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指向十点的位置，但是坂本家的宴会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玖呆在角落里看着坂本被一个接一个的女性灌酒还一点都没有脸红，看起来酒量非常好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非常浮躁。
“啊啊……说到底我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啊……”
夏川见玖异常苦恼的样子，毫无预兆地略带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反正明天是星期天，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不好嘛。”
玖觉得夏川温婉的笑容非常刺目，她说不上原因，仅仅只是那么自以为是地认为。或许不排除她和原田大辅过度亲密的关系。
玖望着手中的饮料，心不在焉说：“夏川学姐，和坂本学长认识很多年了么？”
“嗯，不过我是国中三年级的时候和他分到一个班的。他和大辅的话交情更深哦。”
【大辅大辅的，你们感情究竟是有多好啊！——】
玖别扭地扭过头，夏川有些尴尬地拿开了手。
【会不会表现的太明显了？】
意识到这点的玖只能撑着笑容，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呃，夏川学姐觉得大辅哥是个怎么样的人？”
“大辅啊……虽然刚见到他的时候感觉很难搭上话啦，但是以外的很可靠哦。学生会的事物也是多亏了他才能按时完成的。”
“学生会？夏川学姐也是学生会的！？”
“是的哦，啊，小玖是不是想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被北高可爱的后辈们称为最有气质的美少女学生会会长呢~”
玖觉得自己的脸部一定抽搐了。
好吧……虽然夏川长得的确非常漂亮……
“明明每天把工作推给别人还有脸说自己是学生会长。”
在一边本来默不作声的大辅品着红茶浅浅的说道。
“啊拉阿拉，亲爱的原田君，我希望你把这个当作我对你的信任哦。”
亲亲亲爱的！？——
玖握着杯子的手顿时一滑。
“那还真是多谢了。”
“你那完全不是感谢的表情吧，原田君。啊啊，不要瞪我了，摆着张臭脸可是会让女生离你越来越远的哟。”
“多谢会长的提醒。”
“诶诶——大辅竟然变得那么老实，一定是这里的空气太热把你的脑子给烧坏了吧。”
……
二人看起来旁若无人的对话在喧闹的空气中持续。
虽然是非常普通的斗嘴，但是玖却觉得越听越生气。
在玖看来原本美如仙境的景色突然变得压抑。
玖双手握住杯子，使劲让自己不去注意那两个人的谈话。但是就算有意识地选择逃避，他们的谈笑声还是会源源不断地窜入自己的耳朵中。
可恶！……
【我到底怎么了！……一定是哪里不对了。】
玖如此自我催眠地想着。
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出去走走。”
低着头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她冷淡地留下那么一句话。
机械化地迈开脚步。
原田大辅没有追上来。
玖在外面的女仆指示下走到了建筑物的花园处。说是花园，现在已经萧条的惨不忍睹。冷的让人心寒的月光下，只剩下刺骨的寒风与花园为伍。玖孤身一人从花园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再从另一头走到一头。她像个笨蛋一样在这种冷的浑身发抖的夜里散着步。
【为什么会选择孤身一人呢？——】
【或许我一直以来都只是孤身一人把……】
【这种蠢得要死的自问自答最终得出的结果只能是最终剩下我一个人而已。】
走的累了，她放松全身的力气倚在欧式风格的墙壁上，抬头看着明晃晃的月光。
清辉云逢月，朗朗照苍穹。
如此美丽的夜晚，会不会闪过那聪慧高洁的辉夜姬的身姿呢？
胡思乱想之际突然玖听见了规则的脚步声，在这种夜晚里显得非常突兀，而那声音也打破了她想要独自赏月的心情。
她挂着不满的表情注视着从阴暗处走来的人，渐渐的，他的样貌在皎洁的月光下清晰起来——
“坂本学长！？”
“哟~一个人在外面想些什么呢，小玖。”
看到是坂本后，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你打扰到我了。
“里面有点闷……想要透透气而已。说起来学长出来没事么，这可是你的生日宴会啊，主角不在可不行啊。”
“不用为我担心哦，接下来的事情也只剩下和父亲寒暄了。”
坂本的声音很平常，没有什么起伏低沉。听到回答后玖沉默了一会，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说过贺词。
