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经纬度，帝都，阿缇斯科教堂。
十㚈站在一面银色的落地镜前，审视着镜子里的这副面孔。
一张普通的瘦削的脸，配上了一双或许冰冷得瘆人的眼睛。黑色的齐肩发披散着，遮住了耳朵上的一副耳机和藏在脖子后的录音话筒。他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立领教袍，衣服上的暗纹是宗教壁画的图案。
现在，他是一名演员。而他所扮演的角色，就是镜中映出来的这位『司尔迈茨』。
“你可以过去了。”
他听见了从耳机里响起的这一句指令。
“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十㚈谨慎地环顾四周，然后小声询问着。
“不要向我提问。”耳机当中，那位神秘的导演经过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很严肃地给了他警告。
完全没有办法交流……十㚈在心里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遵循指令来到门外安静的走廊上，朝着附近一间休息室走了过去。
他首先还是很礼貌地敲了敲门，但是并没有人搭理他。隔着门好像隐约能听见『麻了，一张牌都打不出去』、『别拿我的牌』、『这是什么运气』之类的呐喊……十㚈感到非常困惑，因为他觉得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至于在现在这时候还有心情打牌。
他直接推开门走进了这间休息室。灯光明亮，纯白色的沙发和圆桌整齐地排列在两边，一面墙上挂着七幅灰色调的油画，对应着对面七扇哥特式的窗户。
中间的空地铺着很大一张有银色花纹的地毯，有两个穿阿缇斯科风格服饰的人正坐在这上面玩牌……
也不知道他们玩的是什么牌，反正不是扑克牌。
十㚈自己平时就对棋类和牌类不感兴趣，因此可以说是一点了解也没有。此时此刻他只能看出这是一种牌面相当简洁的牌——只标注了阿拉伯数字，范围在『1』到『13』之间，分别有红、橙、蓝、黑四种颜色。
坐在地毯上的这两个人就是溯笠缚夏和埃栗绎茉。
他们面对面坐着，各持有一块牌架，牌架之间的空地上很整齐地摆着很多列有规律的牌，比如黑色的『6、7、8、9』和红、橙、蓝三种颜色的『12』，旁边还有一大堆背面朝上的公用牌。
“我是真的想拆那张黑『7』但是我拆不动『6』，我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这些牌全部打出去？”溯笠缚夏很烦躁地从旁边那堆牌里随便抽出了一张，“拜托了一定要抽到红『7』……”
“行了行了，已经知道你有另外两张了。你能不能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大声说出来？这样我就算赢了也很没意思好吧！”埃栗绎茉把三张不同颜色的『3』从自己的牌架上拿下来放在了地毯上。
十㚈默默看了他们一阵，不由得怀疑了一下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
他清了清嗓子，以『司尔迈茨』的口吻对这两个人说，“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新的一轮，溯笠缚夏又从公用牌里抽出了一张放到牌架上，不耐烦地回了他一句，“有屁快放！”
突然不想说了……
如果按照十㚈自己的性格，此刻肯定已经放弃跟他们俩谈话了。但他现在是『司尔迈茨』，就要继续完成规定剧本里司尔迈茨的任务。
他又一次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继续保持平静的语气说，“我是一位演员，『司尔迈茨』是我所扮演的虚构的角色。你们目前为止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剧本里安排的内容；你们所遇到过的所有人，都只是拿着剧本的演员。”
在他自己的预想里，这俩兄妹在听到这段话之后，大概会露出相当惊讶的表情，并开始向他提出一系列的问题。
但是……
实际情况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只见埃栗绎茉突然拍着地毯朝溯笠缚夏大喊，“骗子！你不是说你拆不了『6』吗？你现在打的『3』、『4』、『5』是什么东西？”
溯笠缚夏也拍了一下地毯，“又没规定说不能耍诈！你以为我真的这么蠢要把我这边的牌面信息全透露给你？就是因为你每次猜牌都一猜一个准所以我才要故意干扰你！不然我玩个鬼啊！”
