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说实话,从来没人这么夸赞过我。
“我不是说了吗?”男人笑着,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这才接着道。
“我说,您是当画家的料,布龙斯坦先生。”他的语气和表情看起来都相当认真,我不知道这是他的习惯,还是因为他说的的确是肺腑之言。
后来想来,这大概也是句掏心窝子的话了,因为我确确实实是拥有这种潜质的,只是当时的我并未察觉。
“谢谢您,副校长,但您可得知道,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我不知趣的答道,“所以,您说我是个当画家的料,总得有些理由才是吧。”
是的,我很期待这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的回答。副校长先生自己就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画家,尽管他更擅长的是印象派的作画,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懂得鉴赏其他派系的美术。事实上,他对艺术的鉴赏能力也许还要在他的创作能力之上。
坐在椅子上,我感到有些躁动不安,两条腿似乎无论怎样安放都极不习惯。我将双手紧扣在一起,放在桌上,握紧却又松开,如此反复。
“那是因为热爱,先生,您明白什么是热爱吗?”这个时刻,他那原本像是早已被岁月隐藏起来的热情却突然迸发了。他猛然探出身子,凑上前来,正对着我的脸,用那双带着实际并不存在弧度的镜片的眼镜死死盯着我。
一时间,我承认我确实是吓到了,如果不是因为坐在椅子上,我想我恐怕已经后退了数步。
“我知道......额,也许。大概?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结结巴巴地答道,感到切实的尴尬。
“哦,不不不,没什么不清楚的,布龙斯坦先生。”男人的眼珠中带着令人心惊的狂热,“你应该知道的,好好想想吧——您是否热爱美术?”
“我想,也许您得告诉我热爱究竟是什么意思了,”有些抱歉地答道,我下意识地擦了擦额角,“也许,我对这个词的理解还不够准确。”
“是吗,真的需要吗?”副校长摇了摇头,“请您好好想想吧,您对于美术是否痴迷,或说,您对于艺术是否痴迷。”
不得不说,副校长先生很有耐心,当然也感谢他的耐心。
此时距离自修课下课自是还有好一段时间,因此我也乐得在这儿继续逗留一会儿。我照着他所说的思考着,回忆自己初学美术的那段岁月,我想到了很多,包括我最初拿起画笔的时候,我画出的那一片惊心动魄的美景。
额,这么形容大概是没错的,毕竟我自己还记得清清楚楚。那简直就不是给人看的东西,若说我现在所绘的画空有其形而无其神,那么那时候的画大概连形都难以辨认,但又不是抽象画中的那种“无形”。
不可名状,线里色间都带着难言的邪恶,单单是看上一眼就足以冲击人的精神,若是仔细去看,恐怕会使得观者精神崩溃。
好吧,上述所言当然有着虚构的夸张成分,毕竟如今距离那时却是不知多少岁月,我也记得不是太清了,但想来若是让现在的我来看上一眼,也许真的能够做出这样的评价。
因为那确实丑陋。对于如今的我而言,任何没有意义的丑陋那便是邪恶的,而所谓的正义,自然是美丽的别称。哦,你们说我扯远了?哦,好吧,是的,是的,现在就立刻回归正题。
总之,初学美术的我,自然是一个一言难尽的菜鸟,但尽管如此,回想起当初那在心中燃烧,延续至今未曾有半点衰弱,反倒是日渐旺盛的创造之火,我想,我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
“您说的没错,”我有些郑重其事,这对我来说是很难得的,除了艺术,我甚少对人郑重其事,“我想,对于美术,我确实是热爱的,只是我一直觉得我的天赋并不足够,也许还行,但并不算高,因此我也许无法成功。”
“世界上有无数天赋仅仅只是‘还行’的人同样获得过成功,布龙斯坦先生,”他轻叹着,“无数人。天才终究是少数,况且若是缺少那份热爱,他们同样难以达到极高的成就。”
“但您不同,您有天赋,足以支撑您前进的天赋;您也有热爱,这是获得无上成就必不可少的敲门砖。”
副校长端起一旁的茶杯,饮了一口,看起来应该是绿茶,苦的。
虽然几乎所有的茶,天生都是苦的。
“有的人,”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再次开口了,“有的人,他们的一生,就像这一杯热茶,冲的也许不好,初入口时,是淡淡的苦涩,但是回过神来,却又成了馥郁的芳香。”
副校长顿了顿,将杯盖重新在茶杯上盖好,接着又放回到了办公桌上:“而有的人,他们的一生却截然不同,像是一杯冷茶,尽管冲的极好,却因为他们被主人闲置太久,而没有在最佳的温度引用完毕。于是,这一杯茶,初入口时,是苦涩的,而且,也只会是苦涩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老神在在地问我。也许不是在问我,我可以看到他的双目并不存在焦点,像是不知何时就已经走神了。
“他们没有趁早饮用,是因为他们不热爱,他们并不喜爱茶这种饮料,因此无论冲的再好,这杯茶都注定失去了精髓,”我沉吟了片刻,“而趁早饮用,虽然冲的并不算好,但是因为在最适合的时候饮用了,所以精髓犹存。”
眼前的男人像是突然精神一振,双眼投射出逼人的光,也不再似刚才那般神情散漫了。
我想,该是我的话起了效果,于是便接着说下去:“这就像是一个人有着优秀的天赋却并不热爱某项事业,因此在这一方面注定难以达到巅峰;而一个人的天赋比之前者仅仅算是一般,却因为热爱,因此能够事业有成。”
这位副校长这时竟目不转睛地看向了我,他的脸上带着认可的神色,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作假的。
“说的不错,真不错,”他微微颔首,“所以,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说你有这个资格了。”
“是的,那是因为热爱,先生。”
“你说的没错,正是因为热爱,才有资格。”男人笑了,从抽屉底下取出了一只另一只茶杯,又用手边的茶壶将茶水注入杯子。手艺看起来炉火纯青,想来也是颇为了得的行家了。
他将茶杯递给了我。
“为艺术共饮,先生,希望您以后能将您的热爱充分发挥出来,不要再出现这种上课来我这儿喝茶的情况。”
PS:本故事首个转折,画家从坏学生变成好学生(手动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