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黑暗像漩涡一样旋转,在模糊的意识里开始漫延。所有一切都被吸引,归于这空洞的漩涡,没有方向,也没有重量。
雷鸣声接连不断响起来,紧接着才违背常理地出现一大片狂乱的闪电,照亮这黑暗当中的瓢泼大雨。
原来如此,这个世界在下雨啊。
无休止的雨水在闪电的光芒中变得清晰,响亮的雨声逐渐盖过了暴躁的雷鸣,如同疯狂的瀑布。
一道干净的玻璃窗,将这个被暴雨惊扰的黑色的世界隔绝在了外面。雨流很快侵占了透明的窗户玻璃,不断变化着的水纹让那可怖的景象变得朦胧而扭曲。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突然间停止。水流在玻璃上结成了冰霜,一点一点变得花白。
气温骤降。
冻结,冻结,冻结。这扇窗在绷不住的一刹那破碎,所有碎片慢镜头一般朝四面八方飞去,如同骤然间盛放的纯白的鲜花。
破碎的窗户背后,是皑皑白雪的世界。纷飞的大雪一点一点吞没了山脉、河流、原野、坟场、白昼与黑夜。一道道朦胧的身影出现在了雪地上,他们艰难地、沉默地前行着,留下一行一行的脚印。
越来越多的人影出现了。他们冒着风雪,在这广阔的雪原上前行着,最终汇聚到了一起,密密麻麻重重叠叠。
他们要去哪呢?
他感到好奇,所以跟上了这些人。
他注视着他们始终是黑色的模糊不清的身影,一言不发地重复着『往前行走』这个念头。
崩塌——
毫无预兆,也不需要预兆。这个世界就这样崩塌了。
他从雪域向下坠落,融化了几千米寒冷的冰雪,重新回归黑暗的漩涡,直至降落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违背重力地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意识到一盏灯在黑暗中亮了起来,照亮了摆在他面前的一块黑板。
这一瞬间,他忽然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
嘶……头有点痛。
祐楔眨了眨眼睛,重新打量起周围的景象。
他应该正位于一个狭小的房间内,面前有一块贴了很多照片的黑板,黑板上方是现代风格的电灯。
以往来说,如果他在梦里意识到了这是梦境,那么很快就会惊醒。但是现在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他的意识已经变得非常清醒了,甚至能回忆起在陷入沉睡之前自己经历了什么——却仍然还处在梦中。
他仔细地看着面前的黑板。这上面贴的全是他认识的人的照片:贴在最中间的是艾珈雅和艾冽猊,她们周围有白色粉笔打了个圈,然后一个箭头指向了『策划』这个词;黑板的左侧贴着溯笠缚夏和埃栗绎茉,跟他们的照片贴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画着问号的卡片,卡片下标注了名字『萧欷』;另一边贴着硫聆末、刻冴伊和斐尔笙,其中硫聆末照片的下方写着『教皇』两个字。
这个黑板上没有出现他们在『小说世界』里遇到的角色,也没有出现祐楔自己。
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分析其余人的身份和彼此的关系……这个人是他本人吗?
毕竟这是他的梦境。
祐楔转过头看,看到这个狭小房间的侧面突然开了一扇门,门外的光线照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黑板和他自己的影子。如果不是确认现在还未醒来,他甚至会怀疑这是现实而非梦境。
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扇亮得有些刺眼的门走过去,刚离开身后的房间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无论朝前还是朝后都没有尽头的长廊。
这条长廊方方正正的,无论墙壁、天花板还是地板都刷着平整的白色的油漆,既干净也规则。但是,在墙壁上,零零散散乱七八糟地贴了大量的照片与字条。
这些照片包括凌佟诫月的猎人的木屋,包括雪地里梓尔的尸体,包括那座金色的府邸,包括站在油画前的艾冽猊的侧影,包括穿着红色斗篷的洛尔茜,戴着鸟嘴面具的车夫,黄昏当中龙翼女神的石像,拿着陶瓷唐刀的溯笠缚夏和拿镰刀的艾珈雅,睡鼠医生甜品店的招牌,沾染血迹的木桥,忧鸠街魔术俱乐部入口位置的庞大的小丑石像……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以照片形式完整地记录了他这几天走过的所有地方、见到的所有人以及经历过的所有事件。
如果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祐楔一定会怀疑是有一位变态跟踪狂在盯着他们疯狂地偷拍。
但既然这是他自己的梦的话……那这些贴在长廊里的照片就只是他的记忆片段的缩影。
还有字条……附加在大量的照片旁边的字条,则详细地记录了他本人的想法。包括认真时的猜测与思考,也包括一些琐碎的吐槽。
字条上甚至还有红色记号笔画出来的『重点』,以及一些因为后来被自己否定所以涂黑的语句。
简直不可思议……
祐楔慢悠悠地在长廊里走着,忽然觉得回顾自己的经历与想法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突然之间,大量的空白纸张从长廊的白色天花板里分离了出来,哗啦哗啦坠落到地板。紧接着,鲜红醒目的血脚印浮现在了白纸上,随着不断坠落着的白纸在地上一点一点铺向远方,血脚印也一点一点跟着出现,仿佛有一个身受重伤的看不见的人正在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是有人在带路吗?
祐楔好奇了起来。
他跟着白纸上的血脚印往前走着,最终来到了一扇『门』的附近。
这扇门是用蜡笔画在墙上的……
不管怎么样,血脚印停在了这个位置。那么,『门』的背后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怀着这样的念头,祐楔将手伸过去,拧动了空气中由他想象出来的门把手。
他推开门,本能地有些谨慎地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很空旷的房间。四面八方都是纯白色,墙壁和天花板上什么装饰也没有,就如同一个封闭的牢房。地面上很散乱地堆放着大量的书籍,中间有一块米白色的圆形地毯。
一个看起来很纤瘦的小男孩坐在地毯上。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和墨绿色格纹背带短裤,系着同样格纹的领结。他的黑色短发剪得很整齐,略显蓬松的刘海搭在额头上,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正在安静地注视着推开门走进来的人。他看起来年龄也就十岁左右,但是脸上丝毫没有同龄人的天真和纯净,冷静沉稳得反常。
祐楔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