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渔虽然很苦,但它又总是能在人最绝望的时候带来些许虚假的富足感……所以,那曾经的生活也并非毫无意义吧。
——丝莲·贤
水边潮湿的泥里混杂着腐烂的干草,脚踩上去可以直接渗出水来。
浓浓的泥腥味,掺杂着一丝烤鱼的油脂焦香。
丝莲愣愣地盯着泛着微波的深绿池沼,有些出神。她有时候会想,这沼泽堤上的泥,该不会都是鱼的粪便堆出来的吧?
老爹的手很稳,鱼线静静地垂在水面,微微地起伏。
水面泛着浅浅的波纹,不是风吹出来的,而是上一条鱼出水时泛起的涟漪。
“哗!”未待水面恢复平静,又一尾鱼拖着晶莹的水珠飞出了水面,老爹极其熟练地单手空接,取下鱼钩,然后一巴掌拍了到一个虽锈迹斑斑的铁桶里,啪嗒啪嗒地挣扎着。巴掌大的鱼尾拍打着桶壁,发出无意义的噪音。
“唔,今天的鱼好像小了一点。”丝莲的老爹,老渔民斯巴拉西有一些不满地低声咕哝着。
“嘘嘘嘘。”斯巴拉西重新进入静音模式。看他钓鱼,先是上饵,那粗大肥胖的手指将手打虫饵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手法在鱼钩上捏好,随后利落地挥杆甩杆。浮标便精确落在了刚刚上鱼点附近的水面,如蜻蜓点水,漾起淡淡几圈涟漪。没过几秒,便有鱼影浮现......
刚刚是今天的第八十二条鱼,已经装满了三桶半,不得不说,斯巴拉西老爹钓鱼的技巧还是很有一套的——一般人可做不到两个小时内钓上八十多条鱼,纯用一根钓竿的。
这也是斯巴拉西一贯的钓鱼风格,一根朴朴素素的钓竿,从不用渔网,更不必说其他的旁门左道。
就这样,年年月月,风格未曾改变,不过每日钓上来的鱼倒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而明年,就是开启渔猎生涯以来的第三百九十年了。
[这个世界的人类拥有大部分自然生灵所不具有的冗长寿元,也因而为大多数自然生灵所敬畏。就像在你们的世界,千岁寿龟会被尊为圣宝物一样。不过,这长寿到底对人来说,是喜是忧呢……]
“我去打两只鸟回来做午饭。”丝莲看着这一地装满了银色鳞光的铁桶,有一些反胃。虽说待在这沼森钓黑鱼的时间不长,但是顿顿吃鱼的日子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
煎鱼炸鱼煮鱼焖鱼烤鱼涮鱼片。
不管这一顿主食是什么,总有一部分是鱼构成的。
偶尔,也得吃点别的,不然人是会疯掉的。
“真的腻了……老爹你是真@#%喜欢吃鱼啊。”丝莲在心里礼貌地感慨了一下自己父亲那对鱼惊人的执着。
不过嘛,既然自己四肢健全,不如今天换换口味。
丝莲背对钓鱼人,叼着猎刀,提起水壶背囊,头也不回便钻进了丛林。
斯巴拉西坐在湖边的木桩上,握着钓竿,仿佛自己女儿离开了也不知道,怡然不动。
像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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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套……触发器……饵料……地藏蚓……”稍微有些阴暗的树丛间,有一个干练的身影在麻利的布置捉鸟的陷阱。
“不知道晚饭前能不能挂上几只呢。”丝莲叹了口气,她忘了陷阱可要好一段时间才能挂果,看来中午还是得吃鱼了。
“九个……到晚上应该有两到三只小家伙吧。”丝莲按着来时做的标记回溯,一边在地图上标记陷阱的位置。
这些位置都是丝莲精心挑选过的,所以“中奖”几率会稍微高一点。
每一个陷阱都要好好标示住,隔一段时间就要检查一下,以免为其他动物同好徒做工。
丝莲对这几个地点十分满意,都是鸟粪密集的地方——尽管最后一个地点离湖边比较远。
“好了,收工。”地图册被重新塞回到胸前的口袋里。
眼角的余光扫过林地,而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违和感涌上丝莲的脖颈。
宛如触电一般,她保持着跨步的动作定在了原地,没有再移动。
不对,有哪里不对。丝莲的的感知就如同蛛网一般蔓延开,茂密的森林失去了色彩,特殊的点,便放出光来。她开始寻找。
人的违和感来自一瞬间自己所接受但没有完全消化的外界信息,如果说刚才树林里真的有什么不对劲的话,首要的先是找出违和的地方在哪里。而如果离开了刚才的位置,说不定这份信息就会改变,再也找不回来。
丝莲十分相信自己这些年对人造物的敏感力,这是只有常年生活在大自然的人们才拥有的第六感。
丝莲可不是父亲那样得过且过的人,她好奇的事情就一定要搞明白。
“嗯?”从一个刁钻的角度,丝莲好像看到了一块已经爬满了青苔的……勉强算是雕花的东西?
