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山间升起浓浓雾气。
雾气非常贴近地面,并随着山风在林间和草丛间飞速移动,让人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爷爷叮嘱我说,雾气升腾后就不要出门,外面湿气很重,逗留一会儿衣物就会潮湿,深秋季节容易感冒。
而且最重要的是,雾霭的深秋,异怪频繁出没于山间。
现在,我正和苒冉同处一间房,一张床。
因为,爷爷的原话是这样的。
"现在已到子时,你们早些休息吧。房间倒是有两间,不过其中一间是汐汐过世奶奶生前住的,有些乱,整整还能睡,要不......"
从听完爷爷话后脸色发白的苒冉那儿我意识到,今晚又要重复昨天的故事。
不过令人后悔的是,爷爷,为什么您非要说刚好有两床被子不可呢?
"到了这儿,你就安心休息吧,这边百鬼不侵!"
"......"
"喂,睡着啦?"
我小声嘘嘘着。
"没......"
"现在你有些相信我的理论了吧?"
该怎样询问她是否瞒着我一些事情,才能够不伤害到她呢。毕竟草率的说出来是会让她觉得我在怀疑她。
她坐起身子,黑色柔顺的长发嗒啦在肩膀上。
"小汐,其实还有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你。"
她刚才一定是用泛耳听取了我的心声。
一定是。
"我和他们做了一个交易。"
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一个月之前,妈妈患上了一种怪病。起初我还以为她只是梦游,直到一次夜晚,我被响声弄醒后,发现母亲房间的窗户大开,她却消失在房间。可当我走到窗前时,母亲正站在对面楼的楼顶。"
虽然我并没有进去过苒冉的家,但是有一点我还是清楚的。
"你家不是住在十五层吗?"
"嗯......"
就算是这样,任何一个梦游的患者也不可能在不借助任何措施的情况下,从十五层顺利抵达对面的的楼顶。
"所以这一定是不寻常的状况吧?"
水平距离十五米,落差三米的两处地方,普通人类的跳跃能力是无法往返的。
这已经不是不寻常,而是怪异。
"你没有告诉你父亲这件事吗?"
苒冉的长发从肩头滑下,像乌黑幕帘将她整个侧脸挡住。
"没有。"她顿了顿,"而且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任何关于我和母亲生活的状况。"
印象中,在我和她所有的对话里都不曾出现过和她父亲有关的话题,我一直认为她在刻意的回避。包括几次约她去买父亲节礼物时,她那言辞激烈的拒绝,以及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理由。
那么这次,她是不得不向我正面诉说自己的态度吧,就好像在她身上有一个按钮被我一不小心碰到,她的情感在此刻都冷冷的被她头发所隔开。
"知道'玄文阁'吧,据说那边的祈福是很灵的,虽然我不大相信神仙妖怪,但是看到母亲的怪病我还是迟疑了,于是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贴满'玄文'的大殿里走了一圈,并从一个告示中得到了帮助。"
苒冉所说的玄文阁是一个地处市中心的楼阁,它作为重要的文物被保存至现在。
说来玄文阁能够成为如钉子户一般的存在,很大一部分原因可以归功于它的灵验。
爷爷说古物原本只是普通的东西,它之所以能够成为具有灵力的古物,是因为它经历的多了,聚集在上面的气息没有因此散去,而是紧紧凝聚在一起。
所以前来此处祈福的人们总是能够得到合理的回应,简单的说就是,这个阁楼一直在以某种形式默默地守护着城市。
"店内的'玄文'告示是什么?"
她说的东西不就是城市牛皮癣吗,类似于办证﹑贷款之类的不法小广告。
"标语大概写的是'偏方密制中草药,奇病怪病有特效'吧,下面还有售药地址。"
就算是广告词再怎么押韵,这也是骗人的啊!
"这些江湖游医所谓的独家配方都是坑爹的啊!"
苒冉并没有理会我的发言,而是接着往下说。
"然后我找到了那个地方,卖药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在听完我的描述后告诉我,我母亲生了'异症',需要治疗。"
能在半夜发作的异症当中,我所了解的就只有"夜乱"。拿游戏中的说法就是,它能够瞬间提高人的战斗力。
"他说我母亲必须吃三副药才能康复。"
其实我更关心的是价钱。
"每副药3000元......"
"三,三千元,一,一副?"
