吧！”安顺平道，这简单的三言两语，就在我的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电话中传来撞击的声音，应该是通讯器被抛到了钟晓峰手里。接下来的两三秒则陷入了沉寂，然后我们异口同声地开口：“晓峰！“星沐！”
“……你先说！”“……你先说！”
我们先为彼此默契感到好笑，随即经过简单的磋商，最终由我先说。每日的思念和担忧无从发泄堆积在心头，溃堤而下的这一瞬间，完全将喜悦冲得支离破碎。
“晓峰你个大笨蛋！大骗子！你之前口口声声让我相信你的英明神武、实力强悍，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体无完肤？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弱的人！！！”我难以压制住自己澎湃的情绪，激烈的言辞一吐为快后，泪水也从眼眶中流下。
我发现，自己是何等在乎着他。
钟晓峰边沉默得有些久，大概是被我的责骂弄得错愕了吧。随着急促的喘气声慢慢平息，我也变得冷静下来，开始为刚才自己的骂骂咧咧懊悔。等了好半天，他才挤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唔……”虽然这三个字庸俗又空洞，但却直击我的内心。我也想跟着向他道歉，但最终还是因为不知道的原因咽了回去，只是询问道：“那个……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唔……你能回来的吧？”
后半句，是因为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他……而远征中钟晓峰的遭遇，又让我看到了这绝望的可能。
“当然可以，应该明天就能到未来学院了！”钟晓峰信誓旦旦地回答道。
“嗯，我等着你！学校这边还有点事，我和梦忱帮忙去了，先挂了！”我闻言破涕为笑，但是也有意控制住没有笑出声来。见田梦忱还在等我，我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与钟晓峰道了别。
“啊啦，你还是笑起来可爱。”田梦忱亦为我感到高兴。
今天的工作，我就没有再犯过错。明明还是暮冬的时节，我却感觉校园里已经满山红紫、温暖宜人。
“那个……因为我们从学校过去的时候只用了一天，所以我就以为……”然而事件却没有我想的那样顺利，第二天钟晓峰这电话就是用来传达坏消息的，“所以，抱歉哈，今天可能回不来了……”
我的心情又陡然低落了很多，但想到反正很快就能见面，所以也选择了宽容。我道：“唔……没事，虽然每分每秒都要死要活地想你……”
可能是想要为自己轻易的原谅换取些平衡，我还是略带羞涩地说出了思念的话语。我原本正站在窗边眺望着熟悉也快要因有他而美好的景色，而风景黯然失色的时间似乎又要延长。
“我也很想你。”钟晓峰回应道，“对不起，包括之前和现在这次。”
“别老道歉了……唔，所以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按理说飞船返回还需要很久，因为要处理这次远征的很多善后事务。”钟晓峰道，不过是欲扬先抑，“但是别担心！因为我在这次行动中有功，所以就被赋予了特权。只要我的伤势一痊愈，就可以立刻搭乘专机返回！”
“真的吗？那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呢？”我于是便笑逐颜开，心中同时也暗自吐槽着我还真是好哄。
“那些医生说今天就可以完成。这样的话，我明天就能回来了！”钟晓峰说这番话的时候也显得有些激动，我甚至还听到安顺平在旁边让他冷静点的声音。
“那我等着你哦，你可别再骗我了！”我用稍微有些埋怨的口气说道。
“嗯！”钟晓峰再一次毫不含糊地答应下来。电话挂断后，我痴痴地滞在原地两秒，然后才慢吞吞地挪步蜷到床头。虽然心情难免因归期的延后而有所惆怅，可当我预想起重逢后的喜悦时，又一个人默默傻笑出声。
纵然今天相见的计划没有遂愿，钟晓峰的这番话有人让我的下一轮昼夜变得明媚。夜里做了甜甜的美梦，第二天也显得容光焕发。但当我准备迎接喜讯的时候，传来的却又是噩耗——
“嘿嘿，晓峰，你到了吗？”当我欢欣鼓舞地询问进程的时候，却感到话筒对面的气氛有些不对。
原本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校园间小路上的我，也逐渐放慢了脚步。风儿不解意，还在自在地吹，而我则恍惚地站在路边，成为阒然的那一叶风景。
钟晓峰先通过沉默让我的笑容抚平，然后再循序渐进地将背景染上暗色调，“对不起，好像有些旧伤复发了，所以保险起见，他们要我再留下来观察一天……唔，那个，真的非常对不起……”
“唔……你说好不骗我的呢？”
“这我也没想到啊……我也不是真心想骗你的！”钟晓峰有些焦急地解释道，不过又好像是从我的沉默中读出了什么，收回了后续的话语，“啊？哦……”
“所以你这次的一天，我可以相信么？”最终还是由我来打破沉寂，我询问的语气变得非常小心翼翼。
“这一次一定可以的！”钟晓峰这次的回答更加坚定，颇有指天誓日的慷慨之风。我当然知道欺骗也不是他的本意，而且从他这口气来看，似乎是已经有了弥补的对策。
