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一声毫无预兆的炸响，好像有人拿着手枪在我耳边射击。我一下醒过来，麻木的腿狠狠的撞上了副驾驶座位前的杂物箱。
“刚才路上有个大坑。”娜晨说，她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我的大腿上轻轻抚摸。“撞疼了吗？”
“嘶……”我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擦着眼泪。“到哪了？”
“还得几个小时。”她说，她的话音刚落，汽车就狠狠蹦跳了几下。
这是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安装着让人眼花缭乱的配件，包括车头上一排巨大的探照灯，一根又细又长，老鼠尾巴一样的通信天线。控制台上一大堆不知道功能的按键，一个车载步话机，还有一把铁锹，正是它刚才敲在车壳上把我震醒。后座上放着一个不大的旅行袋，里面装着我们这次需要的衣服之类的杂物，娜娜一点不在意让她那些如花朵般缤纷，又如花瓣般柔滑的内衣，屈尊和我的安全裤过膝袜挤在一起。
我把车窗摇下了一点，旷野冷冽的风顺着缝隙涌了进来，一下子驱散了因为暖气开的太足而有点浑浊的车内空气。我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坐起来一点，然后拿出香烟。
外面的景色很单调，我们行驶其上的公路，不过也是一条草草修筑，仅供两辆车擦身而过的水泥路。途中不断有横贯的岔路，分支的路口。几座起伏光秃的丘陵向着远方延伸，周围的农田成了覆盖着一层薄雪的不毛之地，一种冬天特有的沉寂覆盖在天空下。
“一会前面靠边停下，我来开。”我说。
“我不累。”娜娜说，她把手收回去，微微抿着嘴唇，眼睛看着前方荒芜的土地，吹进来的风拂起她紫色的长发，发梢在她胸前一扫一扫。
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猎装，轻便保暖又干练洒脱，紧身夹克式的上衣敞开着领口，腰间的皮带让她挺拔的前胸显得更加丰满，连安全带都深深地陷了进去。她瞥了我一眼，笑了笑，这笑容在这萧索寂寥的环境里，在烟雾蒙蒙的车里，看起来是如此美丽，好像是一缕阳光，温暖，夺目。她的眼睛也是小小的太阳，橘黄色的闪亮着，无论什么时候，眼底里都带着一丝反抗的倔强。她就像是属于旷野的精灵，内心永远藏着一份对自由的野心。
“还是停下来吧，我也想透口气。”我说，其中有一半是实话，因为之前飞行带来的眩晕的确还没完全褪去。
“好吧。”娜娜缓缓地停了车。我们打开车门，走了下去，踩着因为寒冷而变得坚硬的土地。
她弯着腰，细细的眉毛轻轻蹙在一起，轻轻锤着自己套在靴子里的小腿。她穿着一条和猎装相配的长裤，紧紧绷在她又直又长的腿上。当她弯下腰时，挺翘的臀部和柔和匀美的大腿曲线就惊心动魄地暴露在我眼前。我一面欣赏她的身材，一面活动着腰部，尽力的呼气，再吐出，之前乘坐直升飞机带来的呕吐感就在一呼一吸间慢慢消失。
我的确不敢坐飞机，尤其是在头顶引擎轰鸣，飞机开始爬升的时候，那种高度的改变让我莫名的恐惧，这恐惧随着高度的增加稳定的倍增。我觉得自己的关节和肌肉如石头般僵硬，痉挛的手紧紧抓着呕吐用的纸袋。
“呼吸。”娜娜通过耳机对我说。
我努力的试着放松自己，告诉自己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联合军的希望，但是飞机随即开始颠簸，晃动，如同大海里的一艘小船。而和小船不同，它的帆，它的桨都不在我自己的手里。
“司令官小姐。”在一片混沌和噪声中，我隐约能听见娜娜在喊我。我泪眼朦胧地看了看她，她又对我说了什么，但是螺旋桨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我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见她爱怜地伸出双臂，抱住我的头。
她的一只手挡在我的眼睛前，慢慢地，我感觉到她更加靠近我，娜娜身上清幽好闻的香味越来越浓，她让我枕在她温暖又富有弹性的大腿上，又略略弯下腰，她的胸脯就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滑过。那层薄薄的毛衣下似乎没有任何保护，触感真实而硬挺。娜娜用另一只手抚摸我的头发，缓慢而轻柔，一次又一次，直到带给我欢愉暧昧的睡意。
“娜娜。”我说，从不久前的缱绻回忆里醒来。
“感觉好点了吗？”她走过来，然后帮忙理顺我的头发。
我拉开车门，让她躺吉普车宽大的后座上，又抬起她的腿，有点费力的为她脱下系着盘绕鞋带的靴子。
“腿麻了吧。”我说，轻轻揉着她弓形优美，穿着雪白棉袜的脚，她的脚跟圆润小巧，脚踝比我想象中要更纤细，我轻轻捏着交界处凹陷的地方，感受她顺滑温暖的肌肤。
“还好啦。。。诶。。轻一点。”她轻轻呻吟着，微闭着眼睛，后背倚着车门，另一只小脚不安分的在我腿上蹭来蹭去。
“喂，娜娜。”我说。“别这样。”
“现在，我是你的亲人，而且是自愿属于你。”她说，温柔又甜蜜。
“这让我有点害怕。”
“比坐飞机更害怕？”她笑着说。“啊，对，就是这里，好酸……再往下点。”
我看着躺在那里的娜娜，她身材火辣，对我毫无防备，脸上带着坦率美丽的微笑，满身都是女性的诱惑。我想我的确爱上她了，在我意识到之前就爱上她了。
“好些了吗？”我问她，又换过她另一只脚。
“啊，很舒服。”她屈起一条腿。“在上飞机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无所畏惧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
