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交谈最终持续到了凌晨十二点半才算结束,我站在门前回望半晌,便开始向家中赶去,抬起头来,天空黑得仿佛空无一物。
雪依然在下。这场大雪来得似乎没有任何征兆,就连号称准确率能达到95%的界神天气网络也没能丝毫预知。地上早已铺满的雪,天空中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但只在经过路灯的灯光时显出亮白的色泽,打着转铺陈到地面。
我伸出一只脚,轻轻踩下。初裹银装,大地似乎也显得松软,几乎不知这件厚实蓬松的冬衣深浅如何,但就凭这一下直截没入其中的小腿,我就知道这回家的路不可能走得轻松。
“尚无愿意接客的员工,您的订单无法交付。”
手上的表传来清新悦耳的声音,仿若银铃轻摇,只是内容却不如音色那般令人愉悦。一股寒风略过,狂野地灌进身上的冬衣,我不由打了个哆嗦,这才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似乎,不怎么顺利。这种天气,连的士也不愿意再工作了吗?明明据我所知,地效飞行器并没有这样才对。暗暗腹诽,我又仔细翻找了一番,却实在没有哪位司机愿意在这种天气进行服务了。真麻烦。
虽然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可这天气像是硬要与我作对。我能理解政府不愿意处理这类天气问题,毕竟要遮盖整个城市的密闭场,在抵御灾害天气的同时伴随着巨大的能量消耗,而雪灾对于如今的生产工作,已经算不上多大的困扰。
要不,在等会儿?
我当时犹豫了一下,但是看到灯光下白雪纷纷没有些微减弱的趋势,我就知道不能再继续多等。研究人类心理的那些家伙证实,当一个人在等公交车的时候,如果长时间没有等到,甚至超过了自己步行至目的地所需要的时间,那么这个人只会继续等下去。
因为先前已经有了大量的投入,因此在有了投入却回报未到的时候放弃,从心理上说,亏损就过于严重了。
类比一下,如果我现在继续等待,等到雪变小或是期待一会儿能打到的士,那恐怕就真的没有回去的希望了。打到的士的可能性无疑微乎其微,至于雪停?开玩笑,按照这雪现在的威势,恐怕要不多久便会积得更厚,届时路就更不好走了。
我又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决定步行回家。伊莲娜大姨妈的这间屋子离我家本就不远,若是之前,我只需二十分钟左右的步程即可回去,至于现在确实难上加难了。
打开手表自带的屏蔽场,将那些冰冷的风雪阻挡在外,我费劲地从雪地里边拔出一条沾满雪屑的腿,再将它插入更远处的雪地中。一股浓郁的寒意甚至刺破了防寒裤的布料,渗入皮肤乃至骨髓,在中添了一抹冻僵的无知无觉。
直到最后到了家门口,我才意识到双腿早已麻木,可是凭借着心中尚存的炽热,即使是不眠不休给我带来万般困扰的雪也变得尤为可爱。口鼻中呼出的浊气凝作晶莹的雾,又在瞬间被寒风拂去。
我最后一次将腿自雪地中拔出,放在了门前,彻底脱离了雪地的怀抱,只是差点摔个正着。接着门自动打开,我只能扶着墙慢慢走了进去。
有件事情,一直没说。那是一件令我都难以置信的事。在今天与伊莲娜的这场交流以后,注视着她千娇百媚的容颜,我只能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灵感似乎自脑海中涌出。我的手甚至不由自主地颤抖,想要再次捏上画笔。
艰难地坐到画板跟前,我凝视着其上的那张洁白无瑕的纸,它已经在这里陈列许久,久到我都记不清它是何时摆放在那里的。是的,一张洁白的纸自然是完美的,可正是它这份完美注定了它无法变得更美。所谓美术,则正是将原先的完美打破再毁坏,接着创造全新完美的一种艺术。
当然,画笔下产生的全新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样样完美,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都是不完美的。那些真正完美的,或是无限趋于完美的东西,人们才冠以其新的名字——杰作。所谓杰作,并非止于外在的美感,而是真正融入了绘者心中感情、愿景的作品。
而我,亚伯拉罕•布龙斯坦,现在坐在这里,想要的也正是这样一份杰作。
我慢条斯理地将调色盘摆到一边,在其上挤上各种色泽的颜料,再用画笔点蘸,取上适量的色彩,涂抹至面前白璧无瑕的画布上。这类的画无需太过走心,只需顺其自然,即使画错也无需害怕,因为颜料干了自然还可以朝上继续涂抹,不断增厚,以至完美。
灵感就如泉般喷涌,我手中的笔杆也未曾丝毫迟钝,明亮的、灰暗的色彩无一例外地点缀其上,一道道笔触犹如浑然天成,甚至鲜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即使在昔日缪斯尚在的时候,我也难以企及如此卓越的程度——至少要数日的时间才可能画完。
但每一笔落下都如有神助的今天,我仅仅花费了数小时的时间,便完成了如此一副杰作。
那是一幅风景画,画面中大抵是明暗不定的雪地,一个纤细的背影立在画面的中央,遗世独立,出尘脱俗,纵然风雪漫天,也只能沦为她的背景。
我的心中微微一动,最后一笔落下,深蓝的色彩缀在画中少女的裙摆,涂出了一片褶皱的阴影。这样,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曾经花费难以计数的时间苦苦追寻,却难以寻回的缪斯,却在今天这个不一般的日子悄然无息地归来,像是一个惊喜,又像是命运的馈赠,足令人感动落泪,自此信教。我不由回想起今天才算是真正交流过的伊莲娜,即使是如何不经意的回忆,在我的脑海里,她的眉眼始终都那么明艳动人。我的心中似乎已经容不下其他东西,只是她占据了一切。
到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原来,她就是我苦苦追寻的,我的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