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内的灯光熄灭了。
一盏一盏金色的吊灯,由扑克牌王座上的四个人头顶的位置向着最前方的舞台陆陆续续依次熄灭,整座剧院陷入了属于夜晚的黑暗当中。从窗户照进来的细微的光亮把一排排观众席与沉默的舞台模糊的轮廓勾勒出来,如同覆盖着黑色绒布的一片死寂的雕塑群。
然而这只是『惊喜』的开始——
突然之间,四个人都听到了机械齿轮快速转动的声音——就在距离他们非常非常近的位置!
“什么东西?”艾冽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慌。
紧接着,冰凉的金属镣铐从王座的扶手、椅腿和靠背处冒了出来,非常迅速地固定住了这几个人的手臂、脚踝和脖子。
“啊啊啊救命啊!”艾冽猊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被铐在座位上了!”
“别大喊大叫的……”祐楔在旁边说,“我们也被铐住了,救不了你。”
“我也是。”艾珈雅在另一旁语气平缓地说着。
唯一逃过一劫的人就是溯笠缚夏。他是一直都坐在椅背上的,机关启动的时候他反应迅速地把脚抬起来避开了。
他打开手电筒一脸懵逼地看了看同伴们的情况,然后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不要慌,问题不大!”
“你他妈疯了吧?问题大得很!”祐楔终于忍不住咆哮了起来,“既然你没事那就快点想办法救我们这几个人啊!”
“我想想办法哈……”溯笠缚夏从椅背上跳了下来,然后立刻就看到了手电筒光照范围内的观众席内那一张张全都转过来面无表情望着他们的惊悚至极的脸。
在这片黑暗当中,那些复制人观众全都在悄无声息地盯着他们。
“哈……哈哈……”溯笠缚夏很尴尬地假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我们可能吵到各位了……冒昧地问一下,你们能把脸转过去吗?或者表情丰富点也行——这他大爷的太惊悚了吧!”
此时,一连串尖锐的口哨声无比突兀地从舞台的方向传了过来。仿佛匍匐在黑暗里的野兽嗅到了鲜血的气味,所有的复制人观众一齐把头转了回去,以兴奋的状态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的舞台。
厚重的帷幕在这一刻悄然拉开,对准着舞台的聚光灯依次亮起。
但是,在灯光聚焦的位置……
有一具被绳索悬挂起来的尸体!
这是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他戴着一顶沉重的深红色皇冠,穿着有毛皮装饰的厚披风,头发是灰色的干枯细卷发,皇冠和胸前都装饰着镶满宝石的十字架。
从打扮上来看,这完全不像演出服的真材实料的华丽服饰应该不是普通人可以拥有的,那么他应该是一名与宗教有关的位高权重的人才对。他已经非常衰老了,包裹着干皱皮肤的那张脸狰狞又恐怖,架构起那双瞪大的金色眼睛。
绳索缠绕着他的脖子,把他悬挂在舞台顶部的横梁上——这绝对不是表演效果,这个人是真的死透了。
雷鸣般的掌声在观众席当中响了起来,经久不息。这个黑暗的舞台上唯一的景象就是那具悬在空中的尸体,他们在庆祝着什么呢?
“溯笠缚夏,”祐楔小声对站在前方的那位正在四处张望有没有砸锁的工具的少年说,“你先别管我们了,你悄悄绕到舞台旁边去拍几张照片——隔得太远了,我看不清尸体的细节。”
溯笠缚夏挑起眉毛,“就拍尸体的照片就行了吧?”
“对的,正面一张,背面一张,颈部特写一张,舞台结构也可以拍一下……”
“等等等等……合着我还能在舞台上绕着尸体转圈吗?你的要求有点严格啊!”
“你看着办吧!”祐楔一边说话一边留意着热闹的观众席,“小心点,别太张扬了。我怕这群复制人会突然暴走!”
溯笠缚夏把陶瓷唐刀扛在了肩膀上,“你不觉得你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就是个错误吗?”
“但现在只有你能自由行动啊!”祐楔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看着溯笠缚夏朝着舞台那边走过去了,艾冽猊转过头来望着祐楔,“现在这是已经死了四个人了吧?”
祐楔愣了一下,“我们看到了尸体的……确实是四个人——梓尔女爵、假发人、车夫以及舞台上的老人。下落不明的是格莉宾尔和莫颉尔子爵,其中格莉宾尔很有可能已经死亡。假发人的死法和车夫一致,梓尔的死法和老人的死法……看起来也一致。”
“嗯,都是缢死。”艾冽猊用轻快的语气说,“所以杀害梓尔的和杀害这位老人的是同一个人吗?”
“现在还不能判断。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可是这个老人的尸体为什么会被吊在舞台上呢?这是恶趣味节目的一环,还是突发的意外?”
“从复制人观众们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他们意料之中的节目。”
“祐楔啊,你觉不觉得这幅画面有点眼熟?”艾冽猊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Creyol的『演讲台』,不也是这副景象吗?复制人观众们坐在观众席当中,欣赏着恶趣味的节目盲目地鼓掌喝彩——多么滑稽又荒谬的闹剧啊!”
Creyol是现实世界当中的一个社交平台,四年前刚刚出现的时候就爆火了起来,直到今天也没过气。Creyol最吸引人的一个部分就是『演讲台机制』。
『演讲台』的入口位于app首页界面的左上角,每次只能有一位用户登入。一旦有人登入『演讲台』,『观众席』就会开启,这时候所有用户都能来到『观众席』实时观看『演说者』的发言,并且自由讨论。
而在演说者的发言完毕之后,观众们可以进行投票,当赞成票的票数大于否定票的票数时,演说者的每一句话就都会变成现实。反之,如果否定票比较多的话,演说者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虽然听起来荒诞至极,但这就是事实,已经发生了很多很多次的事实。那些胜利的演说者,靠他们的言语改变了世界。而那些失败的人……真的就从此人间蒸发了。
『消失』的意思……是死了吧?
但是网友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或者就算意识到了也不以为意。
祐楔清楚地记得,每次『观众席』开放之日就是Creyol用户集体狂欢之时。大家是那样期待、那样渴望、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观众』的一员,兴奋地探讨着『演说者』的发言,以高高在上的视角审判着对方的价值,与其余观念同自己冲突的观众激烈地辩论甚至对骂,然后庄严地行使自己的投票权。
一旦意识到自己左右着素不相识的人的生死,人就变得颇为在意仪式感,并且那奇怪的虚荣心和自尊心也能得到奇怪的满足。
“荒唐程度有得一拼。”祐楔很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就是我讨厌Creyol的原因。”
“你们这些人,总是一边鄙视着活跃在Creyol上的人们,一边又每天都会打开这个app浏览最新消息。你们有人格分裂症吗?”艾冽猊的语气又开始变得充满嘲讽。
“我承认我的思想总是会输给好奇心。”祐楔叹了口气,“是啊,此时此刻坐在这里面不改色地看着舞台上那具尸体并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我们,跟那些盲目喝彩的复制人并没有太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