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晚上总是睡不好觉,尤其是到了半夜,周围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
她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在课桌前的姿势,好让双手的活动更加自如。
“按理说既然安静了,就不会因为噪声的困扰而无法入眠。但是,事情确刚好相反,每当我闭上眼睛,各种细小的声音就会变得非常清晰。”
落日的辉光遍布教室,满是绯红的地面被树影切割成杂乱无章的斑块。
"比方说什么样的声音?"
"嗯......像是地板之间的嘣嘣声,还有风吹打到玻璃上,很小很小的哐哐声。有的时候还有远处爆竹的声响,不过这个声音倒是容易听见,所以我也不太在意。"
课室墙壁上秒针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时光流逝,直至教室课桌的阴影,在夕阳的光线下做出一个明显的角度变化。
在斑驳安静的空间和苒冉具有催眠效果的舒缓声线中,我不自觉凝神到窗外,耳朵接受到的声音渐变成背景音。
“......”
"那个,你到底在听我说话吗?"
窗外校门口,一个朝课室张望的陌生男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他有着红色发光的眼睛。
"啊,不好意思。"
苒冉生气地鼓起脸颊,抗议我的走神。
"就是说你一直被这些声音困扰,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不寻常的地方吗?"
她的表情开始焦虑,十指不自然的交叉在胸口,没了之前的轻松感。
"除了那些细小的声音外,我还可以听见有人在我旁边说话。"
这种情况应该是幻听吧。
"会不会是邻居的声音呢,也许你们家的隔音效果本来就不是很好。这种情况我也有过,住在隔壁的一对情侣,隔几天晚上就会制造出和谐的声音,久了也就习惯了。"
在精神世界比较丰富的人群里,像苒冉这样对各种声音极其敏感,甚至影响到睡眠的情况也是很常见的。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她斩钉截铁地摇晃着脑袋。
"那些声音十分清晰,就像是在耳边说悄悄话一样。"
"嗯......这种情况我也很好奇。但光是知道你的困扰,也是不行的,至少得想点办法。"
我仔细思考着,突然想起初中住读时枕边常备的耳塞。
"一会儿去买一副耳塞,你今天晚上睡觉时戴着试试。"
苒冉轻轻点头。
"至于别的办法,我暂时还没有想到,所以你就今晚先试试吧,如果问题还存在的话,我们再商量对策。"
"嗯。"
我整理好挽起的校服衬衣袖口,拿着挎包起身离开座位。
"这件事情算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好吗?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苒冉拉住我的衣角,表情严肃认真。
"嗯,放心吧。"
不论如何,我也不是那种将他人的信任当做儿戏的人,更何况她是我在乎的女孩子。
苒冉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介于朋友和恋人之间的存在。她时常对我的关心和关注让我有点难以适应,同时也让我心中产生不少亏欠感。
这种亏欠在多数时候,都是因为我帮不上她忙产生的自我厌恶。并且,她从没有向我寻求过帮助,甚至是一些她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我把这种行为理解成她是不想给我添麻烦。
因此,若是她诚恳的向我求助的话,那一般就是相当严重的事情了吧。
我这么想着,背着挎包走到校门口,刚才的那个男人不见了踪影。
红色的眼瞳,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特征,也是他们的能力标志之一。
易体者。
这个词语是我从爷爷那里得知的。他有一本厚厚的古书,上面记载了数百种神魔异怪的详细内容。这是一套特别的理论,小的时候,我一直把它当做神话传说或是民间异事,直到某此我被"鹀魔"附身。
古书说,和我们普通人生活在一起的,除了鸟兽虫鱼植物外,还有它们--神魔异怪。
它们为了自己的生存,利用各种伪装和掩饰销声匿迹。
我站在那个男人之前的位置,看向教室,这角度确实能看见靠窗的那排座位的桌面边缘,包括一小部分的黑板。
"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以怎样的视角才能够尽可能多的看到教室内部。"
苒冉拎着挎包从我身后走来。
看样子她情绪好多了,轻快的感觉融进周围的空气。
"这个不算是建筑学,应该算是视觉艺术,或者说是看的艺术。"
"不懂....."
