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告诉我这是对谈黄祖(完)
(玄德视角)
“……真是怪人。”
对此,黄祖并不打算追究,把银枪扛在肩上,转身便又走到刚才的位置,摆起架势来。
其架势有头有尾,前后皆稳。可以说,是子龙告诉我的最稳定的姿势也是最难把控的姿势了。所以见此,我不禁肃然起敬。
“所以到底怎么了?”
“咦?”
她可能是见我一直瞧她,便又再问我。
“啊,没有。我只是觉得太守的武艺很好,不知是从哪里——”
“和你没关系。”
唔……
本以为夜间的她会稍稍少些火气,没想到和白天并无区别。
那我就先走了。
而就在我刚想这么说的时候,黄祖却开了口。
“……枪法是当年主公教我的。主公枪法不好,但姿势确实十分漂亮。”
我没有想到黄祖会回应我的话,更没想到刘表居然也习武。
当然,姿势好是我可以想到的。
不过,现在的话好像可以多问一些……
“说来,太守当时是被刘表大人救下来的吗?”
我企图用稍稍家常一些的话与她交流,没想她警惕心依旧很强,侧眼看向我,似乎总觉得我有什么企图在。
面对这种情形,我只得苦笑,而不应多做解释。越解释,越是有目的。
大概是十几秒的样子,她便收起姿势,如第一次我所见到的那样把银枪搭在后脖颈上,双手一环,显出一幅无人能挡的拽样子。
以这样的样子,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当年我的村子被江贼所烧,父母都死了,便救下了当时还不太懂事的我。——这些你大概从别的将领里那里听到过吧。”
“不,并没有。”
其实是听到过,但这个时候不能这么说。一来是兴致问题,二来我不希望他觉得我很爱听这种故事。
也不知道她是否是相信了我的谎言,总之她开始继续往下说。
“当年主公救下我,赐我名为黄祖,自有‘皇族浩荡’之意。在那之后,主公视我为己出,我也把主公当做了父亲一般。”
看这个样子,她还挺尊敬和爱戴刘表。我是不知道刘表有什么地方可以值得爱戴就是了。
“可既然如此,为何刘表又让你来这里守城呢?”
“不是主公,而是我自己领命的。”
自己领命?
“为何?”
“刘表有两女,不论如何待我如亲人。倒是若立下一代继承人,恐怕我会在其中添乱。与其这样,不如早早离场。”
“所以就来守城了吗?”
黄祖用手拍了拍城砖,脸上满是欣慰。
“江夏重镇,东面孙氏北面曹操,乃桥头堡之地。为了为主公分忧,我愿意在此死守。我没有别的本事,死得本是还是有的。”
“……我问一句不太得体的话,刘表有哪一点值得你追随呢?难道,就因为他救你于危难之间?”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我曾经想问过很多将领的。
北海的时候我想问过太史慈,寿春的时候我想问过阎象纪灵,官渡的时候我想问过田丰颜良等一干人。
就我所知,那几位诸侯都并非是可以改变大局的人,刘表也是如此。可是,就总是有那死心塌地的将领跟随。我不知道,是有怎样一种魅力在其中掺杂着。
毫不避讳的说,我若不是刘备这个身份,我是否有真的有那种人格魅力来吸引住如此多的文臣武将呢?我不知道。
而对于我的这个问题,黄祖只是稍稍想了一下,便脱口而出。
“这不在于魅力本身,而在于那种感觉。当有人为你伸出手,你能感觉到一种‘就是他了’的归属感的时候,那他必定就是你应该追随的人。对我来说,刘表刘景升便是这样的人。”
她说的很笼统,或许都有些不算是一种回答。
但我却有些认同了。我想,她是真的这么想的吧。
“皇叔,你觉得甘宁这个人怎么样?”
诶?
毫无预兆的,她便主动问询我问题来。而且内容还就是之前在我心头缠绕许久的问题。
“啊……”
“没事,但说无妨。”
她朝我做出一个挑手的动作,让我继续往下说。
在夜间她的情绪确实稳定了许多。
“我觉得甘宁是个很好的武将。”我壮着胆子说了出来,“虽然很多时候有些怪,但总体来说能力很强,而且判断大多时候也很准确。嗯……总得来说我觉得应该让她担任水军的将领。”
我几乎是一口气把话说完的。让我惊讶的是,她从始至终只是在聆听,丝毫没有打断我的意思。
待到我把话全都说完,她才点了点头。
“嗯嗯,和我想的差不多。”
“诶?”