十五个月的零花钱,六百桶方便面,一千瓶可乐,两千瓶矿泉水等于一副药。
不过我听说她父亲很有钱......
哦,对了,那是他父亲。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向父亲求助的吧。
"我没有那么多钱,不过他告诉我没关系,我们之间可以做个交易。只要我把自己详细的生日告诉他,他就免费给我这三副药。"
屋内袭过一阵凉气,苒冉把被子又裹紧一圈,样子看上去就像长着头发的粽子。
"详细的生日究竟要精确到什么程度?"
"年月日时分秒吧,我把母亲的'育儿日志'拿给他看了。"
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东西存在,我内心顿感苍凉,要是自己母亲没有'育儿日志'的话,是不是就表明着存在感的极度薄弱呢?
"因此你就免费得到'灵丹妙药',并治好了母亲的异症?"
这一切听上去相当顺利,只是对方提出的要求略显怪异罢了。
"嗯......"苒冉轻咬下嘴唇,"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吧。"
苒冉叙述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平和,就像往常我和她之间的对话,只是有些许不安掺杂其中。
她用生辰八字换取得到"特效药",也得到了咒病,而病情自从她母亲买回国画之后,开始加重,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本想周日一早就和她离开这里返回城市,但看到她甜美到无以附加的睡相之后,我终也狠不下心叫醒她。
我可以想象她在这段时间所承受的压力有多么巨大,以前就算是面临考试或学科竞赛失败,她都不曾下意识的表露出如此之多的疲惫和脆弱感。
嗯,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只好......再多看几眼她美美的睡相啦!
我把逆符放在书页里,一边看着车窗外高速往身后飞驰的景物,一边思考着怎样向她说明情况,然后去她家解决掉那幅国画。
想到这里,我不禁扭头看看坐在身边的她,这会儿该不会也在用泛耳吧?不过这种能力的强化是不稳定的,而且只有到了傍晚才会显现。
"我的样子很可笑吧?"
原先沉默的气氛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语打破。
"让你看到这么不振作的我,很可笑吧?"
的确,一直以来在我面前的她都是平和冷静的样子,就算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也会显得并不在意。
每个人都想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表现得优秀。
"苒冉,对于我来说,那才是真实完整的你。"
微笑﹑难过﹑悲伤﹑兴奋﹑可爱......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仅仅用一个形容词概括出来。而在我面前的苒冉,应是这些词语的集合体,这一切组成了完整的她。
只有在亲密关系中才能体现的完整。
而非在陌生人面前,用来伪装自己的某一个常用形容词。
她笑了,富有深意的看着我,我想她是明白着的。
她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展现出许多种感情细微差别微笑的女孩。
也许每个人都能做到,只不过对于她,我的神经才会变得异常脆弱而敏感。
我想去你家,我能去你家么,让我到你家去吧......
从三千七百个常用汉字当中选择出若干个,组成一句完整且表意明确又不失内涵的句子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由其是现在,我要推敲出最恰当的表述,以免因不必要的误会,而使苒冉将我善意的行动理解成不善的企图。
"让我去你家吧,或许能够帮到你什么。"
一共用去十五个汉字,它将我的意思平铺直述的表达出来。
"小汐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客气了?"
我只是不想被你误会而已,毕竟主动提出去女孩子家里这种事情本身就带有企图。
"哪有,我只是......"
"要说我们已经睡过两个晚上了吧,那进我家这样的小事就无需多言了。"
难道我们之间的下限已经被刷得这么低了啊!
"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做过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小汐倒是在期待什么呢?"
她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我再一次成功的被调戏。
苒冉的母亲在外贸公司工作,自从康复之后,又开始忙碌的生活。她的母亲应该是一个细心认真的女人,从她家整齐的摆设和干净的卫生可以看得出来。
"那个就是你的房间吗?"
木质的房门上贴着一个大大的"禁止入内",这种事情似乎只有中二女学生才能够做得出来吧。不过我确定苒冉是独生子女,这样的房间应该就是她的了。
"不,那是那个男人的书房,告示牌是他在临走前贴上去的。"
意料中的,她没有使用爸爸或者父亲这样的称呼,而是用冷冷的语气称他为"那个男人"。
"他很讨厌别人进入他书房。"苒冉轻舒一口气,用再平常不过的语调说,"注意,他是讨厌'别人'进去,而不是外人。"
所谓的别人就是除他以外的人,也包括自己家人吧。
在自家独占一个房间难道是想体现出作为一个男人的气魄吗?
