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下雨。
那也是一个大雨天,就算是关紧了窗户,也能嗅到来自北海海风的腥咸。我坐在桌子后面,支着头百无聊赖的向笔筒里一支支扔着铅笔。海边的房间总是很潮湿,这让陈旧的家具散发出一阵阵腐朽的味道。这里如同一座坟墓,出奇的安静,而且埋葬了从前的我,那个刚从学园毕业成为Symphogear装者的我,那个面对强大的敌人只会懦弱逃避的我。
一支铅笔扔的有点用力过猛,它穿过房间,在斑驳的墙壁上留下一个黑点。我把手中剩下的铅笔都扔进抽屉里,盯着桌上死尸一样的通讯器。
一双手搭在我的肩上。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彦。她一直站在我的身后,我甚至能猜到她现在的表情——她还是那样默不作声的看着我,偏着头微笑,小礼帽就顺着柔滑的长发歪到一侧。我当然知道她的意思,“该休息了。”
曾经有朋友奇怪我为什么特别邀请了彦来做Symphogear装者和我的副官。虽然有着美丽女孩子的外貌,但也不是每一个女孩都拥有与之相配的未来与人生,彦并不会说话,这是与生俱来的缺陷,就像那个性格可爱又懒惰的米涅少女,我的耳边时时会响起她:“好麻烦啦~~~明天在说吧。”的慵懒的声音。
我也说不出来答案,彦并没有什么长处,就算从战斗的角度来说,她的能力也比其他的战姬要薄弱很多。也许是因为那条有一点系歪的黑色领带,也许是因为她与圣遗物“灵犀之心”的共鸣,也许是因为她金色眼眸中的神情,也许……当我叫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只是那样怯弱的扫了我一眼,我想已经足够了…因为…那个一直保护着我的彦已经彻底消失了…
从她觉醒到接受一种名为“LiNKER”的药物治疗后醒来第一次站在我的房间的时候,她惶惑的用双手扭着衣角。
“很可爱哦彦。”我说。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小巧的嘴唇微微上挑,似乎想要微笑,只是唇角的弧度很快滑落下来,又畏畏缩缩的站进角落,仿佛是一只刚来人家的小猫。
那天敌人的攻击前所未有的猛烈。而我作为北海眼的最高指挥官,当我处理完事情的时候,才发现窗外的月亮早就升得很高。我猛然意识到,彦几乎一直就那样站在一旁。
“累吗?”我问她,她只是摇摇头,却从身后魔术一样托出一碗汤面。
“你会做饭?”我来了兴致。彦的脸红了,衬得她白皙的肌肤如同一块水红色的玉石,那种腼腆顺从的样子让我的心颤了一下。
“来一起吃吧。”我轻笑道,彦又摇摇头,我拉着她坐过来,她只是轻轻的,象征性的试图把手抽回去。我当然知道战姬们的真实力气,所以她欲拒还迎的羞怯让我忍不住挑起一筷子面条,含在嘴里然后注视着她的双眸慢慢送到她嘴边。彦楞了一小会,随即飞快的站起身,逃了出去。
等我笑着吃完面条,彦也悄悄的回来了。她脸上的红晕刚刚消退,偏着头,微笑的看着我,用手指着通往卧室的门。
“该休息了,是吗?”我问她,她点点头,打开台灯,又关闭了天花板上的大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现在还不太想睡。”我从回忆中跳出来,又指了指窗外。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蓬蓬地敲打着玻璃。这样的天气,那群Noise是不会来的。虽然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已知的Noise的统治者和我以及其他守护着各个地区的战姬们一样,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子。我甚至连这些女孩子是从哪里来的都不清楚。我曾经问过彦,她一如既往的笑笑不说话,而米涅,只会说:“想过去的事情好麻烦,想都懒得想。”而已。
至于我的“上司”或者说那些联合军的高层们,他们只负责把这些觉醒了的女孩们召集起来分配到各个需要守护的地方和国家,不管什么问题,都会用“不知道”三个字搪塞。时间长了,我觉得我也变得和米涅一样,“连想都懒得想。”了。
有时候想想,和很久以前不同,现在Noise的袭击也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如果不把城市的破损和战姬们的阵亡、受伤包括在内的话。也许在他们的眼里,这些觉醒的“异类”们只是消耗品罢了。
“她们长得很可爱,但本质和人格也不过是“圣遗物”产生的魔力或者能量组合体而已。“这是一个黑长直的少女对我说过的话。“除了服从命令,她们也没有别的情感,就算坏掉了,也会立刻有新的来代替。”可是当时我清楚的看到彦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握紧。
彦搭在我肩上的手开始轻轻的移动,这是很长时间以来养成的习惯了,当我闲下来的时候,她总是会这样给我按摩。阳光好的时候,我总是让她去和米涅一起换上便装,在指挥部附近的城镇逛一逛,买点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可是每次她都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更喜欢和我在一起咯?”有时我会开玩笑似的说,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每次都会感觉到她重重捏了我的肩膀一下。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这也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之一。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了,无需她说什么,我就能领会她的感受,我想她也一样。虽然不会说话了,但现在的彦优点很多,顺从,娴静,我喜欢她在我夸奖她的时候,露出的羞涩的笑容,更喜欢和现在一样,两个人静静的感受彼此的心,这是我们从很久以前认识开始相互最贴近的时刻。
通讯器不知趣的响了,那头是学院长焦急的声音。和我们猜想的不一样,大批的敌人居然从空中冒着倾盆大雨袭扰,同时海底也发现了Noise的能量波动,军队已经出发对付空中的那些怪物们,现在集合战姬们必须拦截下来海底的那一批。
“拦截…”我觉得舌头在嘴里一下变得粗糙起来。“我拒绝。”
我当然有拒绝的理由,在“联合军”的束缚下除非对方的已经“打上家门”,否则我作为一个战区的最高指挥官是绝对不可能被允许参加战斗,而职责自然是落到了这些战姬们的头上…
有人在拉我的袖子,是彦。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打击了她,她带着决然的盯着我。
“你想去?”
