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之日。
江夏最后来到的地方,竟是墓园。
这是摩休城中由欧阳家资助建造的墓园。
园中有一处灵池,是为了纪念欧阳家的先人而设。
若欧阳家有人逝去,守灵人就会在池中投入一锦鲤,以示怀念。
代表江夏外婆的锦鲤,也在此处。
江夏是来看她外婆的。
因为在换礼服的时候,她询问了逆回川关于戒指的事。
逆回川告诉她,这是芬姨在婚礼前交给他的。
说是她外婆在去世之前为她准备的,同那件婚纱一起。
……自己婚礼当日,得到的最为珍贵的祝福,竟是从一个已逝之人那里。
……
“外婆,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
……
“最对不起的是,我对外婆的事基本上都没有印象了……不过,那个时候的我,一定很幸福吧……”
……
“外婆,我今天……结婚了,但是……我没有穿外婆特意为我准备的婚纱。不过,外婆不用觉得可惜,我在最能体现它价值的时候,已经穿过了,也算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想到逆回川,江夏觉得,他好像知道了自己耳朵听不见的事,因为他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特地站在自己能看得到的位置上。
是芬姨跟他说的吗?
还是那个只知道自保的吴家特?
……
其实谁都没有跟逆回川说,看江夏跟欧阳景说话时的样子,他也猜出个大概了。
不过江夏的去向,逆回川不一定能猜得准,所以他让交代司机及时跟他汇报。
……江夏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只是静静地坐在弥漫着薄雾的池水边,看锦鲤云游甩尾,吞吐仙气。
江夏并没有觉得夜晚的墓园阴森可怕。
但是,她总觉得有一股气流在催自己离开似的,往她脖子里灌风。
所以,只留了片刻,江夏就打道回府了。
她让司机送自己回去。
但当自己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儿?”
“小姐,到家了。”
……家?
不是江家……
不是欧阳家……
更不是山庄酒店……
可江夏看司机的嘴型,说的分明是“家”……
江夏还在疑惑的时候,车门突然被打开。
一只手伸了进来,将她拉下了车。
“婚礼已经结束,我也就不计较了,但新婚之夜这么晚才回来,你也太无视我了吧。”
……逆回川看着避着自己的江夏。
“啊……我忘了……”
逆回川捏住江夏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跟我回家。”
江夏回捏住逆回川的下巴。
“你这是干什么?我是自愿的,你不要让别人觉得我是被强迫的一样。”
两人同时朝一边看了一眼。
躲在远处角落中的记者,早就暴露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还不都是因为你,新娘中途退场,他们当然想知道后续。”
“我只是……”
江夏不想跟现在的逆回川说她去墓园的事。
她偏头不答,又看见记者手中不停闪烁的相机。
看来不给他一张满意的照片,他是不会罢休的……
于是,她勾住近处逆回川的脖子……
让记者拍下了两人在门前亲密接吻的照片。
“该做的,我也会做。”
……送上门的好事,逆回川当然不会推辞。
但是,唇齿之间明明含着一团火,看自己的眼神却是寒气逼人。
今天一整天这么忙忙碌碌,觥筹交错的,他没有时间亲自去抓她。
也不知道她在这千金一夜去墓园的原因。
江夏的背影,让他疲惫的身子,因好奇而又有了精神。
他想快点跟上去,便对司机说了句。
“小徐,送客!”
“是,逆少。那他们手里的相机……”
“……让他们留着。”
相机的事……
逆回川想到“相机”,脑海中总有一些画面闪现出来。
零零碎碎,不成模样……
不过不用猜他也知道,十有八九跟江夏有关。
但是……
为什么想到“相机”时的心情,会如此焦躁?
“小徐,等等。”
逆回川叫住司机,让他先把车开进去,自己则走到了记者面前。
“这位记者朋友,不知能否借相机一看?”
……那记者本能的护着相机。
“逆少,我只是拍了些你们新婚燕尔的照片。”
“我也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把我们拍的好看一点。”
记者见逆回川对自己说话时慈眉善目的,而且自己现在还在别人的地盘上,便小心地将相机递了出去。
逆回川翻看着里面的照片,里面的照片倒没什么问题。
但看着看着,他脑海中却闪现出的,是不属于这当中照片的画面。
他脑海中的那些照片中,是另一个男人的脸,这张脸还有点熟悉……
他们在做的事……
逆回川突然眉头一皱,手上的相机又成了亡魂。
对面的记者心中一惊,脑袋一蒙,张着大嘴却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
逆回川恢复情绪时,知道自己做了无礼之事,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说。
“我看这相机成像有些问题,照片没有清晰到让人一目了然的程度。明天我让人送个新的给你,算是赔罪。也希望你能用它,拍更多的好照片。”
记者就快被逆回川洗脑成功的时候,突然灵光乍现。
他拾起残破的相机。
“逆少,你之前摔刘岸相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说的?”
……刘岸。
我之前也摔过相机?
因为那些……她跟别人亲密的照片?
“虽然不知道他那时候拍了什么,得罪了逆少你,但我可没拍让你不顺心的照片吧……还是说,刚才亲密的样子,是江小姐故意做给我看的?”