除开书房,其余所有的房门都是敞开的,但却没有一间具有女孩子特色的装饰。
"我能去你的房间看看吗?"
"不行。"
拒绝了?
"这不公平啊,你都到我房间看过了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因为我经过了你的同意,不,不只是同意这么简单,你甚至都想邀请我过去。所以来到我家,提出看我房间是你的权利,而拒绝,却是我的自由。"
她此刻以理服人的架势,大概就同她拒绝向她表白的男生一样吧,彻底让对方放弃的气魄。
"这么一说的话那就算了。"
"与其说是不想让你去看,倒不如说是为了安全吧......"
她气势全无,小声喃喃着。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表演,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很强势。
"要说我的卧室的话,就是这里了。"
她指指客厅的沙发。
我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这句话以及上句话。
"晚上幻声严重的时候,我就会搬到客厅休息,虽然无法完全避免,但躺在沙发上就会感觉好很多。"
"告诉我你是哪个房间。"
我加重了语气。
她指了指靠近书房的那间,我小心将逆符从书页里抽出捏在手上。
房间内部的陈设朴素而又简约,如果不是床头那个公仔,根本感觉不到这是女孩子的房间。
我环顾墙壁,就是这幅画了,它被木质的画框装裱着,画上的东西抽象而又诡异,像是两只胳膊环在一起形成淡淡的山脉。
水墨画的风格让画中的翩舟显得虚无缥缈。
"这个就是你说的那幅吗?"
苒冉点点头。
不过我暂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之处。
我伸手触摸画框的边缘,被打磨光滑的质地,根本感觉不到木质的粗糙感。
我仔细地盯着画幅,有那么一瞬间稍纵即逝的变化显现出来。
画面在波动。
就在我意识到这幅画的不寻常之处后的零点几秒内,我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拔起。
与其说是拔起,不如说是被在脖子附近强烈收缩的气流所形成的压力给拎起来了。
水墨画距离我有三十厘米左右,而在我和水墨画之间的空气中,弥漫着薄如蝉翼般黑色的雾霭。
不详的黑色,作用于我的颈脖。
我用眼神的余光看见苒冉惊恐的瞪大着双眼。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超越常识的画面吧,所以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三十多厘米的水平距离,五十多厘米的臂展。我将逆符拿起,正准备贴在画上时,气流在此一瞬猛然增大。
画幅在我面前瞬间远去,我被气流重重地摁在对面的墙壁上。
现在的这个距离已经无法靠近咒源了。
慢慢缩紧的气流让我呼吸困难,浑身的血液好似集中在了脖子一周,就像被捏死的水管,急速的水流不得不汇聚在管口,并持续膨胀。
我快要死了吗?
随着呼吸渐渐困难,脑部供氧开始发生不足,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
朦胧中,我看见苒冉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逆符。
虽然想发声,但却说不出话。
苒冉,把逆符贴到画上去......
我只能这么想着,但她似乎能够明白我的意思,泛耳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
她在捡起逆符后迅速走到画前,此时却被另一股黑色气浪弹开。
这次,我真的要死了吧......
这是我第九条命了吧......
我的世界开始灼热,热得发烫。
在逐渐模糊的世界中,我看到手上的符文字顺着黑色的雾气爬满整个墙壁,占满画的全部角落。
我的眼前逐渐明亮,漂浮在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好似布满我的视网膜。
完全看不懂的符文瞬间幻化成汉字。
这些就是诡言么,那些被写在我身上的符号。
它们现在好似从我身上释放到周围的空气中,力图把控目前的局面。
"绝死阵。"
一个陌生的词汇。
如同某种招式一般的词汇。
眼前所有的墨色字迹开始淡化,唯有这三个字的色泽在不断加强。面对这样的强调,我下意识在心中默念。
眼前的字迹瞬间消失。
占领画幅的符文排列成六角形,并逐渐扩大将整个墙壁占据。
在六角形的每一个顶点上,都由一个不同的符文覆盖,符文之间被隐隐约约的线条连接着。
黑色不祥的雾霭散去,颈脖处的压迫感消失,能够重新正常呼吸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只是此刻浑身的灼热感依旧在持续。
画幅的咒力被削弱了。
牢牢锁住画框的符文图案在缓缓旋转。趁此机会我将逆符贴在画上,让全部的咒力为它所吸收转化,直到整幅画面变成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