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面了……”男孩稚嫩的声音里带有一种疲惫感，“上午好。”
祐楔回过头来，看到身后的门已经消失了。他不得不面对眼前这位跟他十岁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
“你是？”他试着问。
“我是你从你的记忆里消失的那一部分。”男孩随手拿起地毯周围的一本书，放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我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我能看见你看见的画面，听见你听见的声音，也能知道你的一部分想法。”
祐楔皱着眉，摇了摇头。他不太想相信这种荒谬的说法。
“你知道人为什么会失忆吗？”男孩一边看书一边问祐楔。
“因为受到了严重的创伤或者刺激，大脑为了保护人的精神稳定，强制清除了记忆。还有一种更直接的情况就是，大脑当中与记忆功能有关的部分受到了损伤或者发生了病变。”祐楔根据自己的认识与医生的说法给出了答案。
男孩摇了摇头，“大部分人确实是这样，但是你的情况有所不同——六年前，为了让你活着，我被人抽离了出来，关在这个地方。按道理我们不能见面，因为这可能导致你出现严重的精神疾病。”
祐楔警惕地环顾四周，“那我现在为什么会见到你？”
“发疯的伊茨西的攻击和手背上创伤造成的剧烈疼痛对你的精神状态产生了轻微的影响，你的梦境与我所在的地方连通了起来。”男孩轻声笑了笑，“这应该是你有记忆的这六年来头一次在外界遇到实质性的危险。”
“也就是说，你记得我十岁之前经历的所有事情，而且也知道我后来经历的全部？”祐楔很困惑地重复了一下目前已知的信息。
男孩点了点头，“你可以把我当成『记忆完整』状态的你。当然了，外表始终停留在十岁。”
“那你能告诉我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在那十年之间认识哪些人？”哪怕现在是在梦里，祐楔也能感觉到心跳在加快。他实在是非常想知道当年他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才导致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抱歉，我什么都不能说。”男孩很沉重地叹了口气，“一旦说出来我就会死。我甚至不能引导你去发现过往的秘密，不能给你任何相关的提示。并且，哪怕是你靠自己找回了这些记忆，我也会立即死亡。”
很离奇的，矛盾感。
就像是直面了一个本不该接触的概念，祐楔感觉到了强烈的头痛。他抱着脑袋蹲下来，知道已经有鲜血从太阳穴顺着脸颊流淌。
他听见了异常嘈杂的鼓点声，仿佛有一万个人一边敲打着各种各样的打击乐器一边朝他跑来。逐渐混乱、响亮的噪音即将把他的意识击溃。
“抱歉……”
男孩合上手里的书本，从地毯上站起来，后退几步与祐楔拉开了距离，“我的话语可能影响到了你的精神状态。我不想这么做……我并没有敌意。”
祐楔忍耐着脑海里的噪音，勉强抬起头来，看到这位男孩此刻的表情好像有点内疚。
虽然他们是同一个人，但此时又好像是两个人在见面……
不对，不是两个人。祐楔想，如果自己是对方的话，大概也会说这种话，也会是这种表现……
不对，自己本来就是对方……
不对……
脑海中的噪音更加混乱更加疯狂了。祐楔用手揪住自己已经被血液染湿的头发，蜷缩在地板上，险些就要彻底陷入混乱的思维逻辑，无法再集中注意力。
怪不得说他们只要见面就可能会导致严重的精神疾病。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理智，不变成疯子。
“赫佐卡！”
男孩呐喊了起来，“我的名字是赫佐卡！”
噪音消失了。
祐楔松开了揪着头发的手，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已经重新变得清醒、稳定。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心有余悸地皱起眉望着眼前这位神情同样惊慌不已的男孩，“赫佐卡？”
赫佐卡再次叹了口气，“这是我为了防止最糟的情况提前想好的一个名字。只要你还能区分清楚我跟你，就不会彻底发疯。”
他们是同一个人，但不完全重叠，仍然会具有区别，会具有矛盾。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才不会让意识因为相似感或是分裂感而陷入混乱。
一个有区别度的名字，就是很好的帮助，很好的提醒。
勉强冷静下来，祐楔继续问赫佐卡，“外面的长廊上的照片和字条，是你记录的吗？”
“是我，也是你。”赫佐卡指了指散乱地摆在地面上的书籍，“这些也全都是你看过的书，包括学习相关的教材和试题，也包括一些小说和漫画。在你陷入沉睡的时候，我会把走廊上的信息碎片和房间里的书本再重新回顾一遍——我必须记住比你更多的东西，这样才能很轻松地跟上你的思路。”
“你不累吗？”祐楔苦笑了一下，只觉得这种重复工作是非常辛苦的事情。
赫佐卡的表情跟他差不多，“我也没办法啊……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仅仅身为『旁观者』是很难完全完全掌握你拥有的知识和你接触到的信息的。如果跟不上你的思路也无法理解你，那么我的处境就很危险了，随时都可能会消失。”
嗯……很爱惜命，不愧是他。等等，应该说『不愧是我』。
祐楔再次看了看周围的景象，观察着这个完全封闭的纯白色的空间，现在仍有一种介于依托于想象的幻梦与实际存在的真实之间的茫然的感觉，“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你想见到我的时候，只要睡着就能来到这里。如果你不想见我，我也不会主动打扰你，除非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提醒你。”
“提醒？”
“我的性格、道德观念和思维方式跟你没有区别，但是，因为我是一位纯粹的『旁观者』，所以我比你更加冷漠、理智。如果发现你被主观情感干扰了判断，我会给你提醒。”赫佐卡再次友善地笑了笑，“另外，我获得的信息都是你已知的信息，虽然我不会知道得比你更多，但是由于我不需要分散精力做出行动，并且每天都会进行回顾与总结，所以我能注意到许多被你忽视或遗漏的细节。也许我能给你提供帮助。”
祐楔摇了摇头，用不太信任的目光注视着赫佐卡，“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会宁愿承受数不清的麻烦的代价也要帮助他人的热心的人。
“因为我仍然有『愿望』没实现。”赫佐卡说出了自己的动机，但显然不会告知具体的内容，“这是六年前的『祐楔』的愿望。不过这并不会对现在的你造成危害，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向我自己保证可还行……
祐楔点了点头，“我应该怎么离开？”
赫佐卡抬起手来打了个响指。紧接着，一扇敞开的门从他身后的墙壁上浮现了出来。透过这扇门，祐楔看见了浓重的黑暗和纷飞的雪花——
这是他之前梦到的内容。
“走出这扇门，你就会回归原本的梦境，然后在该醒的时候自然醒来。”赫佐卡重新坐回地毯上，拿起了之前正在阅读的书本，“今天我要给你的提醒是，使你陷入昏迷的是伊茨西头颅里冒出来的黑色雾气，你下次要更加小心。”
“谢谢。”祐楔犹豫了一下，然后朝着赫佐卡身后的门走了过去。
“还有……”赫佐卡好像也犹豫了一下，随即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将来遇到什么难受的事情，或者有什么心事需要倾诉，可以来找我——毕竟我是全世界最了解你的人。”
还附赠心理咨询啊……虽然这会跟『自言自语』没有区别。
“那就下次再见了。”祐楔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告别之后很快就走出眼前的门来到那被暴风雪掩盖的黑暗当中，重新回归了混沌的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