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呢?
那一刹那,我想到了许多,却未能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酒精在为大脑带来一定兴奋的同时也会为抑制它的一部分功能,事实上那部分兴奋也许就是损失的理智换来的。
头顶再度传来巨响,就像雷霆在天花板上滚动,头上的墙壁龟裂像是成了蛛网,接着瞬间迸溅开来,火焰自其中吐出。一旁的窗户不知何时早已碎裂,一眼望去,只有遮天蔽日的浓烟。
我下意识地踢开椅子向后退去。我的身体素质并不好,但也许是运气不错的关系,在天花板的中心断裂后,两侧的墙壁垮塌下来,反是意外地护住了我。我扑向一旁的保险箱,将那东西紧紧抱在了怀里。头上又掉下些许瓦砾和碎石,但是没有一块是直接砸中了我的。最惊险的一块斜擦过我的脑袋,只要稍微再偏上半度,就能让我的脑袋开花。
我双腿一软,脚下一滑,径直跪倒在地,刚才那一刻,老实说,我居然有了刹那的恍神,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这就是接近死亡的感觉吗?大口喘着气,我的腿脚还没有恢复,根本不足以支持我再次站起来,更别说逃跑了。明显是受到某种轰炸的屋子即使能够维持现状,恐怕也随时有再次坍塌的危险,它未必愿意给我足够的时间。
好家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咬了咬牙,硬撑着两条酥软的腿重新站起,却又一不小心再次跪下。
“有什么可怕的?”我说着,先是低语,接着该算得上嘶吼,“有什么可怕的,站起来,上次出车祸的时候,不该比现在更严重吗?咳咳......”
呛了几口空气中弥漫的扬尘,我硬生生站了起来,向前冲去。不远处的地面上盖着特制的活版门,借由这道门,我可以轻松进入地下,接着逃出这间屋子,回到空旷的地面上。
我......
一把扯开门板,我探身进入,头顶落下些许灰尘,还有几粒极小的碎石屑,但是这些并不值得在意。
因为已经胜利在望......不!
伴着一阵土石松动的声响,一块石板从天而降,它的速度也许不快,但是我的手却已经挪不动门了。
吓傻了,大概是这样吧......
“不!”我大声嘶吼着,像是个将死之人,手脚一哆嗦便跌在了地上。眩晕感涌上脑袋,我感到自己动弹不得,像是手脚都被钉在地上,只能看到眼前的巨石越加靠近。
时间似乎变慢了许多。此时此刻,我居然能够清晰地看清巨石的下落,看着他在我的视野中占据越来越大的面积,直至最终......
我想了很多,想好了临终的留言,回忆了过往,我从未感到几秒钟原来能如此漫长,或许书上说的都是真的,人之将死,当能回忆起一生所经历的一切。
我突然感到有些不甘心了。我很愧疚,我对不起伊莲娜。我是一个艺术家,但既然我组建了家庭,就应该对这个家负起责任来,可我只是追逐梦想,说到底,从这方面来看,我可能只是比查尔斯·斯特里克兰稍微好了一些。可他是个货真价实的追梦我,我呢?我真的是吗?
大概不是。可我永远也还不清了。一份爱,如此沉重,足以压垮任何人,也许不止是人。
我还在胡思乱想着,可以预见我当时的眼睛定然没有肉眼可见的焦距,但我还是看到了。那块石板突兀地凝滞在了距离我仅仅一米之遥的空中,紧跟着,它以一种违反物理学定律的方式划过一条弧线,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脚边。
不,怎么......我居然,没有死?
起先是震惊,接着是紧随而来的劫后余生的喜悦,最后,当真正冷静下来的时候,真正跃然脑海的问题,不出意外,正是自己为何能够幸存下来。我也许是个混账,但绝不是蠢蛋,这种从科学角度来讲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活生生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只能认定这是魔法。
如果考虑到表现力,像是伊莲娜擅长的类型,精神属性的魔法,能够操纵元素或物质的运动,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改造或创造。
下意识地,我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保险箱,保险箱居然没有锁紧,像是出人意料却情理之中的事情。微拉开一条缝,就能看到其中的画作依旧安然无恙,显然并不是被什么人给偷去了。
我想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又难以置信。这可能吗?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能够以一幅画——这种不符合生物学角度生命定义的东西为媒介活下。在旁人听来,定是觉得我出现了什么幻觉,又或是认为我在夸大其实,博人眼球。可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从未想过魔法居然能做到这种事,也从未相信魔法可以,但现在,事实似乎容不得我不去相信。即使是一个看上去早已死去的人,借助魔法,他们依然能够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活着。也许这是精神属性魔法的专利。但无论如何,魔法居然真的能做到这种事情。
我几乎要抱着箱子痛哭起来。是的,也许是的。我曾笃信理想,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可真到实际遇上的时候,我最终还是发现,绝大部分人,终究无能以梦想事业为妻。在现实面前,理想往往成为假大空,即使实现,也往往只能实现一半。我曾实现一半,并几乎要彻底成功,可是伊莲娜的死,不得不说,终究是我心中永远的刺。
我迈开脚步,这里离地面的出口不远,那里是一处空旷的平地,没有被倒塌的建筑物掩埋的风险。我想着,思索着,心头五味杂陈,却没有停下过脚步。
拔不掉,抹不去,那是另一种痛失缪斯的苦楚。艺术家多数痴狂,尤其是某些生活年代久远的家伙,对妻子的行径自然对得起始乱终弃一词。可我不行,我对艺术大概称得上热爱,可能说得上又天分,可绝对不是天生的艺术家。
直到那天以前,我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对爱情居然看得如此之重。
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到了防空洞的出口了。这次的逃离像是奇迹,也可以说是运气。走上地面,只觉得先前的一切实在愚昧,我既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也绝不是一个完美的艺术家;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不惧死亡,却发觉自己仍然怕死。
但至少现在,我觉得一切似乎又有了希望。
迎着正午的骄阳——它已经被火炮卷起的浓烟遮住大半,我想笑,可笑不出来。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引擎轰鸣声,是几辆战车。我想也是,在这之前,他们一定已经把整座小镇都包围起来了,只有局内的人自己还一无所知。
我甚至觉得有些恍惚,大概是,战争就这么开始了?
