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小装置能听到多远的声音?”我说,我们坐在一片礁石上,面前就是浩瀚涌动的海洋,浪花不断击打岩礁石,敲出澎湃悠远的声浪。娜晨不但带了酒,还细心的带了两个杯子,粗矮的杯脚,郁金香一样的杯身。她细心的把酒倒进去。
“那只是它666种形态中的一种,距离嘛。自然是远到我不想再远为止。”
“呵~”我轻笑着。“那你听到多少呢?”
她只是笑了笑,我看着手里的酒杯,透明的酒被夕阳染成橙色,如同她眼睛一样的橙色。因为手掌的温度,一股浓浓的李子香气从杯口飘散出来。
“Pandora(潘多拉)啊,是不用偷听的。”她说出一个奇怪的名词,那个小装置又旋转了一会,娜晨把它收了回去。
“比如深蓝。”她说出了这个名字,这让我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放松点,司令官大人。白也知道吧,因为就是我告诉她的。还有就是,您给联合军的报告隐瞒了什么吧。”
“我没隐瞒。”我毫无底气的说着,也可以想象到自己脸上现在肯定十分的精彩。
“您当然隐瞒了,你没说那个怪物身体上有人类的事情。”
“你对联合军说了吗?“
“没有。”她把酒杯举到嘴唇边,喝了小小一口。“我同时隶属于另一个组织,如同这酒的名字。”
“米拉贝拉?”
“米拉贝拉是黄皮李子酿造的白兰地,而最好的黄皮李子,只产在……洛林。”
“洛林……”我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里开始拼命思索着有关这个名字的一切。
“受难的,解放的,和自由的洛林十字?”
“你们想要……自由?”
“是的。”娜晨说。“不再卷入无谓的战争。我们知道没有任何东西是没有代价的,所以我们已经做好了支付任何代价的准备。我训练您的下属们,就是因为,如果自由真的需要用剑与鲜血换取,她们同样要做好准备。”
大海澎湃着,正在为她敲响战鼓,她已经将平日的冷静优雅抛在一边,橙色眼眸在灼灼燃烧,正如在我们面前被云霞簇拥的火球一样的夕阳。
“我想。”我用酒润了润嘴唇。“你们的自由,应该就是选择的权力。你们可以选择继续为人类而战,或者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您说的没错,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她平静了一点。“其实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或者你是不是会相信我。”
“总有一天。”我为她的杯子里补上一点米拉贝拉。“我们会发现,我们想得太多了,以致学不会去信任应该信任的人。虽然你这样做很危险,你不该和一个隶属联合军一个战区的总司令说这些的。”
“有什么事情不危险呢?”她微笑着回答。“也许和一个能放走Noise,又爱上战姬的指挥官大人说没什么关系。”
我也眯着眼睛笑起来,与她碰杯。“今天大概不用我付账了。”
“是的。”她说,似乎是因为傍晚的海风有些冷,她向我身边贴了贴,我能感受到她饱满的有弹性的胸膛。
“我的确在这边听到了一些事情,这也是我敢对你坦白一点的主要原因。”
“为什么只坦白一点呢?”我问她。“比如,你和米涅说的那位‘天使’究竟是谁?”
“司令啊司令,你为什么总想撬开少女的日记本呢。“她小声笑着,很快又收起了笑容。“有人来了。"
我们先听到的是小皮鞋踩过细沙的声音,一个有着长可及地的淡蓝色长发的女孩,不紧不慢的走过沙滩。
“我认识这孩子。”娜晨小声说。“不太爱说话。”
“是啊。”我叹了口气。白雪本来就是羞涩安静的女孩,在活泼的夏雪面前她更像是年长的姐姐。夏雪阵亡时,我曾经担心她接受不了,可是她只是对我笑了一笑,就像那天晚上夏雪的笑容,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的看过人世悲伤才会有的苍凉的笑。
“司令官大人请您不要难过。”她强做大人成熟的样子更让人心酸。“夏雪她,她既然喜欢上一个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呢。”
从那天之后,白雪就更安静了,眼睛总是迷蒙的看着远方。而现在,我看见她圆圆的,还带一点婴儿肥的小脸上充满了青春的欢愉,还有一种动人的温暖。我差点认不出来这是白雪,自从夏雪阵亡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在白雪脸上看见这样的活力和快乐。
她没有发现我们,因为她正低着头,茫然的自言自语。她长长的发尾和鞋跟不断扫过砂砾,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我该怎么办呢。”她问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不能和司令官大人说……想不依赖别人真的好难。”她的声音微微震颤着。她把手指绞在一起,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慢慢的,她的小脸上多了一种温柔的悲哀,好像终于下定决心那样,她用力跺了跺脚,转身飞快的走掉了。