这方面钟晓峰不会让人失望，所以我大可以放心。但是心中又有一些不安无法磨灭，见识过他的冲动，我总有些放不下的担忧在心中氤氲。我又重新迈开了步履，沿着归途往回走去。可没过多久，电话铃声又再一次响起。
似乎是为了响应我的不祥预感，通讯另一端是有些混乱的争吵声。“……你别和她说啦！”这是钟晓峰的声音；“要是出了问题的话，你想让她怎么想？”这是安顺平的声音。
“唔……那个，怎么了吗？”我疑惑地问道。
“啊，星沐啊！”安顺平见电话接通，便撇下钟晓峰向我介绍道，“晓峰他觉得自己身体素质很好，所以就想直接回来，不做接下来的检查了。嘛，你和他说吧！”
然后通讯器就被叫到了钟晓峰手上，他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只是闪烁其辞、喏喏连声：“额……星沐，那个……我……”
我也明白了之前钟晓峰之所以那样语气铿锵，是因为做出了这样一个荒唐的决定。见他又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虽然是为了我，这也很感人——我便拿出初见时第一句话的磅礴气势。
“晓峰，你给我好好养病！别老拿自己的生命健康冒险啊！我等得了那么多天，还等不起这一天么？我不准你回来……呜呜……”我脆弱的性格还是禁不住气，故作强硬到一半就潸然泪下。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钟晓峰也静默无言，应该是在思考着“对不起”之外的答复。最后他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的。明天的话，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回来的！”
……就这样挂断了。
明明这一次依然没有在时限内将许诺兑现，我的心情却没有那样差。是因为次数的叠加带来的麻木吗？是因为知晓了钟晓峰其实有那份心吗？无需去想，我抬起头来，春寒料峭的天中竟也有几份明媚。
“真是的，不要再跟我许诺明天了啦……”我低声喃喃道。
“唔……星沐，你还好吗？”身后突然传来柳冬慰问的声音，我也这才意识到现在自己是在公众场合，刚才的声音确实有些过于洒脱了。不过好在来人是认识的朋友，才没有让气氛变得特别尴尬。
“没事……”我强颜欢笑，道。
“额，你脸都哭红了。”柳冬走到我并肩的位置，看到我的状况后说道，“星沐你刚才那样激动，是和晓峰吵架了吗？”
“吵架？唔……”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起来这个词竟然莫名喜感，“哈哈，或许算是吧，但可不是因为矛盾。”
“这样啊……”柳冬若有所思地托了托下颚，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看你一个人在大路上哭得稀里哗啦的……”
“嗯。”我欣然应允，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今天当然是等不到钟晓峰的踪迹了，于是在无视发生的静穆中，第二天又悄然来临。今天的电话是在我去未来购物中心买东西时打来的，我没等他开口，直接抢先问道：“晓峰，你有好好养病吧？没有偷跑吧？”
“额……突然……”显然是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轰炸吓到了，钟晓峰一时间语无伦次，“当然没有，不然我昨天就已经回来了！”
“所以你今天能回来了吗？”这么多天的周折，导致我现在询问的语气已经变成纯粹的平铺直叙，再无任何多余的情感波动。
“额，那个，抱歉……我觉得可能还要再等一天，明天一定会回来！”
“唔……唉，我还真是没法对你生气呢……”我叹了口气，已经没有对这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评判些什么了，“总之，你快回来吧，不然说不定哪天我就不等你了……”
我嘟囔着将手中的商品付了款，然后亦步亦趋地往商场外走去。依然是毫无新意可言的早春白昼，来往人潮的步履也乏善可陈。
“真的对不起啦……你是不是已经对我失望了？”钟晓峰倾吐苦水一般问道。
“是又怎样……”原本已经承受了太多苦涩的我，也想要小小地将它倾泻一下。可是我话还没说完，就在走出商场门口的那一瞬间，平视的视线就封住了下文。
潜在的摄像机视角由我转出180度角，天地此刻的运动轨迹正如我的心脏一般翻覆不定。这世界上的其他一切都被模糊化了，我有双目对焦处的聚于一点。
那是我眼中无比帅气的姿态，玉树临风地伫立在我前方不远处。
话筒中传来两声恶作剧完成后的得意笑声，然后电话应声挂断。这回轮到我瞠目结舌了，可我也没有呆滞太久，就噙着不知为何又晶莹起来的泪涟小跑迎接上去……
我不由分说地拥抱住了他，将一秒钟分配给了讶异后，他也将我搂在怀中。泪水似乎沾湿了他胸前的衣布，同时我嗔喜交加地说：“你又骗我……”
“对不起……”果不其然，又是那句万金油似的对答。
我也没有管周遭的来往人流，以及纷扰而来的视线，更不会去听那些闲言碎语。因为有一个信念而在心中的声音十分强劲：我只要钟晓峰就够了。能重新待在差点就要失去了的他的身边，此时此刻，为什么还要去管那些身外之物呢？