"其实这个说起来也没有那么深奥,只不过这些词汇听起来陌生。相比而言,我更喜欢看的艺术这样的表述。"
她走在我的右手边。
男左女右。
"我觉得只要是含有'艺术'这两个字的词,就会具有很深刻的内涵。"
"就是这样,不过用'看'这个字的话,就会显得更直白。如果是换成'观察'这个词,意境就会完全不同。"
苒冉冲我微笑,夕阳辉光让我看不清她恍惚的眼眸,反而突出了她上扬的嘴角。
这很好。
"那你说艺术究竟是什么呢?"
"强迫症似的规整感,或者是令人恍惚的美感。"
就像你刚才的微笑,令人恍惚。
"嗯......人体艺术。"
苒冉想了想说道。
虽说所涉及的话题有些晦涩,但是这么一个同样是含有'艺术'二字的词汇从她嘴里发出后,意外的不协调。
"那确实也是艺术。"
"而且令人恍惚不是吗?"
苒冉,话题有些过了。
"言归正传,看这个东西还是异常强大的一股力量。所以我才说那是艺术。"
她拨了拨刘海到耳后,开始仔细聆听。
"你这么正式的表示要听下去,我感到压力很大。"
暮秋天气干燥,一呼一吸之间透着甚重的火气,喉咙干渴难耐。
"在很多小说或者电影里面,只要说到超能力,必不可少的都会出现和感官相关联的能力。"
"嗯,电影倒是有看过一些。"
我想,能够陪我说这些无聊话的人就只有她了。
我不需要她多么在意我,只要能听我唠叨这些无聊的话题,就足够了。
"就比方说刚才我抬头去看教室,虽然墙壁遮住了大部分的区域,能被看见的部分少之又少,但是我可以通过'推观'的方法在脑海中演绎内部的全部结构,就好像那些遮蔽物根本不存在一样。"
学校门前这条种满梧桐的小路尽头,便是喧闹的街道。突然暴露在汽车尾气和车来车往的嘈杂声中的我们,有些不太适应。
苒冉比刚才更靠近我。
"什么是'推观'?你的最新理论?"
这是我所知道的"知识",而苒冉习惯把它称为我的理论,也就是"mytheory"。
虽说好讲故事给别人听是我从小学以来的爱好之一,但几乎没有人对此感兴趣过。直到高中入学的第一天,我站在讲台前做自我介绍。其中有一个环节是才艺展示,我于是就把爷爷告诉我的这些知识,编成一个个有趣的小故事讲出来,直到大部分人面露困倦才停止。
我沮丧的回到座位,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我的同桌,一个叫做苒冉的女孩子对刚坐下的我说,"于汐禹同学,以后有空就给我再讲些像刚才那样有趣的故事吧。"
当时我差点流下感动的泪水,人生第一次被肯定。
而且对方还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推测推理的观察能力,不只是用眼睛,而是用脑子和其它感官。"
"好深奥,原理一定很复杂吧?"
的确复杂,不过倘若你夜间的听觉,是一种机理更为复杂的能力的话,这样的解释你也会很快体会出来的。
"很复杂,要听吗?"
"嗯.....那就算啦!"
竟然否定了!
公车站口是我们分开的地方,她在东侧的小区,而我在西侧。
两个不同的方向。
步行十分钟即到。
对于我来说,还要穿过一条气氛不那么令人安心的小巷。虽说走夜间小巷会害怕是女生的专利,可对于我这个热血少年来说,经历过一两次异怪袭击之后,还是会留下恐惧的阴影。
总之现在还是傍晚,天色仍不足以让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们出来行不善,慢慢走回去也未尝不可。
而且明天就是双休日,一星期繁忙学业后难得的喘息机会,好好的考虑一下怎么过才是最要紧的事。
"果然还是得先去购物才行呐。"
这星期的泡面明显消耗加快了,昨天晚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告急,明明还没到一周呢。
脑子里正在盘算明天到底还买不买康师傅方便面时,眼前的世界突然一片漆黑。
我下意识的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却没有听见任何一句恶作剧般的:"猜猜我是谁?"
