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噜呼噜的笑起来，像一只被挠到下巴的老猫。他又掏出一根雪茄，递给我。我再给他看了看我手指间的香烟。
“记性不好了。”他说。“只能蹲在这里抽烟，看花。其实我也爱抽香烟，可是他们叫我抽雪茄，雪茄有派头嘛。现在的年轻人啊。”他拿着雪茄，如同挥动一根指挥棒，指着外面圆环样的建筑。
“我从来不去那边的，他们做的那些事，摆在屋里的鬼玩意，我看了就反胃。这里有问题，膨胀，欲望，能把自己烧死的那种，我在这就能闻到。什么一个胜利到另一个胜利啊，什么勇往直前不怕牺牲啊，还找了几个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唱着歌叫人去送死。他们都是最好的人才，既然是人才自然就不用他们去死了。”
我没说话，让老人自由发泄自己的怒气。
“我说这些，明天是不是在晚报上能看见？”
“我不是记者。”我苦笑着摇摇头。
“我倒希望你是，谁敢登呢？算了，登了也没个屁用，谁现在还看报纸。对了，听说他们还选了个标兵，吗的，用死亡换来的胜利和晋升，你见过那个小崽子吗?见到的话就告诉他老子掐死他。”
“这有点难。”我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我可不能毫不反抗地给人掐死。”
老人明显楞了楞，然后对着我露出牙齿笑了一下。
“你好像和你的前任的那个小姑娘不太一样，至少你看起来聪明点。”
“我的前任呢？”我问道。
老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闻一闻。”他说。“你的前任最后只留下这种味儿。”
他站起身，我能看出来这个动作让他十分苦恼。他用手扶着花坛边沿，把身体撑起一半，喘了口气，才完全地站了起来。
“我走了，得回去休息会。”他说。我用半边的身体紧靠着他。“对了，新来的，你选好秘书了吗？”
“呃，还没。”
“恩。记得，不一定要最强的，要最适合你的。”他缓缓的说。“就是当你凝视他的眼睛，发现世界上不会有更动人的东西的时候。”
老人说完，艰难的离开了花园。尽管他的腿已经僵硬得像两条木棍，但他的头依旧微扬，腰板笔直。我一直目送他推开另一扇门，才放心的坐下。
我又抽了一支烟，直到眼前出现了另一双腿。这双腿美极了，匀称，直且长，肌肉圆实润泽，跃动的温暖弹性裹在薄薄的黑色下。我抬起头，光轻盈地站在我面前。她奇特又诱人的双色眸子里带着一点惊讶，和一点恍然大悟。
“原来你认识他。”她说。
“认识的时间不算长。”我给她看了看还剩一多半的烟。“还不到两支烟的时间。”
“我来这很久了，还没和他说过半句话。”光说，她坐到我身边，这让她的腿显得更丰腴，圆润的膝头出现两个可爱的酒窝。
“还好吧，也许是我和他共同语言比较多，我们可以谈谈烟草，再谈谈姑娘。”
光笑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矜持的，职业性的礼貌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的确很好奇，他脾气很古怪，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和年轻人聊得投机。”
“年轻人？”我摸了摸下巴。“如果我真的还算是年轻人，我大概会问你，今天下班有没有空，我们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谈谈心，如果再喝点酒就更好了。”
“地点由我来定？”她说。
“呵。”我笑着说。“你在诱惑我，我可不是一个经得起诱惑的人。不过，我想你的梅鲁小姐大概要等急了。”
她轻微的点点头，又恢复了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请走这边，司令官小姐。”
我跟随光走进一间明亮的屋子，她退了出去，关上了门，留我一人站在安静的屋内。这间屋子有一扇宽广的落地窗，窗外是一个小小的阳台，浅灰色的云彩漂浮在阳台外的港口上。
和圆环大厦的简洁不同，这间屋子有着古典式的华丽。通向阳台的小门上是描画海水和天空的彩色嵌花玻璃，侧面的墙上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大壁炉，黄铜做的炉挡闪闪发光。黑色花纹大理石砌成的炉台上，交叉着两面联合军和北之国的旗帜。屋子中间则是一张不大的圆桌，圆桌旁边摆着几把高靠背的椅子，每一把椅子上都铺着刺绣的椅披。
正当我研究桌面上以银镂刻的，装饰着细长盘绕花纹的神秘装饰的时候，另一扇们打开了，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女孩穿着淡蓝色的衣服，上衣又瘦又紧，领口装饰着一个金色的花瓣，下方则吊着一个红色的棱状圣遗物，还有同色闪亮的长排纽扣，在这旧式裁剪的军装下，略深的蓝色裙摆花瓣一样展开，裙摆的边沿绣着几朵白色的小花，当她敏捷的走动时，小花就随着裙摆一摇一摆，彷如蔚蓝海面上稍纵即逝的浪花。
女孩看起来很年轻，虽然胸脯已经开始发育，但是看上去的年纪绝对不会超过莉亚。她酒红色的长发用黑色蝴蝶结扎起一个长长的马尾，这让她更稚嫩，屋子里偏暗的灯光让她青春光洁的肤色珍珠一样闪光。
“你好，我是梅登.梅鲁。”她伸出右手，利落又大方。
我轻轻触了触她的手心，尽管她看起来天真又可爱，尽管她的声音如此温柔，礼仪也无可挑剔。可是我看到了她黑色的眼睛，敏锐，机警，善于隐藏心思。
“有点事情耽误了一会，还望司令官小姐别介意。”她说，对着一把椅子点点头，示意我坐下。椅子的靠背是如此高大，一坐下来，我似乎觉得我整个人都缩小了。
“路上还顺利吗？”她微笑着问我。“你可以喝点酒，休息一会。我们现在都有时间慢慢谈。”她把手伸到桌下，按动了什么东西。过不多时，光端着一个深色的托盘无声地走了进来。