她的这个回应让我很是惊诧。
“那既然太守也觉得好,那为什么——”
“好归好,但不能用。”
她说得依旧决绝,依旧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是因为甘宁是江贼吗?”
“是。”
果然。
“不过,我并不是因为厌恶江贼才做出的这个决定。”就在我觉得我猜对了的时候,她继续往后说道,“只是因为,她是江贼罢了。”
“……”
“听不懂?”
我点点头。
“那你仔细听。”
她说着,把手放在耳边做出聆听的动作。我随之聆听,只听江水的声音从北面轻轻传来。
“听到了什么?”
“江水声。”
“江水强劲,如果水流过强,便会冲涌上岸,淹掉庄稼与民居。每年,我都要做一些抗洪准备。”说着,她吹了口气,挑起头帘,“江贼久在江上,性格同江,若无适当容器,最终必将喷涌而出,成为祸患。主公虽诏安,但我并未见其死心塌地,一切都只是些形式罢了。我看的出来,她对荆州并无什么太大的感情。”
她说到这里,我大概有些听懂。基本的意思,就是在说刘表是驾驭不了她的。
“可是,是否成祸患也未必吧。现在说这个会不会为时尚早?”
你之前所做的,只是在让甘宁更加讨厌荆州吧。
“尚早才好,尚晚就无法弥补了。早让她离开最好,要是允她士卒带兵出征,在最为要紧的战斗中投敌。扰乱军心。”
当然了,个人原因也不是一点没有就是了。
她如实得如此补充道。
“可是,太守又怎么知道,甘宁不是死心塌地在这里任职呢。”
我其实还抱有一丝怀疑,但作为略知这个时代历史的我而言,确实是知道甘宁并非是愿意呆在刘表部的将领。
“真心愿意在此做事的人,是不会有时间就站在江边眺望的。”黄祖十分冷静地说道,“我就算是望,也只是望襄阳城所处的西面而已。她虽然不可说不忠,但至少心不在这里。”
黄祖说得头头是道,我几乎已经被她说服了。
在这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到了历史本身的强制力,它强迫着甘宁的心不在这里。
说来,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知道我们要离开的事情啊。
应该是不知道吧,毕竟公文还没有给送过来。
我们要是就这样离开了,那留在这里的黄祖要如何逃出生天呢。
“可是太守,若是不用甘宁,之后的战斗……”
我依旧有些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还是问了出来。
“之后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尽全力的。”
黄祖此次说得很简单,也并未再用必胜一类的字眼,只是决定努力而已。
她侧脸的刘海挡住了神情,让我无法看清她此时究竟是那般感受,只是莫名又涌上来一些伤感。
一路下来虽然也大小仗打了不少,但这次算是第一次以极大劣势进行硬碰硬。本以为应该是更加绝望的,但这几日我却并没有特别的落魄感觉。
即使知道胜算很低,却好像总有一些想法会跳出来,总有一种还可以再坚持一下的心里存在。这种感情,在黄祖那边显得更加确切。
她似乎并不关心我们是否要离开,只是关心自己能做些什么。
“诶~”
这时候,她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吗?”
“一年前,我在这里截击孙坚,并让其葬送了性命。如今,他的女儿前来找我报仇,一报还一报,也是天意。”
我并不觉得她这是对我所说,而更像是对自己所说。从某种角度讲,我觉得她还是希望赢得战争守住江夏的。
只是,她似乎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了。
放在几个月前,那个时候我刚刚听说孙坚大叔被杀的消息。不得不说,那个时候恨意是有的。但放在当下,当与那仇人为同一阵营之时,却又似乎理解了什么东西。
想来想去,更加不懂了。这时看着黄祖的侧脸,转移到别的话题上去。
“……黄祖太守你还是把头发放下来好看些。”
“突然之间说这个做什么?”
“不,没什么。”
“……那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会在战斗之外的时候放下头发的。”
“最好把刘海弄——”
“这个不行。”
“好吧。”
我苦笑道。
第二天,甘宁果然离开了江夏。据官兵报,她是朝东面去的,而那边正是江东部队的营寨。走之前,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未做,悄无声息。
大家都说,甘宁出走就是因为黄祖的不信任。对于这件事,黄祖不发一语,只是继续监督渡口的工事。
而黄祖的那番话,在那之后依旧萦绕在我的耳边。
而如今,甘宁的心离开了。剩下的,只是变得更为弱小的江夏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