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我的一生从18岁开始就结束了。
稀里糊涂的考试,信手糊填的志愿。拿着完全不理想的成绩换来远在天边的一沓纸片,在至亲絮絮叨叨的关怀叮嘱里浑浑噩噩地坐上通向极南城市的火车,而这一去半年的远行甚至没在我恋旧又胆小的心里锤起一丁点的波澜。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好喜欢说自己被迫放弃了梦想,把自己混日子的缘由归结到父母身上,这是把自己从对懒惰和妄想的深渊里催眠出来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把自己推向悬崖最简单的方法。
所幸这收押我的地方没有严苛的要求也没有奇奇怪怪的社交,让我尽情地当着一个只顾吃喝玩乐和维持最普通学业进度的懒汉。
嗯?或许我连最基本的学业要求也没做到吧。
最初的生活姑且就是——氪金与睡觉,还有欺骗。
和很多宅宅想过的事一样,第一年我屁颠屁颠地找到了所谓的动漫社交了份子钱,成了这伪装里的一个螺丝。出于害羞和懒惰,团建与社员会自然是一次也没碰过,直到快要从这离滚回老家的年份才知道这一厢情愿当做他乡归宿的东西也不过是现充们挥洒青春的玩具。想来也是,真正社恐的孩子们又怎么会整出一个月团建四五次的事情。
事实上,这都是些自怨自艾的屁话,和这个故事唯一的关系就让我的所作所为稍微显得合理一点,毕竟谁也不愿意丢脸来和一个摆烂到极致的人挑刺。
让一切回到正轨上吧。
大约是三年前夏天的尾巴,还没回过神就已经不是新入生的我还在和罪恶的氪金手游热恋中,六成以上的支出都交代在亲爱的氪金系统里,在一次畅快淋漓的输入支付密码后的瞬间,收到了一条让人绝望的短信。
【pilipili】尊敬的用户,您预定的…
请 尽 快 支 付 尾 款 !
对自己余钱毫无认识的我很流畅的打开了app并且迅速走完了流程,获得了一个漂亮的支付失败界面和唐突冒出的心悸。不过尚且还保持着中学生脑回路的我迅速调节了心态,跑去在社团群里寻找下家,看看是否有人乐于拯救这份可能要失去主人的美好。
然后我很快就明白了。模玩也好,拼胶也好,胶佬们有自己的模玩社。除了零星几位会大发慈悲进这动漫社品人之百色,大都是羞于与之相交往的角色。借着这副猛药,我又快马加鞭地知悉了诸如牌佬棋佬电竞man特摄佬的事情——各自都在真正有趣的属于自己人的社团里。那什么是动漫社呢?
啊啊,动漫社何其博爱,诸君皆是观过数部美妙动画之人,凡品鉴过动画美妙之人皆为我社之精英。
啧。
说到底,你这种从小到大一股脑浸泡在二次元里的家伙,怎么能理解仅一眼遍可自诩动画爱好者的大家呢。快自裁吧,蠢蛋。
一不小心又沉入自我否定里去囖。不过很快这无所谓的情感就被抽卡时彩色特效带来的巨大喜悦冲刷到遥远的天际去了。 于是我快速锁屏,准备把这份喜悦带回宿舍再好好品味。
抬起头,整理一下衣服,像一个胜利者一样昂首阔步吧——于是我看见了真正的胜利者,一位人生的胜利者。
这会刚开学不久,正好是社团统一招新的时间,宿舍到食堂的必经之路上摆满了各个社团的摊位——老实说,这还真是让人厌烦。
这条路上,有亦步亦趋的老油条,也有对社团两眼放光的可爱学弟妹,只是他们比起此刻进入我眼眶的这位,都要失去色彩,只能蛰伏在其遮蔽了阳光的阴影下,那人就像是天生的光之子,上帝的宠儿,把持了人间全部自信与才能的天选!