梅鲁从光手里接过来，在厚厚的玻璃杯里注上酒，又把盘子里的点心推到我面前。
“请用，尽管点心是我们这里自制的，但是我敢保证不比任何地方的味道差。”
我喝了一口，又拿起一块点心。点心并不甜腻，但是味道纯正。点缀其上的绿色葡萄干酸甜正好，让酒的味道更加鲜明。梅鲁看着我，露出温柔的笑容。
“这种酒最好小口品尝。”她说。
“我习惯这么喝，梅鲁小姐，谢谢招待，酒十分棒。”我站起身，向她道谢。
“不必客气。”梅鲁又为我斟上新的。她在自己的酒杯里轻轻啜了一小口，又咬了一小块点心。我知道她并不饿，只是这样做会让我更加自在。
酒水和食物的确让人放松，梅鲁小姐和我随便说着闲话，这让我惊讶的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对外面的事情是如此熟稔，她先为克莉丝的事情向我表示遗憾和歉意，又有意无意的提到小影的新歌。这些熟悉的名字的确让我更加轻松自在，但是我心里的另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我，眼前的人是梅鲁小姐，是一个真正的天使的领袖。与米迦勒不同，米迦勒是因为力量和功劳而成为天使长，而梅鲁小姐在这个国家诞生前就已经是天使之长。这个身份让我和她之间多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无论她看起来多可爱，表现的多和善，她依旧是联合军的天生领袖，虽然为了纪念米迦勒，她现在被称作指挥官。
我们把空了的盘子推在一旁，梅鲁小姐又为我注入一点酒。
“在你来之前，我看过你的资料，怎么说呢，司令官小姐，你有反战倾向。”她依旧是轻柔的语调。只是在闲话中突然提到正事，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举着酒杯楞住了。
“克莉丝这件事，这个战果，如果是以前我想你会受到惩罚，可是现在…”
“有什么区别。”我放下酒杯。
“战争已经没有以前激烈了，所以我们可以接受这个损失。而且，这次的主角是你，你也应该意识到，我们在打造一个样本。”
“我知道。”我说。“但我觉得这是好事，战争要结束了。”
梅鲁微笑。“你真的希望战争结束吗。”
“有谁不希望吗？”我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梅鲁却没再为我斟上新的。
“你刚才，一口喝下了你五年的薪饷。”她淡淡的说。我愣住了，杯子上映着我的影子，影子有点扭曲，张着嘴目瞪口呆，看起来愚蠢之极。
“司令官小姐，你应该知道，世界上最古老的两个职业是什么。”梅鲁接着说。
“我想……”我放下杯子，缓缓的回答。“在这里也许我都能看到。”
我以为梅鲁小姐会因为我隐晦的意思而生气，但是她没有，依旧温柔地笑着。
“这两个职业都是因为人类的欲望而诞生的。从你们学会磨圆第一块石头开始，也就学会了用它杀死同类。而这之后，骨头的矛，青铜的剑，或者是钢铁的子弹，本来就没有区别。不管你是不是反对它，它永远伴随你们存在。”
“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梅鲁小姐。”
“那么我就说得再明白一点好了，虽然可能伤了你的自尊心。”梅鲁说。“如果没有战争，没有那些Noise和怪物，你也许永远不会喝上这样的酒。而那些姑娘，比如小米涅。恕我直言，你和她不会在同一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而且她们根本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对吧。”我说。
“是啊，人类总以为会有一场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往往却除了人命外什么都终结不了，只是这一次。”她停了停。“司令官小姐，战争结束后，生者的问题总是更大，大到让人忽略死者。生者的事情，你考虑过吗？或者说，考虑周全了吗？”
我觉得嘴里发干，不知道如何回答。梅鲁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大肚细口的酒瓶，和一个新杯子。她仔细的倒进一点，把酒递给我。我略略抿了一口，酒香虽然更醇厚，但是我却觉得又酸又苦。
“这一杯，要是您了解的话，我想你会很高兴我的这份款待。”梅鲁微笑着说。“而且我很高兴你学会了小口品尝。”
我盯着杯子里浅色旋转的酒液，没有回答。
“我给了司令官小姐一个新职务，你可以进入我们的联席会议，这里也会给你留一间办公室。但是，我还是希望你更多的待在你的那个指挥中心，在你的姑娘们中间。”梅鲁说，她眼光看向窗外。“你是我们想打造的英雄，但是有战争才有英雄。司令官小姐。你愿意接受这个职务吧。”
她用的是邀请的语气，但是我只能点点头，当做命令一样接受。
“很好。我会安排光做你在这里的秘书，她会协助你熟悉这里的情况和保护你的安全。而且，我知道要是没人帮你把自己的嘴看好，你早晚会遇到很多麻烦。”
梅鲁微笑着和我又握了握手，我叹了一口气，从进来的门离开了房间。光正等在门外。
“和梅鲁小姐聊的怎么样，我的司令官大人。”
“还好。”我苦笑着。“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秘书了？”
“是的，我也是刚刚知道。”
“好吧，让我们看看你能做些什么。”
“我会做很多。”光说，奇特的眼睛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比如，我会每天换一双新丝袜，颜色可以由您的根据喜好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