……
“新娘在婚礼宴席的途中离开,果然是有什么蹊跷?逆少想知道江小姐的行踪的话,我愿意为逆少效劳。”
记者谄媚的言语令逆回川不快。
“她的行踪我从没觉得可疑,就不劳烦你了。至于那个相机,我看你是用不到了,因为你的本事不在报道,而是杜撰。”
这个记者从婚礼开始就一直跟着了,但因为没有受到官方邀请,只能在门外守着。
好不容易跟到江夏从会场里偷溜出来,却被司机甩开了。
跑进这新宅,还以为能钻空子拿独家。
却不想踩了逆回川的雷区,连最后一点好处都落了空。
“对了,你以后措辞的时候应该多注意一点,她是江小姐,更是逆夫人。我会让人盯着你的报道的,错一次,便是一封律师信。”
……这场在众人眼中的盛世婚礼,逆回川在筹备之时思量了许多。
虽然没有了关于江夏这个新娘的记忆。
但他还是把自己代入了新郎的位置。
在脑中演习了许多遍婚礼这天会遇到的问题。
新婚之夜,他虽然没有多少期待——但也没想到会是今日这般的糟糕。
……
逆回川回到房中的时候,江夏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原本是想问了逆回川,自己该睡在哪个房间之后再睡的。
但只是等的这一会儿,就累得昏睡了过去。
逆回川本不想管的。
因为她应该知道的,自己该去哪个房间。
但是看了一眼后,最终还是把她抱回了房间。
……看着熟睡的江夏,逆回川的脑袋,犹如针扎。
总有什么东西要浮现出来似的。
但却也总有一层厚厚的纱覆在上面,朦朦胧胧的,怎么揭也揭不掉……
逆回川倾身而下,缓缓靠近江夏的脸庞,咫尺之间,却又突然停下。
“原来,我也会是见色起意的人……不过,名-正-言-顺。”
听到关门声之后,江夏睁开了眼。
她。
又能听见声音了。
——偏偏又是在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
江夏抚上刚刚被逆回川轻吻过的额头。
……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来了?
还是没想起来?
还是新婚之夜的礼节……
新婚之夜的礼节不是这样的吧。
……
本来,是在沙发上装睡,却真的睡了过去。
现在,想睡,却又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睁眼,是嗜血的红色。
闭眼,又满是逆回川的声音。
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江夏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着更是翻来覆去,在床的边缘挣扎……
而在客房中的逆回川,又何尝不是寝不成寐。
手机中那些被加密的照片,他不知翻看了多少次。
自己身着礼服,她也穿着婚纱。
脸上的表情……却与今日全然不同。
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呢?
我们好像都不像是有这种兴致的人……
不过,如果不是手上有这些照片的话,纵使别人说了再多,自己应该也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和江夏的那些过往。
因为逆回川以为,若真是重要的人,自己怎么会轻易忘记?
也许……
是对自己太有自信了,才导致了现在这个恶果……
不过,自己也正是考虑到了现在这一步才特意留下这些照片的吧。
而此刻的窘境——也是自己早已料想到的吧。
那么现在自己,也该对自己当初的决定负起责任。
逆回川翻看着手机,打开了一段通话录音。
是他装失忆的时候,江夏打给逆冥嶟的那段通话。
其中还录到了江夏谎报军情时说的那些话……
当初对自己这么执着的人,现在怎么总是若即若离的模样?
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是自己的管家?
还是因为现在,我是个没有记忆的人?
……逆回川又有了很多好奇的事。
而当中他最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要当管家?
……
第二天一早。
“小姐,还是等少爷一起去吧。”
“去学校而已,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但是……”
外面吵闹的声音,让半梦半醒的逆回川清醒过来。
他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一群人拥着江夏走了出去。
“你们别跟着我了,难不成你们这么大一帮人要一起送我到学校吗?”
……
“汪!汪汪汪汪!”
江夏被丝毫没有防备的声音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跟着她吓了一跳。
最后,是避开了人群的逆回川,接住了向后倾倒的江夏。
“你一大早在闹些什么?”
“少爷。”
佣人们纷纷退了回去。
“耳朵已经能听见了?”
江夏没有理会逆回川的疑问。
“……这只狗是?”
逆回川上前摸了摸兴奋甩尾的狗狗。
“它原来一直是在本家的,公寓里也不能养,所以现在才有机会把它接过来。”
他原来,有养狗啊……
“你不是也有一只猫吗,想接来的话也可以。”
“……不用了,它习惯在山庄。”
逆回川抓住江夏的手,把她拉回了家,然后对还留在身边待命的一人说。
“准备早餐吧,我们吃完再去学校。”
看着对面食不下咽的江夏,逆回川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就这么不想跟我一起出门吗?”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显眼。”
“显眼吗?新婚夫妻特意分开去学校,才更让人在意吧。”
从逆回川嘴里听见“新婚夫妻”这几个字,令江夏的胸口烦闷不已。
他为什么能把自己代入角色,代入的这么天衣无缝。
记忆中只是见过几天的人。
只是遵从逆冥嶟的命令。
就可以让一个陌生人,转眼变成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夫妻了吗?
一想到自己现在在逆回川心中淡如寡水的分量,江夏怎么都无法释怀。
更别说平心静气的再次跟他培养感情了!
“我没有你这么多年出双入对的经验,也不会特意在人前表现恩爱。”
江夏的心里在抗拒着,但嘴上的话,任谁人听了都是带着满满的醋意。
“你昨晚不是做得很好吗?”
逆回川一句话就把她以为的理直气壮给拆得七零八落的……
但她还是有气壮理直的资本。
“是吗?我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