“……”十㚈十分呆滞地站在一旁，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说话声音太小了，对方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他认真地考虑了几秒钟要不要把刚才那段话再重复一遍。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埃栗绎茉主动抽空回复了他一句，“司尔迈茨啊，你刚才说的那些我们早就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什么事吗还有什么事吗还有什么事吗……
哈？
你们这是正常人能给出的反应吗？
虽然我也早就知道你们在昨天就讨论过这件事，并且还发现监控装置了……
但是你们在明确听到演员亲口向你们坦白这一事实的时候，多多少少也该表现出一点惊讶和疑惑才合理吧？
十㚈克制住快要扭曲的表情，试图通过别的信息来让他们感受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是一场直播——有一百多万人正在观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盯着。”
溯笠缚夏转过头来，挑起眉毛看着他，“才一百多万啊？你们这热度不行啊！建议你们多宣传宣传，或者再制造点噱头，不然迟早要赔本。”
啊？
你关注的重点是这个吗？
十㚈的表情终于不受控制地狰狞了起来。
“所以，你还有什么事吗？”埃栗绎茉整理着自己的牌架，注意力完全在这一局牌上，“没事的话就快点走吧，你影响到我抽牌的运气了！”
十㚈感受到了绝望。他甚至想立刻请教一下幕后的那位导演，问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还好，似乎并不需要他这么做。那位导演仿佛能猜到他的心思，直接通过耳机给了他提示：“你跟他们说，我手里有萧欷给的纸质文档。只要你把这个名字提出来，他们就一定会认真听你说话了。当然，你要先做好挨打的准备。”
十㚈愣了一下，稍微后退了两步，虽然还有些疑惑，但还是遵照导演的指导开口说了，“那我来讲一些你们会感兴趣的事情吧。”
“直接讲重点！”溯笠缚夏不耐烦地把四张牌拿出来，依次摆在空地里合适的位置。
十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我们的导演说，她有一份萧欷给的纸质文档。”
溯笠缚夏放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很快站起来，一脚把牌架踢翻，标着不同数字的四种颜色的牌哗啦哗啦散落在地毯上。他不给对方反应时间，直接走过去，伸出手拽住了十㚈的衣领，将他猛地往后一推。
十㚈完全没反应得过来，所以即便有防备也无可避免地向后倒去，摔在了沙发侧面，脑袋磕到了沙发边缘的木框。
紧接着，十㚈感觉到已经有另外一个人跳到了沙发上，在他背后用一把刀横过来勒住了他的脖子，用冰冷低沉的声音问他，“导演在什么地方？”
这个肯定是不能说的……
十㚈在等待耳机里的提示，但是导演什么也没说。所以他现在只能靠自己临场发挥。
刚才站在沙发上用刀勒着他并且问他话的人是埃栗绎茉。而对面的溯笠缚夏现在正蹲在他面前一边掰指关节一边看着他，似乎也在等他回答。
原来你们两个认真跟人说话就是这样的方式吗……
“我不知道。”十㚈只能这么回答。
溯笠缚夏抬起头看着站在十㚈后方的沙发上的埃栗绎茉，“小茉把刀子拿开。”
“好吧。”埃栗绎茉很听话地松开了手。
紧接着，溯笠缚夏立即往十㚈的脸上打了一拳，使得这位可怜的演员侧着摔倒在了沙发旁边的地板上。
他揪着他的头发把他脑袋提起来，然后立即发现了他原本藏在头发底下的耳机。
溯笠缚夏面无表情地把这只耳机扯了下来，放到十㚈的眼前晃了晃，“这是你跟导演联系的方式？”
十㚈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溯笠缚夏把耳机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靠着沙发站着，“喂，不敢露面的大导演。你应该听得见我说的话吧？唉……烦死了烦死了……如果你们真的就按照表面的剧本一直演到最后该多好——但是，你们居然提前把这个半真不假的『真相』告诉了我们。故事还并没有结束，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知道的并非真正的谜底。第一层帷幕拉开，戏剧才刚刚开始——我说的对吗？”
等了一会，耳机里也并没有响起任何人的声音。
“没意思……”溯笠缚夏把这只耳机扯下来扔在了地上。
“现在怎么办啊？”埃栗绎茉从沙发上轻巧地跳了下来。
溯笠缚夏把之前丢在地毯上的挂满了十字架吊坠的外套拿起来，快步走出了这间休息室，“去抉择教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