“好啦……大家看着呢……”钟晓峰轻声对我说，不过也没有使用蛮力将我推开。
“呜呜……我不要……他们看着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我终于等到你了……”我蛮不讲理地说道，全身心地投入这刹那的永恒之中。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收获了多少旁观冷眼，我才从他温暖的怀抱中脱出。我仰起头来看着他，他也略微颔首看着我。
我甚至感到现在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含情脉脉，眼前的这名男生对我来说的意义早就不那么纯粹了。心中也一直小鹿乱撞，我犹豫着要不要将那句每天晚上辗转反侧在我梦中的话说出口……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现在的思考也只不过是让它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虽然有些害羞，但是这紊杂的乱世已经时不我待了。前线噩耗第一次传来时我的悲痛欲绝仍历历在目，世间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可能早就永远的诀别。
所以，比起这一瞬可能会被定义为冲动的行为，我更加不想留下遗憾。所以，最终我还是脱口而出——“晓峰，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
【钟晓峰】
“晓峰，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
诶？
虽然已经多多少少预料到相逢之后的重量级环节，可我从来没想到刚上来就会是这样啊喂！这一瞬，我之前所有的费尽心机都成了形同虚设，我依然表现出手足无措般的慌乱。
与之前泳池派对时还有些含糊的“我喜欢你”不同，这次是异常坚定的告白方式，足以证明杨星沐这段时日内也想了很多。
而现在的我闻言后的第一感受，也不复最初相识时粉丝对偶像的受宠若惊了——变得更加复杂，又或者更加纯粹。略加思索，我试探性地反问道：“额……那个，你是认真的吗？”
“当，当然！我喜欢你，就是想做你女朋友的那种喜欢！”虽然稍微有些口吃，双颊的红润也胜似晚霞，但她的眼神却将认真悉数诠释。此刻的我有多错愕，她就有多紧张。
“可我们那个时候不是约定好毕业后的吗？”在乱成一团的思绪中，我拾起一份确凿的记忆。
“可我等不及了！还有三年啊！”杨星沐欲哭无泪地苦诉道，“鬼知道这三年间你还会经历多少次像这样的冒险，鬼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难道不相信我的实……”我用自信的语气说道，但此刻也不具有任何感染力。
“我不相信！而且就算你不会，我可没有你那样强大的实力……”杨星沐直接将我的“耀武扬威”打断，“……所以，你愿意吗？”
之前打断我时斩钉截铁，之后再次询问时却又软塌了下来。如果说前句是以命令式口吻让我畏而不敢拒，那后句就是以哀求式口吻让我不忍心拒绝。两者在效果上其实没什么差别，只要都是从杨星沐口中说出的话。
已经退无可退了，所有太极拳施展的空间都被压榨干净，非极端的歧路都被封上。现在我唯有在“是”和“否”两个答案中选择一项，对于面前这个女孩的告白。
其实，我在又能犹豫些什么呢？远隔千里时昼思夜想全都是她的容颜，从我梦境中走过的也都是她的身影，徘徊在耳边的也都是她的声音……杨星沐对我来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不认为单单“友情”一词可以完全描尽我们之间的羁绊。
我的思考时间大约是五秒钟。再度对视上杨星沐殷切期盼的眼神，我也明白了其实从最开始就不存在拒绝的可能。我微笑着奉上回应：“荣幸之至。哈哈，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嘛……”
“啊，我，这……”没想到我抚平心中的波澜之后，杨星沐竟然步我的后尘慌乱起来，“谢，谢谢你，晓峰……我刚才可能有些，蛮不讲理了……”
“哪有？两情相悦，怎么就不讲理了？你没错。”我笑了笑说道。
对视上我仿佛坏笑着的眼神，杨星沐更加害羞了。她低下头去嘟囔着：“真是的……晓峰你真会撩人……”
“怎么，还不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我的女朋友小姐？”我乘胜追击。
“诶？别这样子叫我啊，怪肉麻的……就叫我星沐，不好么……”杨星沐仿佛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羞赧又窘迫的模样，反而更加衬出她的可爱。
“好，当然好，我的女朋友大人说啥就是啥！嘻嘻！”我调皮地说道。不过我的攻势还远远不止于此，杨星沐既然煞费心思让我免疫了旁观者犀利的目光，我也得表示点什么来证明我的学有所成啊！
想到这些，我直接将杨星沐横抱而起，然后朝归返的方向走去。杨星沐也只是羞涩地呻吟了两声，任凭我暧昧地穿梭在尘寰冷眼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