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祐楔头一次见到溯笠缚夏的时候是高一的第二个学期。
那个时候联考刚刚结束，无论教室里还是教学楼走廊上都气氛低沉，因为整个年级的平均分都比隔壁学校低了一大截，所以无论是考得好的还是考得不好的，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全都在这一天挨了一顿骂。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站在走廊栏杆旁边可以看到远处沿着人工湖和篮球场分布的金棕色的银杏和赤红的枫树。绚烂又残破的落叶铺满了干硬的泥土和洁净的水泥路面，也不知道环卫师傅要扫多久。
科任老师们训斥学生的咆哮声仿佛还回荡在空气里，在一张张憋屈的脸的后方的大脑里挥之不去。不过，再过两天这种氛围就会被没心没肺的欢笑取代了——也可能只需要一天。
此刻祐楔正走在前往班主任的办公室的路上，他要去问问为什么全班只有他一个人少了一张试卷。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吵架的声音——
他往里面走去，看到隔壁班的班主任正在跟一名学生大声争吵，就差没打起来了。
这位学生看起来就很有问题。他明显是个男生，但是穿着一身有浪花图腾的浅棕色的女款汉服，而且披散着非常飘逸的黑色长头发。他正坐在办公桌的一侧，很懒散很随意地把腿搭在了桌面上，非常嚣张且不耐烦地靠着椅背晃来晃去，看起来是真的欠一顿毒打。
祐楔听说过这个人……这是隔壁班的溯笠缚夏，一个出了名的不良学生。就因为他这个标志性的形象，同学们但凡见到穿汉服的人都会条件反射般避开。
“都说了我没作弊啊！”
溯笠缚夏挑起眉毛朝着坐在对面的老师喊着，“这次是跟别的学校一起组织的联考所以你们没法派四个人盯着我，再加上在大部分人都退步了的前提下我进步了，所以就判定我作了弊？”
“难道不是吗？而且应该不止这次吧？你所有的考试成绩我都不相信！”
他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女士，烫着简单的波浪卷发，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好看的脸上画着很淡的妆。
溯笠缚夏翻了个白眼然后啧了一声，“好！那你的证据呢？你不是去查监控了吗？你查出来了吗？”
班主任继续瞪着他，“就是因为没有查出来所以才每次都变成现在这种局面了啊！”
“造成这种局面的难道不是你们吗？每一次每一次都揪着我不放，我跟你们什么仇什么怨啊？”
“你要证据是吧？好！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我刚刚只考了你一道非常基础的题目，但是你答不出来！”
“草，我不是解释过了吗？你问的恰好是我不会的题！”
“有这么巧的事吗？更何况，这是一道非常非常基础的题目！”
溯笠缚夏十分不屑地笑了笑，“那我问你，这题会考吗？应该从来都没在试卷里出现过吧？真是抱歉，我只学考试会考的东西。”
班主任恼火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这个态度就不对！”
溯笠缚夏笑得更得意了，“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态度，你看不惯？”
祐楔在旁边路过，觉得自己还是尽快离开办公室比较好。然后在他刚好经过这张办公桌的时候，这位老师把他叫住了。
“祐楔同学吗？”老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张试卷，“你的卷子被分到我们班来了，赶紧拿去吧！”
然后溯笠缚夏就把这张试卷抢了过来，看了一眼标注在最上方的分数，然后嬉皮笑脸地将它递给了祐楔，用揶揄的语气说，“只考了个及格分啊？这种试卷还是直接丢掉比较好吧？”
怒火中烧，怒火万丈，怒气冲天，怒目切齿——祐楔觉得自己这时候可以拿出一整列成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太气人了！他大爷的，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头一次见面就能把人气死的家伙存在！
祐楔面无表情地把试卷扯了过来，“但我答得出所有的基础题目。”
“看到没看到没？”老师指了指祐楔，“他这样才是正确的态度！”
溯笠缚夏笑得更夸张了，“你们是要态度还是要成绩？”
“最重要的当然是……”老师话说到一半又停顿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用正常的音量说，“好吧，确实是成绩。”
祐楔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快点离开办公室。
他拿着试卷迅速地走到门口，发现门外还躲着三名学生。他们都是祐楔的同班同学，看样子是正在偷听办公室里的谈话。
他们中的一人眼疾手快地逮住了他，然后睁大眼睛小声问他，“祐楔，你刚才是不是跟那个溯笠缚夏吵了两句？”
“就是随便说了两句吧……”虽然话是这样说，但祐楔还是在怒火中烧的状态。
“劝你小心点哦！”同学甲一脸严肃地跟他说，“要是得罪了他，运气好就是挨一顿打，运气不好就没命喽！”
同学乙也跟着附和，“对对对！那家伙又喜欢打架又脾气暴躁！恐怖死了！谁敢惹他啊？”
同学丙拍了一下前一个人的后背，“你小声点！别被听到了！”
于是这三个人就战战兢兢地拖着祐楔沿着走廊往教室的方向走去了，顺便继续分享着他们听来的小道消息。
其中一人用很浮夸的语气说着，“我听别的学校的人讲，他是个有案底的人！不久之前还进过局子！”
祐楔愣了一下，“真的假的？”
“真的！很多人都知道，只是被警告过不能随便说。”
“他是犯了什么罪？”
“打人呗！差点把人活活打死了。当时这事闹得特别大，好像还牵扯到了别的事情……总之后来有位大人物出面把这事压下去了，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同学甲手舞足蹈地描述着，“吓人！”
“真有这事？”
“一点没夸张！”
此时此刻，有两个人正在从对面的过道朝他们走来。
就像是站在镜子的两边的影像似的少女，穿着规矩的校服，很长很柔顺的金色双马尾辫子被风吹得飘了起来，一个人用眼罩遮住了左眼，另一个遮住了右眼。这是他们班的艾冽猊和艾珈雅，她们两个在旁人的印象中一直以来都像是并不存在于现实当中的过分耀眼的人。
走到他们附近的时候，艾冽猊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朝着祐楔招了招手，“祐楔同学，可以帮我把这张表格交给蒲老师吗？”
祐楔愣了一下，然后看到她把一页A4纸递到了他手中。
