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了。”溯笠缚夏把酒瓶放到一旁,吃干净了打包盒里的最后一块烤鹅肉。
艾珈雅全程都听得非常认真,此刻仍然兴致勃勃地眨着眼睛看着他,“绝了!这故事太绝了!我脑海中已经播放了一整部史诗级电影!你是从哪听来的这故事?”
“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瞎编的。”溯笠缚夏低着头笑了一下,“他讲出来的比我复述的精彩多了。”
“瞎编的故事?”艾珈雅用叉子挖了一勺蒙勃朗栗子蛋糕上的奶油,“你这朋友有点厉害啊!”
溯笠缚夏耸了耸肩,“他就是即兴发挥,想到什么说什么,最后居然还能把故事线圆回来……真的是个人才……你听听就好,别较真。”
“我觉得我晚上睡觉都会梦到故事里的场景!”
“希望不是噩梦吧……”
“就算是噩梦也好。”
“我讲的又不是鬼故事……”
然后这两个人又瞪着远处的夜景在风中安静地待了几分钟,艾珈雅决定找个新的话题,“对了,你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哈?”溯笠缚夏挑起了眉毛,“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就是思考一下人生。你有什么理想吗?”
“……”溯笠缚夏不屑一顾地保持着笑容,“得了吧,我的理想已经实现过了。”
但是他的眼神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诶?”艾珈雅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叫『已经实现过了』?我们才读高二吧?你才十六岁吧?你实现个屁的理想!”
溯笠缚夏摇了摇头,“实现过了就是实现过了……哪那么多废话?”
“理想啊!理想!你知不知道理想是什么意思?”艾珈雅伸出手晃了晃他的肩膀,“清醒一点!以后几十年你怎么过?你的人生没有一点追求吗?”
“啧……”溯笠缚夏翻了个白眼,“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啊。想那么多干什么?说不定明天就死了!”
“这么悲观的话还真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不过这种话居然也能用得意洋洋的语气说出来,害,我还是得说不愧是你。”
“总之别跟我扯什么人生理想……我以前在家天天听这些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爸妈毕生的梦想就是穿越到古代去,一个想成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豪杰,一个想成为除暴安良劫富济贫的女侠,两个人努力学习历史知识和古典文化,顺便还练好了剑术刀术武术翻墙术,就差一道闪电劈过来给他们机会穿越了,他们要是知道我现在就已经穿越到了一部小说当中那他们得嫉妒死。”溯笠缚夏这时候面无表情地加快语速说了起来,“虽然但是吧……就只有这样的愿望才有意义不是吗?没办法实现的梦想才叫梦想,实现梦想的唯一价值就是让你明白你的梦没有价值。”
“等等等等等等……”艾珈雅忽然意识到了情况可能有点不对,“为什么你反而越扯越远了?话语之间的逻辑连贯度也降低了……你是不是喝多了?”
然后她拿起了被溯笠缚夏放在一旁的酒瓶,毫不意外地发现这瓶已经空了。
“65度700毫升的酒你全部喝完了?”艾珈雅重新确认了一遍酒瓶上的标签,然后一脸震惊地看着溯笠缚夏,“你今天真的受刺激了?你精神失常了?”
“谁他妈精神失常了……我正常得很!”溯笠缚夏把酒瓶从她手里夺了过来,然后干脆利落地扔向了空中。
于是这个酒瓶就从屋顶的高度往下坠落,跌碎在地面上发出了刺耳而清晰的响声。
“这是高空抛物啊!高空抛物!”艾珈雅用手扶着额头,“你刚才所强调的『正常』已经毫无说服力了你知道吗?”
然后溯笠缚夏直接往后一倒,用手臂枕着脑袋仰头躺在了屋顶的瓦片上,“小说里……砸不死人的……”
“这完全不是砸不砸得死人的问题啊!”艾珈雅回过头去看着他,“还有……话说回来……你该不会打算睡在这吧?”
“我困了,你别管我,你走吧。”溯笠缚夏甚至已经保持着躺好的姿势闭上眼睛了。
“等等等等……”艾珈雅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这屋顶上风也不小啊,等会估计还会降温,你就算不冻死在这也会感冒吧?再说了,你要是翻个身或者梦游从这滚下去了怎么办?就算是在小说里也会没命的!”
“说了让你别管我……”溯笠缚夏都懒得睁眼了,直接把她的手拨开然后迅速躺了回去,“赶紧滚开……”
“喂……”艾珈雅又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有病吗?”
没反应。
“喂?”她又往他脑袋上敲了一拳,“你还醒着吗?”
依然没反应。
“你他妈这就睡着了?”艾珈雅感到难以置信地盯了他一阵,然后拽了拽他的头发,“醒来啊!”
他还是纹丝不动地躺在那,要不是还有均匀缓慢的呼吸声,简直就像是个躺在棺材板上的死人了。
艾珈雅已经气得想把旁边的另一瓶酒拎起来砸他脸上了。她凑到他耳朵旁边提高音量怒吼了一声:“给老子醒来!”
但这个人还是像之前一样没半点反应,表情都没变一下,呼吸节奏都没变。
看来是真的睡死了。
艾珈雅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来望着夜空望了一分钟,然后决定接受现实把这个人送回他自己的房间去。
虽然确实不太想管他,但是也不能真的让一个喝醉的人在屋顶的斜坡上躺一晚上。不过,如果是他的话,就算从屋顶摔下去了也察觉不到吧?
