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前】
炽迩市第一中学的音乐教室在某一栋教学楼顶层的尽头藏着。
整座学校居然只有一间音乐教室——无论教师还是学生都向学校反映过很多次要求增加音乐教室的数量，但领导们一直以『合唱排练厅和乐器演奏室已经足够多了』为理由将其拒绝。
而这间还挺稀罕的教室事实上也很少被使用。学习声乐和器乐的学生会分别被带到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场地去，其余学生的普普通通音乐课也会在自己班的教室里被改成平平凡凡的自习。
这间音乐教室里有一架钢琴，一张讲台，十多把塑料椅子，一组架子鼓和两把吉他。斐尔笙经常一个人去借钥匙跑到这来，随手敲一下这些他都只略懂皮毛的乐器，或者借用教室里的音响放歌听。他最近在听一些法语音乐剧里的歌曲，比如《C'est Un Chapeau》，一首歌能循环很多遍。
这一天的中午他也独自一人到这来了。他在琴凳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然后又转过头去望向了教室的窗户。灰蓝色的遮光布料的窗帘全都是拉开的，明亮的白色光线透过半开的玻璃照了进来，落在钢琴黑色的漆面琴盖上，像沾染了墨水的镜子一样映着各种事物模糊的轮廓和黯淡的色彩。
他戴上了耳机，倾听着大提琴的庄重旋律，稍稍眯起了眼睛，试着在琴键上按下了几个勉强踩在调上的音。
突然之间，他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人沿着走廊朝着音乐教室跑来并且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斐尔笙立刻摘下了耳机。在『硫聆末复活事件』这个话题于网络上火起来之后，他本人作为『复活行动的策划者』也得到了众人过多的关注——在最近一周里，不断有校外的人找借口混进来试图『采访』他。这些人当中有记者，有试图紧跟热点的网红自媒体，也有怀着好奇心来凑热闹的普通人。校内的人也是，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喜欢时不时找他谈话，就好像只要问得多就总能问出一点爆炸新闻一样。
所以，这个时候的斐尔笙，非常担心此刻在走廊上朝着音乐教室跑来的是这样一位『好奇群众』。
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听点歌而已……不想一天到晚都处在令人抓狂的麻烦事当中。
很快，走廊上的人就推开了教室门焦急地闯了进来。斐尔笙抬起头来朝那边望去，发现这人是隔壁班的祐楔。
也是当天与他一同参与了『复活事件』的人之一。
斐尔笙长舒了一口气。他重新戴上了耳机，并且朝着对方笑了笑，“出什么事了？”
祐楔看起来是真的很焦急。他大概是拎起书包就出门了，一路狂奔来到这里，此时此刻正在扶着讲台喘气，仿佛刚经历完1500米赛跑。
“斐尔笙，你可以再去联系一下那个『PROOF情报事务所』吗？”祐楔从书包里翻出了一瓶汽水喝了几口然后才继续说，“让他们帮忙查一下『小说家』的身份！”
“『小说家』？你是说Creyol的那位『小说家』吗？”斐尔笙立刻想到了这号人物。
这事还得从Creyol的演讲台系统说起。
只要打开Creyol的app，就能在主页的左上角发现一个有蝴蝶底纹烫金质感的写着『Podium』这个单词的方框，这就是演讲台。一般来说在点击这个方框之后会弹出一个窗口，问你是否要开始演讲，这个时候如果再点击确认那就算是正式进入演讲台成为『演讲者』了。
而一旦有人进入了演讲台，app主页上的『Podium』就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醒目的红色链接——这就是『观众席』的入口的。
最多只能有一人进入演讲台，而观众席的名额则不受限制。也就是说，只要Creyol的服务器还撑得住，那么几千万人同时出现在观众席也是有可能的。
演讲者可以通过语音输入发布文字内容，可以上传任何类型的图片，也能开启视频直播。而观众们可以在讨论区自由发表自己的看法，与其余观众互动，最重要的是可以在演讲结束之后进行投票。
敢于登进演讲台当然是很刺激的事情。只要站在这，就能被全世界所注视。但是这种事情的代价也很刺激——如果最终投票结果是『否定』，那么演讲者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演讲一时爽，投票火葬场。
演讲台的规则就是这样:如果观众们的投票结果显示为『赞成』，那么演讲者在演讲台上所说的每句话就都会变成现实；而如果投票结果显示为『否定』，那就一切都结束了。
斐尔笙当时就是利用了这个系统的bug，开启了一个观众席只有五个名额的演讲台，然后说“希望天亮之后能看到活着的硫聆末”这种话，他的四位同伴就立即给他投了『赞成』票。
于是硫聆末就真的复活了。
这实在是一件，虽然与他们的期望相符，但又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谬事情。
而这件事也为他们惹来了麻烦——当时当刻的第五位观众，记录下了他们的行动的证据发布在了网络上。
这件事情，产生了超乎他们预料的影响力。在意识到Creyol的演讲台的能力已经强大到能令死人复活之后，越来越多的不要命的人争着登入到了演讲台当中。
以往而言，Creyol的演讲台两三个月都难得开启一次。毕竟人都是怕死的，而且比起死亡应该更畏惧『未知的后果』。
偶尔有人出于好奇或者某种欲望开启了演讲台，也算得上是『大事件』。数不胜数的Creyol用户会兴奋地争着来到观众席，审判着演讲者的言行然后或庄重或随意地进行投票。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人抢着来送死。他们当中有人说要拥有一笔巨款来建立一所完美的慈善机构，有人说要创造一座托马斯·莫尔笔下的乌托邦，甚至还有人说要让世界回归到过去某个辉煌灿烂时代的社会制度和艺术风向。
或许他们觉得，演讲台既然能让一具尸体复活，就也能实现他们异想天开的愿望。又或者他们觉得，只要把私欲伪装成善举，比方说把『单纯的想要财富』美化成『建立慈善机构』，就能得到群众的支持。
他们的下场，无一例外，全都被观众们『否定』了。
就如同Creyol的主管『审判官』所说的那样，“观众席里没有蠢人。”
这些浮夸、单薄、虚伪的发言，无论多么激情澎湃热情洋溢，也无法打动旁观的看客。
所以那些演讲者全都『消失』了。他们在演讲结束之后，彻底地人间蒸发。他们死了吗？还是被关到了某个地方接受惩罚？没有人知道。
只有『小说家』不同。
这是一位奇怪的用户，其用户名为『小说家』。Creyol的铁规矩就是所有用户名都必须是人身份证上的真实姓名，但这位却是『小说家』。
难不成世上真的有父母会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位用户本身就不是个人。
她自己确实这样说了——因为资料上显示她是女性所以暂且称为『她』——她说她是神明。
没错，神明。她启动了演讲台，并且在观众人数达到6.6万之后说，她要占有演讲台。
换句话说就是，从此往后，除开她，谁都不能再启动演讲台。
人数达到36万的时候，观众们进行了投票。相当戏剧性的是，这次投赞成票的人占大多数。数据没出错，也没人耍花招——投出了赞成票的人也纷纷发表了他们的理由:他们好奇自称『神明』的『小说家』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查小说家的身份？”斐尔笙感到很困惑地问祐楔。
祐楔递给了他一张背面印着烫金十字架的卡牌。
斐尔笙小心翼翼地将卡牌翻了过来，看见白色的卡面上有一行黑色的钢笔书写的字:
『小说家是祐楔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