“其中有我吗？”
“不是你，而是。。。”我没法隐瞒对她的爱，也不必对她隐瞒。她和米涅很像，和我如此亲密，如此熟稔，我们彼此信任，互相关怀，带着天生的默契，一切是那么自然，可是我们中间似乎一直纠缠着看不见的屏障，这屏障由责任和道德编织而成，轻薄，透明，细密，坚不可摧，让我们永远隔着仅仅一步之遥。这距离让我难过，却又充满幻想。而这，的确也让我有点害怕。
“我理解。”她说，睁开了眼睛，郑重其事地看着我。“在遇到你之前，我也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可是，这是我第一次毫无保留的把自己敞开给另一个人看。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时，我很害怕。这和我一直受到的训练彻头彻尾的相反。”
“娜娜。”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向上缓缓按摩她的小腿。“我。。我怕的是，失去。每一次和你在一起，尤其是只有我们的时候，我总觉得是最后一次相见。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这种恐惧就越强烈。而且，我担心是因为我，让你变得脆弱，我也知道自己无法回报你的信任。”
“不会的。”她缩回双腿。“我记得对您说过，那天在草地上。我已经学会不在意是不是会有未来的结果，我的处境和身份也注定我无法想得比明天更远。”她坐直，将我拉近。“此时此刻的拥有和投入，才是让自己无惧，快乐的东西。”
我拥住她，感受她细致隆起的胸脯。我们紧密地相拥，对我而言，臂弯里拥着的不但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更是自己的一部分生命，一项沉重的责任。
“别觉得抱歉，无论是对我还是对米涅。”她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很高兴自己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发动了车子，吉普车在扬起了路面的尘土，太阳变得明亮起来，娜娜依旧半躺在后座上，我从后视镜里能看见她的微笑，如沙子和阳光一样自然的微笑。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呢？”她也从镜子中看见了我的眼睛。
“大概是因为他的神情吧。”我说，转动方向盘，绕过一棵半倒的老树，它已经佝偻的枝条几乎占据了小半个路面。攀爬其上的藤蔓也同样衰老枯萎，像是那个老人松弛下垂的皮肤。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还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他在办公桌后打盹。
老人的办公室很大，天花板很高，这让这里有了一种教堂般的感觉。灰黑色的墙壁上，颜色花哨的挂毯和老人不同时期的画像胡乱搭在一起，连家具也是这样，一边是一个鲜蓝色的天鹅绒长沙发，沙发对面则是一把好像刚从哪个古代神庙里偷来青铜色雕花大椅。屋子里充斥着华丽，无用，杂乱且陈旧的摆设，我想就算是光，也没法再半个月内把它们统统收拾干净。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些带着霉味的家具，穿过那些银色的落地大钟，不知所以的石膏雕像，走到那张黑色大理石桌面，桌腿弯曲镀金的办公桌前，这张桌子大得足够在上面打网球。桌上散着一副纸牌，摆成接龙的模样，但是有一条看起来已经塞死了。
桌子后的窗户上，倒是挂着颇有复古感觉的百叶窗帘，被风吹得噗噜抖动，就像是老人打鼾时的两片嘴唇。
我站在那里，一时搞不准是在这里等，还是把他叫醒。我退了几步，想找把椅子坐下，胳膊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一个红色柜子，柜子上的大瓷盘哗啦一声掉下来，摔得粉碎。瓷盘大概有洗脸盆那么大，阴险地在柜子顶上摇摇欲坠。
老人醒了过来，他先像冬日阳光下的老猫那样用力伸了伸胳膊，再尽力撑开下垂的眼皮。
“您好。”我低头，行礼。
“不必了，小姑娘！”他说，声音哑而干，好像是敲打一块枯黄的竹子，他又眯起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碎成一片一片的瓷盘。“你打碎的？”
“我很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他收回目光，看着桌上的纸牌。“说不定到我退休那天，我会狂性大发，把这里所有的摆设都砸得比稀烂还烂。”他研究了一会纸牌，又看了看我。
“你怎么还站着？小姑娘，找把椅子让自己舒服点。”
我挑了一张看起来比较牢固的木椅坐下，这是一把铺着长毛坐垫的藤编摇椅，在我坐下的时候发出抗议的吱吱声。
“那盘子是挺贵的，这里什么东西都又老又贵。”他说。“人们认为，老就是贵，老人和机器除外。他们说，这个符合我的身份啦，那个彰显我的地位了。我很不喜欢让别人失望，所以我就叫他们都堆在这里，结果，年轻人们又说太杂乱。”他眨眨眼，对我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让每个人都满意是挺难的。”我也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