然后她还是把他背了起来,踩着屋顶上的一排排整齐的琉璃瓦片往回走去。溯笠缚夏的房间在她隔壁,窗户是敞开的,看来他跟她一样是直接翻窗跑到屋顶上来了。
她通过窗户来到了房间内,把背上这个人扔到了那张颇有维罗利亚时期的家具风格的单人床上。溯笠缚夏还是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如同躺在棺材板里一样的姿势,应该是完全没察觉自己已经从室外转移到室内了。
艾珈雅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当中的景象。置物架上的图书和模型完完全全保持着最整齐的样子,应该是根本没被挪动过。所以溯笠缚夏把自己关房间里关了大半天应该是没有看书也没有关心过任何物件的。那他是怎么打发这段时间的?
很快她就注意到了,靠墙摆放的一张雕花木桌上,好像有一沓被茶杯压住的稿纸。
她有些好奇地走了过去,看到那稿纸上应该还画着什么东西,作画工具应该就是放在旁边的一支炭笔。溯笠缚夏还会画画?这可真是看不出来。
她小心地把压在稿纸上的茶杯挪开,看到第一幅图绘制的是两头张牙舞爪的巨龙,相互缠斗、啃食,它们的龙翼已经露出了骨架。别说,这幅图还画得挺好,虽然只是用炭笔简简单单描绘出来的线条,但是该有的形态和表现力全都到位了。最重要的是,这幅画上居然没有草稿的痕迹,这人是有多自信才敢直接上手画这种大场景!
慢着……慢着慢着……
这不就是刚才那个故事里的场景吗?国王和贵族驾驭着巨龙在黄昏的天空当中决战,胜者将败者啃食成了白骨,毅然决然踏着鲜血铺就的道路前往女神所在的地方。
慢着……这场景好像还有点眼熟……
她是真的见过,实实在在的见过。
艾珈雅连忙把放在口袋里的徽章拿了出来。
徽章上的浮雕……跟这幅画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艾珈雅一头雾水,她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她又翻到了下一张画,看到这幅图上绘制的是她和溯笠缚夏最开始的时候待着的那间密室。
正前方的门、墙壁上的油画和拼图、角落里棋盘和电话座机全都刻画得非常细致。同样的,这幅图也没打草稿,只有几根很简单的辅助线,但整个画面的透视、比例和线条全都标准得挑不出毛病。
这真的是溯笠缚夏画的吗?他有这个耐心?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
再看下一张,这次画的是司尔迈茨。他站在画面中央,那个看着就渗人的阴森森的齐肩发造型和那双深邃的眼睛刻画得真是太生动了,而位于他旁边的教廷成员则全部被画成了墓碑,墓碑上的图案都跟他们身上穿的教袍一模一样,不得不说这个比喻非常贴切。
然后接着看下一张……
画面上是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女……诶……诶?
这位少女坐在一张豪华的古典座椅的椅背上,对,就是坐在椅背上,双马尾造型,长辫子顺着椅背搭在了扶手上,一只手把眼罩挑起来了一点但是没有完全摘下来,另一只手像拿扑克一样拿着三把匕首,表情冷漠地注视着正前方,地面上满是简化了的尸体。
漂亮是真的漂亮,帅气也是真的帅气,但问题是……坐在椅背上的这个人不就是她自己吗?
艾珈雅又重新盯着这幅画看了十多秒,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画啊?
她的人设是这样子的吗?
算了不管了。她又继续往后翻,这次看到的是最后一幅了。
画面上……是三个并排坐在乒乓球台上的人。坐在最左边的一看就是溯笠缚夏本人,那么长的头发配上一身女款汉服,再加上一副欠揍的傲慢神态,绝对不可能是别人。没想到这家伙对于他自己的认识还挺准确的。
坐在最右边的是一个穿着Cosplay风格的军服的小女孩,跟溯笠缚夏长得挺像,不过比他可爱多了,头发梳起来了一小撮扎了一个小马尾辫,其余头发都披着,看起来充满了活力。她应该就是埃栗绎茉,溯笠缚夏的妹妹。艾珈雅见过她两次,印象非常深刻。
不过……坐在中间的那位又是谁?看样子应该是一个年龄跟溯笠缚夏差不多的男生,头发很卷,鼻梁上贴着一个创口贴。
他一左一右搂着溯笠缚夏和埃栗绎茉的肩膀,三个人都笑得非常开心。他跟这对兄妹的关系应该相当好才对。
但是艾珈雅从没见过这个人。溯笠缚夏和埃栗绎茉都是在学校里很出名的人物,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她就算没见过也该听说过吧?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此时,艾珈雅忽然间发现这幅画的底下有一些晕染的痕迹。怎么说呢……就仿佛画这幅图的人画着画着就哭了,然后眼泪把纸张上的图案晕开过一样。
不可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画这幅画的人是溯笠缚夏,溯笠缚夏会哭吗?不可能的,肯定不可能!
那种场面就算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应该是茶杯里的茶水泼出来了,一定是这样。但是为什么只有这幅图遭殃呢……算了,先假定是这种情况吧。
艾珈雅转过身去看了一眼溯笠缚夏。不错,他还是保持着躺棺材板的死人姿势。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随便翻别人的东西的这种行为好像不太礼貌,于是赶紧把这堆画稿按照原来的顺序叠好压在茶杯底下,然后动作利索地爬出窗户离开了。
满月仍然在渺远的夜空当中,用清冷的光线笼罩着这个世界。艾珈雅又继续在屋顶上站了一会,俯视着远处无数建筑物轮廓的暗影。
其实,关于这个『世界』,她是知道那么一点内幕的。只不过,当夜空中的这轮满月消失,明天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她所知道的东西就到头了。她是真的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那不是她该思考的事情。
她转过身去,翻进另一扇窗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