她坚定的点点头。她当然和我一样清楚“联合军”的力量。我曾经见过不服从他们的指挥官们在事后都神秘失踪的报告。就算拥有再强大的力量,在没有能力对付整个“联合军”时,就只能遵守“游戏规则”。
“你不能去。”我知道自己的手脚在发冷。“以你现在‘灵犀之心’的共鸣状态,你的个性,你是去送死。”
彦把眼睛张得大大的,用一根纤细的手指指着门外。
“你担心她们,这个时候你还担心她们?”彦用同样冰冷的手紧紧抓着我,全身在发抖,却仍然坚决的点着头。
“彦我们可以走,现在就走。只有我们两个。”我向彦步步逼近,直到她靠在墙角。我知道自己在说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眼睁睁的看着彦再一次消逝,更让我难以忍受。
她先摇头,两滴眼泪飞快的沾湿了长长的睫毛,仿佛知道出征前哭泣是不吉利的一样,她又奋力的仰起脸,让余下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金色的眸子变得更加晶莹清澈。我看着她翕动着嘴唇,吃力却徒劳的想要说出话来。然后,她放弃了,只是扑过来扶着我的脸颊,嘴唇重重撞在我的唇上。
我只能站在屋顶上等她回来,有时候我很不理解我们这些“指挥官”、“司令”、“长官”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只需要对她们下达各种命令就可以,而真正的战斗,只能让那些女孩子们和士兵们在前面浴血拼搏。
“这么晚还站在雨里,冻死你啊。我的长官小姐~”米涅打着哈欠走到我身边,把手里的伞向我偏了偏。“没事的,这一次整个北海地区几乎所有的战姬都在集结,听说我的姐姐也去了,只要有她在,什么样的敌人都不怕。”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黑色北海眼上因为雨势更加狂躁的波涛。
“我是懒得这么站着。”米涅说。“我要是你,宁可回房间等着传回来的消息。”
等我换下湿透的衣服出来的时候,看见米涅仍坐在我的房间里的办公桌上,手中的铅笔正在纸上不停地晃动。
“为什么不去睡觉。”我说,并不是想和她说话,而只是想缓解这种难熬的等待。
“懒得睡。”她简短的回答,一副大大的耳机戴在头上。
“你也在担心吗?”我问她。
“懒得担心,反正她总是赢呀,毕竟是我的………“她突然停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捂住耳机。
“怎么了。”
“别说话!”米涅一改往日懒散的样子,全神贯注的闭着眼睛,“是彦的声音!”她说。
彦的声音,这四个不详的字让我觉得所有的血一下涌到头上。她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着。
“从睁开眼睛看到您,对我这么好的人。我已经再无所求了,谢谢您。”
我扶着墙壁,觉得整个屋子都在晃动。“然后呢。”我听到自己在说,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米涅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海底传来。
“彦。”她说出了那个名字。她又听了一会,突然一把扯下耳机,重重的摔在地上,耳机被摔得粉碎,零件飞溅。
“我要睡觉了。”米涅说,趴在桌子上,肩膀抽动。
我摸索着关掉了电灯,在黑暗中摸着被吻过的嘴唇,热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流到嘴唇里,又苦又咸,这就是海水的味道吗?
我闭上眼睛,眼前不断闪过彦最后的样子。她穿着白色帅气的装甲,圣洁的双翼在身后张开,金色的长发在风雨中飞舞,海边的灯塔为她镀上虚幻美丽的光环。她回过头,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睁开眼,光环和彦都消失了,只有一片漆黑的房间。窗外的雨仍在肆虐,米涅压抑的哭泣夹杂在雨声里。
我害怕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