如果换做城市里生活的人,看过去只会觉得这是一棵沧桑的普普通通的古树。那花纹在平人眼里看来就是一块老树皮罢了。
在这座沼森,古树虽然稀少,但并不算罕见。
随着丝莲绕到花纹的正面的每一步,她眼中惊奇之色便愈加更添一分。
那好像是个涂鸦。图案一角,潦草几道横纹,纵纹,完美地与树纹融合在一起,深深刻印在齐人高的树干上,刀刻印出的深深沟壑如今已经填满青苔,唯有边角与苔藓接合的破损处黏合着硬结的树脂,诉说着岁月。
青苔已经爬上了大半刻印,若是再迟十几年来,估计就会被完全掩盖,再也没有机会找见了。
轻轻揭开这份奇迹上的青苔,隐藏其下的是这属于自然的图案。
也许是一种文字吧。
丝莲用尽全力翻动着这两百多年的记忆,然而,没有任何一种文字能与这上面的图案相匹配。
究竟是谁会在这种地方刻下这些图案,这些图案又代表了些什么?
来不及收回的好奇心已经完全捆住了丝莲的思绪。
“啊……可真恼人。”
“我可不想去麻烦那帮流浪汉。”
可是光靠自己这脑袋瓜子,又能怎样呢。
“书到用时方恨少,恨呐。”丝莲越想越气越恼,这确乎是自己解不开的谜题,可又靠不了别人。无能为力的失落感很快缠住了丝莲,撕扯她的耐心。
“咔嚓”一根健壮的灌木枝杈被一只皮靴狠狠踩断。
她有点恼了,毫无头绪的事情让她有些泄气。
“算了,至少今天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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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我的乖女儿,打着啥好东西回来啦,来来来丢锅里煮,和鱼熬熬,你猜猜今天吃什么?!上好的黑鱼!”
“是树雀,烤着吃,别啥东西都往鱼里掺和。”
“那感情也好……不过油!要用鱼油!有鸟肉炖鱼汤,今天这盐巴要多下点!”
“爹,注意健康,别撒汤里……太咸,往这抹上,这儿。”
“行行行,别抢,我的宝贝盐袋!小心点!”尾音被斯巴拉西大叔拖得又急又高。这鲷皮盐袋随了他百十年,手里行头就这一个算得上工艺品的。
午间太阳很热,浓厚的沼泥被晒出了油脂,稠糊得让人看了便直想喝水。
丝莲用岸边的水生树扯了个网和海白菜叶搭起一个凉棚。海白菜出水两个小时都不会停止呼吸蒸腾,最适合避暑乘凉。
至于为什么池沼里的水草叫海白菜嘛,这个要问云游者了。
丝莲的老爹斯巴拉西坐在铺了海白菜叶的地上,歪着头靠着树打盹儿。
凉棚前的地上还剩半锅粉白的鱼汤,这会煮的是粉肠鱼,如果是别的鱼,说不准下一顿鱼汤就是蓝色了。
丝莲毫不吝惜地直接把没有鱼肉的鱼汤倒进岸边挖虫饵的浅坑里。
这汤不好喝,泥腥味重。父亲没有按照约定煮钓上来的肥美黑鱼,他说量少,得卖了换钱。
边上,穿鸟肉的棍子三三两两插在地里,却不见鸟骨踪迹,多半是烤的酥脆,可以食用。
渔猎的一天,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除了那个意义不明的图案,今天也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普通得让人想原地去世。
不过,那奇妙的图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