几个士兵下了车,看起来凶神恶煞,他们戴着特制的战术头盔当然不会让我看到表情,可仅仅是他们的动作,就能感觉到来者不善。
为首的哪个士兵人高马大,他随手推了我一把,接着嘟囔了一声,我猜是在嘲讽我弱不禁风,因为我一下就摔倒在地。那家伙发出笑声,惹人厌恶的那种,紧跟着伸手就想抢走我胸前的箱子。
“不,这个不能给你。”我喊着,背过身来,将箱子抱在怀中,死死压在身下。那家伙踢了我两脚,见到没有作用,竟然直接从腰间抽出刀来。
“让开,”携着令人恶心的腔调,那人说道,“把你的钱通通拿出来,不然,就准备死吧。”
我当然不可能动。这家伙根本不能算是士兵。我知道的,新时代的士兵信仰新武士道,怎么可能做出袭击平民这样的事情呢?
他晃了晃刀子,正想出手,却被另一严肃的声音喝止了。
“停下,九号,”那声音不怒自威,我想是他们的指挥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你必须改。伤害平民,掠夺平民的财产,这是不被允许的!”
“那是以前,将军。您也知道,现在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不是以前了,大家都是一个国家的,顶多行政区不同,”那士兵反抗,“这次轰炸这个已经不剩多少人的小镇来达到宣战和先发制人的目的,不会有人知道。”
“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其次,你是士兵,而我是你的将军,其他的,我不想再多提。”
那士兵收起了手中的刀,看样子很不高兴。被他称作将军的人走了过来,亲自将我扶起来,我看向他,他仅仅是笑了笑,依旧表情僵硬。
“您是这座城中的艺术家,是吗?”
“是......”
“关于今天的事情,希望您能闭口不谈,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他看起来有些怅然若失,“这也不能怪他。突然开战,也许人心中的底线,就一下低了很多了。尤其是人掌握对他人生杀予夺的大权的时候。”
男人摸了摸口袋,像是想找支烟,却没能寻到,于是尴尬地向我求助。
“吸烟吗,您?”
“从前。不过戒了,”我摸了摸上衣的口袋,意外发现还有一支,便递给这个男人,“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他轻轻扬眉,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上了战场,”他说,“就等于随时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谁想打仗呢?况且这次先战后宣,想必惹怒了你们这边。这是违反新武士道的。”
他把违反新武士道这个词咬的很重,尽管我并不非常了解,但也知道,参与这场战争的......将军们,多半是一直受到这种道义的约束的。这种准则,说得简单点,就是将古老的荣誉与个人勇气结合在一起的一种准则,要求只要可能,就尽可能保护平民的准则。这一点,我相信迦尔基上校会愿意详细解释,我就只能一语带过了。
总之,当时的我,至少知道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打这一场仗。况且想要反抗,也是无济于事的。
我只能苦笑:“可惜,我大概是没地方去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大概能够与这个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倒霉蛋感同身受。所以他同情我。但同情是无济于事的,为此,他给我指了一条路。
“去光明城吧,”那家伙这么说,“如果想要逃离战争的话,只能去八大圣城,或者教会的直辖地。直辖地在多数时候不对一般人开发——而现在恰好就是那个多数时候,其他八大圣城虽然也差不多,不过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光明城的朝圣没几天就要开始了。这附近就有一个集合点。你如果需要,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可以送你过去。”
我拒绝了。我最终一个人前往了集合地点。即使是朝圣的过程中,我也始终心有不安。正如我所说的,再也拿不起画笔。
我对不起她,但是,至少还希望能有补偿的机会。
希望如此。
今我别昔,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