那人行走的方向与人流正好相反,夹在一群吃饱喝足准备润回宿舍打游戏的家伙之间,没有一丝狼狈,见缝插针似的通过人潮组成的障壁,身上带着上海气息的痛衫随着主人的律动舞得生风,印在它上边的站娘也跟着摆动做出了无数漂亮表情。
我诧异于这天人动静,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作弄如此风采的人究竟是倾心于那个社团的位置。突然一束光径直奔着我眼睛就照了过来,搞得我一阵恍惚。好不容易揉亮了眼睛,发现这光竟然是从那人腰间挎包上的金属亮片反射过来的。
就这一打岔,他已经站定在了心仪的摊位前边,我还没来得及看摊子的名字,眼睛就被摆到了我正前方的挎包牢牢吸引——那正是堪称交流杀手的展会限定徽章的绑定挎包,半透明的材质让里边昂贵又绚丽的徽章在我眼前一览无余——那东西说是叔叔派发的赎罪券也不为过。然后我又看见了刚才把光递到我视网膜上的金属片,那是被激光刻下无口少女芳容的漂亮铁片,被她反射的光都更亮了一分。
我这才把脑袋抬起来,确认了这位能带着如此辉煌饰品的新入生想要加入的集体。啊啊,那正是校园阶层的极高点之一的胶佬们的花园。负责招新的那位已经在从一沓注册表里寻找配得上这位新人的独特印刷了。
“我加入你们多久,能做到这个样子?”那是能让人迷失在最普通的日常里的声音,如果不刻意去记忆,听完最后一个音节就会从人灵魂里直接消失。
新人一点也不客气,直击要点的发言让招新的学长一时陷入了沉默。见对方仿佛陷入了什么困境,新人打开了他腰边的华贵胶包,徽章们被他探进去的手撑到扭曲,印出来一个抓着矩形的手的样子。
“就是说,额,我想做出这种水平的模型。”
盒子应声而落,我连忙凑过去端详。那是个纯白的盒子,从连着纸盒透明塑料上能明白看见里边景色——一个已经扔掉内部包装,拼接完毕还摆出了一个可爱造型的站娘——自不必说,这肯定是他最最心爱的宝贝。
原来他瞧上模玩社的理由是想要亲自做出心爱之物,难怪以他的站式浓度没有先选择名字更亲民的动漫社。
可惜我不清楚我校胶佬们的上限,不能知晓他们能否让这位新人总有手作老婆的能力。不过我猜八成是要让他失望的。于是我又看向摊位的负责人,果然他脸上短暂浮现了难堪之色,应该是在思考怎么回答既不伤害新人的愿望也不掉了自己社团的面子。本来这是极考验人情商的一次试炼,多亏了凑过去想要入社的新人学妹,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又抽出来一张新的申请表,把提出问题的人暂时冷落了。
新人也不恼,静等了一会,又问了几遍自己的问题,什么“两周能做到吗”“你们桌上的展品多少钱”“知道我这个包吗,会场限定,上千块呢”都从他嘴里涌出,听得我眉头一皱,不禁把目光放到了桌上的大比例哥斯拉,代哥原装高达上,再次感叹这位学弟的见识,当真与众不同。
可能是摊位观众越来越多的原因,负责人这一下冷落持续了很久,我见他热情地向大家介绍各位学长留下的财富,也眼热地多看了几眼刚大木,然后顺着枪口看见了紧紧攥起来的拳头,而拳头与胳膊相连处正是那身抢眼的痛衫。
被冷落的新人可能要遭不住被忽视的感受,灰溜溜离开了——我这么想,并且为他惋惜,毕竟他一出现在我眼里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家伙——或许他还会做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情。
然后我就看见了人生二十多年来最华丽绚烂的一幕。
被蓝色袖子遮住肌肉的胳膊抓住了身上最好用的武器——就是那个挎包——在空中画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正好砸在张口咆哮的哥斯拉脑袋上,廉价的桌子立马开始摇晃,哥斯拉魁梧的身体狠狠砸在旁边全副武装的高达上,一瞬间,交付了不知道哪几位胶佬心思的装甲四分五裂,每个脱落的部件都在空中飞舞,让人眼花缭乱,更让人心里隐约一痛。他们像是被大古和新城驾驶的飞机一样急停骤降,撒落到路上各处。在他们与地面碰撞出的清脆响声里,我甚至能听见还牵着学妹手邀请她们加入的那位负责人心碎的声音。
我必须确认这一点,这部件纷飞的场景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壮观的表演。而我从它谢幕的余韵里脱身之后,才看见创造了这场戏的导演右手正紧紧攥着他心爱的手办,用一个夸张的速度逃离了招新的街道,只给我们留下了一副被肢体扭曲了痛衫的背影,站娘被揉到一起的五官可能正适合他此刻振奋的心情。
我被他妄漾恣意的行为深深震慑,以至于数年后的今天还为他写了这么一篇笑死人的东西,我枯过这些年月,从来没有实打实见过如此顺从自己内心的人,想到这一番动静,被自己杀死的热诚又燃烧起来了,生活的拘束又离我远了一些。他就像一位真正的先驱,给我演示了绝无可能做到的壮举,我想这事给我留下的谈资能用到心脏停止跳动,毫无疑问,他就是那个能改变人一生的骑士。
过了一阵子,我从熟识模玩社的朋友那了解到,那位新人通过谈话终于还是勉强解决了问题,我还收到了他的语录。
“毕竟你也能看出来,在这个领域我也是顶尖的,就想和你们多交流一下”
“唯爱站娘,这是很深刻的道理。你要理解这份东西还有很长一段路”
“还来吗,行,我活力max”
后来他的语录也传遍了社团群,大家都亲切得称呼他max哥。我又了解到他还在站内为站娘赋诗做词,更是马不停蹄前去拜读。正是一代大作,诗云“心跳bili二三电”后半句更是大才,我且卖个关子,若有幸被各位看客读到,便亲自去站里一探究竟吧。
再后来,max哥好像是没有承受住生活的冲刷,很难再有初入大学时那副光彩照人的劲了,就连和他一个班的学弟,也再没有传出来他还有什么逸事。就连这篇诡异的记录,都是我在清理手机空间时看见曾经用过的表情包才想起来曾有这么一人给我们生活带来了不一样的光彩。只是如今已经一年多再没有任何max哥的语录行为展示,大概顶天立地的max哥已经和那款在正午太阳照耀下四分五裂的高达一样找不到曾经的帅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