一定是吃太多泡面,营养跟不上遭报应了。
这种情况只需几秒后就会恢复的吧,也许只是暂时的脑供氧不足罢了。
然而几秒后随之到来的并不是视力恢复,而是脑部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耳鸣,在强烈的耳鸣结束后,嘈杂的声音如潮水涌入耳际,它们或是在嬉笑,或是在自言自语,如同身处闹市。
"于汐禹,这名字读起来可真像一个女孩子。"
在万千嘈杂的声音中,一个低沉男人声音闯了进来。
根据音源的方向,他应该就在我正前面。我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那个声音的所属,这时眼前有了几丝光明,视力开始好转。
是那个消失在校门口的男人,黑色皮夹克,深色牛仔裤。
他仰起脑袋用下巴不屑一顾地指着我的脸,那样子好像再说,别想在我这儿反抗一般。
"我想我们应该见过面了吧?"
"如果说从窗户远眺时睹见你窥视的行径也算的话,那我想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他打算要对我做什么,但这一定和苒冉有关系,我这么猜想着。
"其实你不必那么紧张,刚才我只是稍稍对你的感觉器官施加了一点压力而已,不会留下后遗症的。同时,这也算是一次惩罚性的警告。"
"什么意思?"
男人放肆的上扬起嘴角。
"啊,我还以为你真的很聪明,聪明到什么都明白。"
他低头用泛着红光的眼瞳盯着我,双手于胸前交叉在一起。
"苒冉是你很重要的人,如果她遇到什么麻烦,你可是会一根茎的去帮她,而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你希望我不要去管这些事情?"
他上扬的嘴角变成缓和的微笑,一副很高兴我能明白的表情。
"我们只是获取一些生活必需品而已,不会让她怎么样。尽管我们并非人类,但确是实实在在的善类,不像其它的异怪那样不讨人喜欢。"
"如果我不愿意这么做呢?"
"那可是我最不希望的情况。"
男人停顿了一下,伸展开交叉的双臂。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得不采取一些行动了。"
我的视力已经完全恢复,不仅能够看清物体,更能结合当前状况配合大脑迅速做出反应。我用左手实实地接住他用力朝我挥来的手臂,并思考着一切能够拿来反击的东西。对了,选修课的美工刀还在身上,趁着他第二波攻击的间隙,我将右手移至裤兜。
"真想不到高中生还会随身携带管制刀具。"
他发光的红色眼睛扫过我的全身,最后目光聚焦在裤子右边的荷包。在我还没有拿出武器之前,就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也是他们的能力之一,"推观"。
利用感官收集的讯息来判断和演绎遮盖物后的情形,荷包凸起的形状,声波在其周围反射的频率和穿透的百分比,那双眼睛就是活生生的X光机。
可恶!我拿出美工刀,朝他用力挥去。刀刃还远没有到达能够威胁他的距离之前,就被飞来一脚踢出几米开外。
紧接着,他朝我狠狠冲拳而来。我下意识的往后闪避,左手不自觉的放松开。
糟了!
"哼。"
他骤然发力,右手反握住我的手腕,并以此为轴心,重重的一记肘击到脑袋。失去重心的我倒在地上,耳际嗡嗡作响,严重的冲击让我处在麻痹的状态中,竟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的气息我全收下。"
男人一手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悬空擒起。
他把掌心置于我胸前,等待着源源不断的气息从我体内流窜出来。
灼热感突然遍布全身,好似太阳光突然被聚焦到我的身上。看来这厮异怪今天是想终结掉我的生命,虽说如此,但情况仍没有前几次严重。
那次才真的算是半死。如果说连半死的我都能够因为身上的符文得以生还的话,这次也绝对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我这么猜想着,可是身体还在不住的颤抖。
男人突然间瞪大双眼,停止右手的动作。
我用眼睛的余光捕捉到他瞬间即逝的一丝恐惧神情,随后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布满了我的整个手背。
我因他猛然松开的手而屁股向下的重重摔到地上。
“......”
他面无表情且沉默不语。
果然有效,有了爷爷的这些符文简直比拥有九条命的猫还要好使,我暗自庆幸半年前接受的那个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