“我和姐姐要去校新闻部开会，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啦～”艾冽猊歪着脑袋笑了一下，然后就迅速地挽着艾珈雅的手走开了。
祐楔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手里的表格。蒲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这也就意味着，他需要再次回到刚才那间办公室里。
他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同学甲、同学乙和同学丙已经开溜了。在教学楼的这条走廊上，实在是看不到什么熟人的影子了。
好吧。祐楔转过身来往班主任办公室的方向走了回去，礼貌性地敲了敲门然后走进去找蒲老师的办公桌。
蒲老师不在。但这个时候溯笠缚夏和他的老师还在谈话，只是不知为何此刻的氛围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溯笠缚夏还是把脚搭在办公桌上坐着，坐在对面的老师好像正在抽屉里翻什么东西。
“说起来，你之前拜托我调查的那件事，已经有结果了。”这位老师成功在她凌乱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文件袋。
听到这句话，溯笠缚夏立刻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然后端正坐姿重新坐在椅子上，“真的吗真的吗？我的天哪，我就知道你靠谱！”
老师朝他翻了个白眼，“变脸的速度有点快啊溯笠缚夏同学！”
祐楔刚好走到了蒲老师的办公桌旁边，他装作帮忙整理桌面的样子，听着另一边的对话。他忽然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差，更像是互相对骂也完全不会在意的朋友。
“你先说一下，你查到什么了？”溯笠缚夏把文件袋从老师手里拿了过来。
老师端起旁边的险些被打翻的泡着茶叶的陶瓷杯，先是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那八个人，不仅仅是改名换姓这么简单啊——包括监护人在内，他们所有的身份信息都改了。身份证、护照、驾驶证、银行卡还有电话号码全部换成了崭新的数据！”
溯笠缚夏皱起了眉，“怎么做到的？”
老师拿起钢笔敲了敲桌子，“我先生仔细查了那些人的过去——就是在改名以前的一些记录。他们全部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社交圈也平平无奇，根本不可能有这个能力以合法方式做新的身份。有人在帮他们！”
“……能查到这个人是谁吗？”
“很难。那人要么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动根手指头都能让这个世界变天的大人物，要么就是个绝世聪明的走在法律灰色地带的天才。”
“但我还是想拜托你继续查下去。”
“我会记着这件事的。”老师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如果调查有新进展了，我会告诉你。”
“太感谢了！”溯笠缚夏站起来鞠了一躬，“为了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今天你的课我一定会认真听的！”
老师再次朝他翻了个白眼，“我今天没课。”
“那太可惜了！”溯笠缚夏摊开手，“这样吧，需要我帮你批改作业吗？”
“你愿意写你自己的作业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我帮你把这次考得差的同学都揍一顿？”
“不需要！”
“啧，没意思。”溯笠缚夏拿起文件袋，利落地转过身然后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老师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砰的一声捶过去，“我再问你一句——找到那八个人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旁边的祐楔听到这句话也愣了一下，他回过头去看着溯笠缚夏。此时此刻这个人正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因为看不到他的脸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一年前的那场『事故』是纯粹的『过失』导致的结果。”老师继续说，“已经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你去找那些垃圾报仇是没有用的。”
溯笠缚夏好像是笑了两声，“老师啊，二十一世纪了，你说法制社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如果试卷上会考这道题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去思考一下。”
他很快就走出了门，还不忘在出门的那一瞬间很暴力地把门关上，金属门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震得人耳膜痛。
“太没礼貌了！真的太没礼貌了！”老师很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转过头去看着祐楔，“你说是吧？”
看来已经被发现是在偷听了。祐楔有点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对……”
“『祐楔』——这名字还挺出名的啊！”老师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上个星期帮助警方解决了一桩案件的中学生就是你吧？”
“凑巧帮了点忙而已。”
“跟谦虚的学生说话就是舒服。”老师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新的文件袋，“这份文件你也拿去看吧——跟溯笠缚夏拿的那份稍微有点区别。我知道你会感兴趣。”
祐楔伸出手很谨慎地把文件袋接了过来，“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跟你也有点关系。顺便再告诉你，除了『四班的班主任老师』这个身份之外，我还是骨忒伦会展中心的老板。你要记着这件事——如果将来某一天你回忆起了某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可以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