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点了点头。我向她走近几步,她却又往后退去。她的嘴唇细软嫣红,绷得生紧。带着庄重,我与她握了握手。
我和她并排着坐在沙发上,偏过头去,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想了解她现在究竟是何心情,却觉什么都没能发现。
她坐在那里的样子相当端庄,双腿紧闭,素白双手交叠着搭在其上,腰背挺得笔直,更显出一种毫无由来的高雅气质。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一份紧张感,我忙支棱起肩膀,又低下头,正襟危坐。
她突然笑了起来。
“不必这么紧张啊。”女人说着,声音轻柔,带着几分笑意,却也有着几分疏远。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们还未熟悉,但既然她同意让我到她家来,想必是对我也有些许好感。
“唔......嗯。”我将十指紧握,接着又松开,微微抬起头瞥了面前的女孩一眼,却又在触到她眸子的时候低下头去。
她比我记忆中还要更高些,也许还要更加脆弱。蓝色的双眼明艳动人,脸蛋纤细狭长,双唇微抿,笑意微漾,然而又有几分阴郁藏于其间。双颊上的肌肤白皙透亮,似乎能够反映任何刺激所带来的温度与色泽的变化。我想伊莲娜恐怕是我活到现在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了。
大概是源于某种冲动,不待大脑反应过来,我便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很想了解你。不是像昨天那种……那种……”
反应过来,即将说出的话噎在喉中,我猛然停下。少女偏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接着稍微向一旁缩了缩。
“我……我是说,”我忙吐出胸中的一股浊气,“我是说,在之前的晚宴上,人太多了,所以没能好好交流,随时会有人来打扰你。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一口气说完了心中的话,虽然显得笨拙不堪,言语也不如往日那般流畅,可我相信,这对于我而言,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晚宴办得非常成功……”她轻轻开口,“我觉得大家都挺好,都是不错的人。”
“事,是的,那是自然,”我点了点头,“晚宴……不,我的意思是说,我是说——”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伊莲娜再次陷入了沉默。在晚宴上,她是个颇为健谈的少女,她了解政治和魔法,心系艺术,与任何一个参加晚宴的宾客都能畅所欲言。可是到了家中这种本该放松的场所,她反倒显得生疏了许多。
这尴尬的场面几乎让我抓狂。
“我听说,你和大姨妈即将去南洲度假旅行一段时间。”沉默许久,我也思考了许久,意识到只能自己打开这个话题,我绞尽脑汁,才在昨日普利哈卡留下的信息中找到了一个较好的开场白素材。
“是的。”她轻点螓首。
“南洲大陆……”我摇了摇脑袋,“你一定很开心兴奋吧……听说你从出生以来几乎都没离开过西洲。”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兴奋,激动,都称不上,也许只是略微有些。不过你说的几乎没离开过西洲,这倒是真的。”
“你们都打算去哪?我是问问,仅此而已。”仔细斟酌着用词,我却发现这种时候词汇却是最够用的东西——当一个人极度紧张的时候,他就会被逼的孤注一掷,变得措辞单调。
其实是没有能力去细想了。
“瓦伦汀、格里菲斯还有巨树之城,”说到这里,她又像是一个孩子,掰着手指数了数,“应该就是这三个地方。在传说中的八大圣城中,唯有巨树之城是无条件接纳外宾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强大,强大到无所畏惧。相传当代木王也是当今八大圣城之主中最为强大的。”女孩瞥了一眼一旁飞过的蚊虫,那只蚊子便如同坠毁的直升机一般旋转着跌落地面。
“那么,何时动身呢?就在接下来的春天?”
“春天,是的,今年五月。”
“还有四个月,”我思衬片刻,这才开口,“时间并不很长了,我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可以……”
“我在这儿不会呆太久,最多再过四十天——我就得回去了,羽神节必须得陪家人一起过。”
我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是的,羽神节必须得陪家人一起过,这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在那一天无论是多么忙碌的家伙,只要没死或是进了重症监护室,都是必须放假陪伴家人的。
那就意味着时间更少了,远不足四个月。
“时间确实挺短,”我笑了笑,有些尴尬的说,“那我会多来看你,希望我们彼此都能够熟悉一些……”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从她的眼中我似乎能读到极为复杂的情感。然而情感这种东西,越是复杂,便越是令人难以领会。
我一时语塞:“我……真不好意思,不过我会再来看你的——如果你允许的话,好吗?”
“哦,”她低下头去,让我无法看清她面上的表情,“好吧。”女孩纤细的十指紧扣着置在膝上。如果我当时能看到她狡黠的笑脸,一定会知道她那时候就是在演戏。
可惜我没能看见。她的演技的确分外逼真,当时我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看出丝毫破绽。
于是我颇有些尴尬:“这样很莽撞吧。在我过去的生命中,从未认识过你这样的人,还希望你能谅解我……我说话一直蛮笨的。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可一定要原谅我。”
“嗯,没有,你很会说话。”伊莲娜转过头来,一双湛蓝的眼睛注视着我,此前我从未能够想象一个人的眼睛色彩可以如此之浅。这几乎是我所能想象的最淡的蓝眼睛了。
我又一次挪开目光,不敢与她长时间对视。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红透了。她嘴角一扯,像是微笑:“一点都没有,我很开心,真的。”
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能说什么呢?我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开心还是碍于我的面子才这么说。从她的表情与行动上我无法看出任何东西。憋了半天,我谈到外面的天气,又说到自己对于在地毯上踩出雪迹弄脏了地毯而感到抱歉。她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听着,就仿佛一个纯粹的听众,而我在台上唱独角戏。
“我在大学是教美术的,”我说得有些磕磕绊绊,“美术鉴赏和绘画。我听说你也很擅长这些。”
思衬了许久,我还是打算谈些我大学里教的课。
“是的,我知道这些,您昨天就同我讲过。”她点点头,其他的则只字未言。
我不说话了。我感到有些疲惫,这种感觉大概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她看着我,面沉如水。
“好吧,”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清了清嗓子,“十一点了,天已经很晚了,我——对不起,我能够改天再来看你吗?或许,我想,我……”
说到一半,我停下自己的磕磕绊绊,对她点头示意:“晚安。”接着就转身要走了。
在我背后,伊莲娜突然用一种略有些高亢的尖声说:“我还是个五岁的小姑娘时就会画画,我父亲夸赞我很有天赋,而在魔法上更是惊才绝艳。他说我有望在魔法上超越他。我十六岁就正式进入西洲魔法学院,成为那里最小的学生,但是一直是最优秀的,取得过诸校联合法师学员大赛的第一名。在那里我交了许多朋友,值得相处一生,同时绘画的爱好也从来没有放下……”
她梦呓般自顾自地说着,尽管我并没有要求她回答我。我好奇地回过头去,看到她如水的眼眸紧紧盯着我,但没有焦距,像是深陷在回忆之中。她像是没有注意到我,只是张合着红唇,吐出一个个清晰的字词,再让它们汇合成一句句话。她只是讲着自己的故事,就仿佛我请她讲,而她也欣然同意了。
我没有动,只是站着听着,没有丝毫打扰。我其实很后悔,因为回忆之后的生活,我感到之后我们说的话或许加起来也不如这一天讲得要多。
说完后,我们双目对视,那双眼里波光流转。我不清楚她究竟是否意识到这一天她究竟说了什么,但至少我知道,自己定是爱上这个可人的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