“呵……”娜晨在我耳边笑着,热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朵上。“她好像恋爱了。”
我们悄无声息的跟在白雪身后,我心里涌动一种奇怪的感觉,如同面对待嫁女儿的母亲的感觉。
白雪一直走到附近的城镇里。城镇里有一条偏僻小巷,白雪站在巷口,四处看了看,扑进了巷子中出来的一个身影的怀中。
那个身影高高瘦瘦,白雪仰起小脸,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娜晨对我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们的距离实在太近,她不敢使用那个可以窃听的小装置。我看见白雪踮起脚尖,吻了身影的脸颊一下。身影一直目送她走远,才又没入小巷的黑暗中。
我和娜晨同时呼了口长气,我们现在都知道白雪是来找谁了。
“嗤。”她冷笑了一声。“又是这一套。”
“小女孩都喜欢摆酷的男人吧。”我说。“尤其白雪的年龄,大概更会觉得联合军冷冰冰的调查员有一种吸引人的神秘感。”
”要是那样就好了。”娜晨站起身。“司令您应该知道你的爱德恩特对他的态度吧。”
我的确知道,爱德恩特亲口对我说过,就是这位调查员的游走和帮助,白才能帮她离开那个小镇,所以这个饱受煎熬,喜爱音乐的姑娘,对他有着不一般的感激和欢迎。
“我得去问问他了。”我对娜晨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还是不麻烦您了。“娜沉舒展了一下细软的腰肢。“司令官大人还是快点去留住你的小白雪吧。”
“司令官找我,有何贵干?”他问我。半个小时后,调查员衣着整齐的和我坐在旅馆大厅的沙发上。我泡上一杯茶,他则是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
“也没什么,就是想来问问你调查进展如何,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您太客气了,您已经很支持我的工作了。”
“要来一杯么?“我把茶杯递给他。
“不了,谢谢您。”他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恕我失陪,我还要赶一份报告。”
“啊,我差点忘了,我还没代爱德恩特向你道谢。”
“没什么可道谢的,那是我的工作。”他平淡的说。
“那,您为什么会帮助她呢”我问他。“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吗?”
“不是,长官。只是那个战姬……并没有丧失作为武器的战斗力。”
“你认为她只是武器?”
“是的,长官。武器,枪支。诸如此类的东西。”
“那白雪呢?”我说,紧紧盯着他的脸。
“也是如此。“他回答,面色沉静,连一根肌肉都没有跳动。
“哦。”我向后仰,把后背靠在沙发上。“我得说,你最好找点爱好。让自己像个人。”
“我有爱好,长官。”他郑重的回答我。“维护这个世界,维护联合军,就是我的爱好。也许作为一个战区的司令官,您不会理解我的一些做法和工作,但是这些正是我的职责和责任。”
"我的父亲。”他又开口说。“也是军人,我家里的人几乎都是军人,从传统的军队到现在的联合军。我相信我的责任和作用,我会用尽我的力量来维护我们的世界,联合军并不完美无瑕,但是它是现在唯一能对抗Noise,维护和平的组织。是的,我不相信那些瓦尔基里,我们把她们造得太好以至于我们无法完全控制她们。无法完全控制的武器对人类是危险的,有了情感的武器是不可预测的。这些迟早都会成为对联合军,乃至整个世界的威胁。而这种威胁需要有人来消弭,我们人类的安全需要人来捍卫。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看我的,长官,就算把我看做盲从的信徒,凶顽的小人,或者是冷酷无情的机械,也不能改变我坚守自己职责的信念。”
我透过茶的热气看着他,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是正直的人,但是缺点在于,他太偏执了,偏执让他曲解了正义和职责。当他说到自己的职责的时候,脸上罕见的有了感情,那是一种单纯和诚实的快乐,这是执迷于信念的人才会有快乐,这骇人的快乐又因为他的坚持莫名其妙的有了阴森扭曲的崇高感。
"我很少和别人说这么多。“送我出门的时候,他对我说。“这几天的调查让我知道了司令官您的一些事情。”
“听我说。”我打断他。“我觉得你该好好想想,我们究竟有没有要求她们无条件遵守我们制定规则的权力,连上帝也不能阻止偷吃禁果的亚当和夏娃。我们越不允许她们拥有什么,她们就越可能会为它而战斗。”
他沉默了一会,对我敬了一个礼。
“我会想想的,司令官大人,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