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
视野当中,模糊不清的光源逐渐在浓重黑暗的尽头浮现出来。缓慢适应了昏暗的环境之后,她才辨认出来,自己正待在一个宽敞的下水道空间里。
『滴答滴答』的水滴掉落的声音有规律地在四面八方鸣响着,如同地域迎接来客的沉重鼓点。她抬起一只脚,鞋底附着的黑色液体随着重力滴落下去,在她脚下的污水里激起源源不断扩散开来的波纹。
她拖曳着自己的双脚,在没至小腿的污水里不紧不慢地行走着。从她脚边往后荡去的波浪像是没有重力,延至远方的这条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她朝着下水道前方的光源处望去,在那里看见了一位老朋友的身影。
那是一个怪物,一个诡异又滑稽的怪物。它的脑袋像是腐烂的金色苹果,八只餐叉形状的手臂从它穿着的那件夸张的蝴蝶结裙子里伸了出来,分别拿着勺子、食物和一些奇怪的指示牌。它从来都不会穿鞋,一只脚穿着马戏团风格的红色袜子,另一只脚从来都裸着,露出腐烂缝合的部分以及蓝色的指甲油。
她知道,自己正处在一场梦里。
她总是会在梦境中见到这个怪物。有时候是医院的走廊,有时候是空无一人的列车,有时候是像末日的废墟一样的城市街道——无论她梦到什么样的场合,都一定会遇到它,然后通过它明白自己正待在没有意义的幻梦当中。它就像一个陀螺,或者一个锚,却无法给她任何有用的提示。
下水道的污水在上涨。
她继续朝着怪物走去。黑色的污水逐渐淹没到了她的膝盖,到了它的袜子中央。
苍白又刺眼的光线透过了怪物的身影,将它的轮廓刻画得越发突兀越发孤独。
“又是你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发了出来,然后在这个昏暗阴沉的下水道空间里激起空灵的回声,就像那些在脚下不断扩散的水纹一样。
“我每天都会见到你。”
但是你从来都不说话。从来不告诉我你的故事,也不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
污水淹没到了她的大腿,到了怪物的袜子上方。
它转过身,背对着她朝光源的方向走去。她跟在它身后,积水淹没到了她的腰部,到了怪物的裙子下方。
许许多多腐烂的水果、融化的蛋糕和包装破损的食物从漆黑的水面底下浮了上来,分布在她们的周围。怪物举起了它的手,把那些画着牙齿和苹果的指示牌依次立在了那些『垃圾』上。
它总是反反复复地做着这样的事情。在以前的梦境里也是——它一定会去寻找那些没人要的食物,然后把指示牌留在这些东西上方。
“这样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她一边走着一边用轻飘飘的声音问它,“你在给谁做路标吗?没有用的。除了我跟你,这里不会再出现任何人了。”
积水淹没到了她的胸口,淹没到了怪物的腰部。
“你从来都不说话。”她用自言自语的口气说,“不会说话的人,是不是也不会笑、不会哭呢?我从来没见你笑过,也没听到你哭过。”
怪物转过头来,用那没有五官的脑袋朝着她停顿了一会。
“你会难过吗?”她继续用自言自语的口吻说,“你会高兴吗?你会感到孤单吗?你也会产生恐惧吗?”
怪物没有回应她。它继续着手里的工作,把画着一颗洁白牙齿的指示牌立在了半颗被虫啃噬过的草莓上。污水淹没到了它领口的蝴蝶结下方,淹没到了她的脖子只剩脑袋露在水面上。
她在没有重力的积水里缓缓往前走着,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要带我走到哪去呢?”
她曾经在清醒的时候给它想过一个名字——Crumbs,面包屑的意思。因为它老是使她联想到格林童话里那个面包屑导航的故事。
汉赛尔在前往森林的时候把面包屑撒在了路上,然后在黑夜里迷了路,原本以为天亮之后就能看见面包屑的标记沿着原路走回去,但是天亮的时候发现所有的面包屑都被森林里的鸟吃掉了。
所以,它把指示牌立在这些分散在路边的食物上,是『不希望记号消失』的意思吗?
“你不需要做这些事。”
水淹没到了她的下巴,她有些费力地抬着头说着。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这些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污水渐渐没过了她的鼻子,她的眼睛,最后将她吞噬在了轻飘飘的黑暗当中。
我们不需要去任何目的地,也不需要返回起点。我们没有任何未来,也没法回到过去,于是便只能迷失在现在。
她闭上眼睛,安心地沉没在了无边无际的充满污秽的泥沼当中。
·
硫聆末醒过来了。
她觉得头有点痛。虽然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但她已经感觉到了她躺着的这张床比她自己卧室里的要舒服一百倍。鼻子能闻到令人安心的熏香的气味,周围的温度也很舒服,简直让人不想起床。
但这么舒适的地方肯定不是她家。在这种『异常感』的警告下,她连忙睁开了眼睛。
与梦中一片漆黑的世界不同,现在她所处的这个空间只能用『白得刺眼』来形容。她正躺在一张很宽大的皮质欧式床上,被子、床垫和枕头都是纯白色,摸着非常软。奶白色的帷幔和层层叠叠的纱垂下来把这张床围住,透过这些纱可以看到床铺对面悬挂在墙上的一幅绘制着正在祈祷的修女的油画,周围纯白的墙壁上满是精致的宗教风浮雕装饰。靠着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就摆了一个很矮的石柱,上面分别放着留声机、花瓶、小型祷告台、雕塑作品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在这样的地方醒来,硫聆末总觉得自己是个小公主。说不定等会就会有仆人或者管家端着早茶和报纸来喊她起床。
像是回应她的想象一样,真的有人一边情绪激动地念叨着什么东西一边跑进了这个房间。
这是一位女仆,准确点说,是一位戴着修女头巾、穿着长款女仆裙的年轻女性。她的制服跟这个房间的画风一样是以白色为主,而且比市面上一般的洋服要精致得多。
“殿下!殿下!”见她已经醒了,这位女仆就非常高兴地对她说着,“有好消息!是沉睡的神明带来的好消息!”
硫聆末完全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问,“发生什么了?”
“教皇殿下失踪了!”女仆正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她的笑容非常灿烂,“这是大好机会……这是最好的机会!殿下,我和西克栎尔管理官一定会利用这次可贵的机会让您成为新的教皇!黑暗的年代要结束了,我们的未来一定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