“那个，抱歉说晚了……生日快乐！坂本学长！”
坂本一愣，紧接着嘴边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谢谢你，小玖。”
玖思索了一会问道：“……纳，学长的生日，每年都是这样的么？”
坂本微微吹下眼睑，用淡淡的声音回答。
“嗯……每年，都是这样的。”
他的表情非常哀伤。
然后他凝视着前方，眼中浮动的是玖看不懂的情绪。那就像——
在哭泣一般。
“不过，我已经一贯这样的场面了哦。”他的语气突然一变，又是那个和平常一样的坂本学长。
玖定神地看着坂本，沉稳跳动的心猛地刺痛了起来。
这和她记忆中的坂本有些不一样。
记忆中的坂本，嘴边泛着的永远是温暖亲切的笑容，绝对不会这样苦涩的说着话。无论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好心提醒，还是图书馆的恰巧偶遇。他的存在一直像那暖暖发光的太阳一般，让人不禁心生温暖。
玖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明明不开心，为什么要微笑呢。”
然后少女也一样，用哀伤的目光注视着坂本。
坂本唇边的笑意不知不觉得就被掩盖了，他有些警惕地望着问出这种问题的玖。那就像是被一个不熟悉的人突然告知自己一直欺骗着所有人，然而自己却没有理由解释一切。为什么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她会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我呢？为什么她会知道……我一点都不开心呢？
“你在说什么啊，小玖。我怎么会不开心呢，这么多的人都来参加我的生日，都来祝福我，我是被人所爱着的啊……”
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并没有被什么人所爱——
我只是——
“可是学长的表情……却像在哭泣一样。”
少女视线像有着魔力一样让坂本无法挣脱，他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冒着冷汗，非常不舒服。少女又接着强调说：“学长看起来，明明，一点都不开心。”
坂本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但是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不……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少女听到他纯属掩饰的回答却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就像是春风一般，融合在寒冷的夜里。
“大辅哥说过哦，无论什么时候，微笑就可以了。”
“所以我觉得，坂本学长之所以会微笑，也是在掩饰什么吧。”
坂本的手心出了汗，不止这些，他的脸色也变得煞白。那是害怕的表情，他掩饰了那么多年的真实，就在那么一点点的时间里被眼前的少女一语道破。
“我真的……一点都不开心么。”坂本凝视着摊开的双手，困惑地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会不开心。小玖又为什么知道我不开心？”
“我不是说了么，坂本学长的表情，就像在哭泣一般啊。”
“……”
玖笑着说：“我也一样哦……明明非常伤心的时候，我却希望自己微笑呢。因为那样……就不会让关心自己的人伤心了。”
“但是阿，如果真的怎么也忍不住的话，就痛痛快快地哭吧。痛苦的时候，就让那些眼泪都流出来吧——”
如果还是不能停下来的话，就让我们替你擦干。
那个美的就像下凡的辉夜姬的少女确实是这么说的。
坂本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究竟是用着怎么样的表情，但是少女温柔的眼神就像停住不动的永恒，真真切切的，没有在他的心里消失过。
“啊啊……如果那样子的话……就真的太好了。”
幕间。
水谷在黑暗的房间里，透过只拉开一角的厚重窗帘查看着隐藏在路灯暗处的访客。
她清楚地看到访客因为半夜的寒风而瑟瑟发抖的蠢样。
【真是让人讨厌的人啊，江岛奈奈子。虽然知道你也一样讨厌我……但是我们互相背负的，是不能相比的哦】
水谷最后冷漠地拉上窗帘，阻断了屋子里唯一的微弱光源。
奈奈子用力地拥住自己已经僵硬的身体，仇恨地盯着水谷所在的漆黑小公寓。
【那天确实没有听错啊……水谷亲口告诉小玖自己现在和黑道有关。但是为什么她一个人住在这么破旧的公寓里？难道她已经发现我了？不可能，既然发现我了哪会那么笨把我引到自己家里去……而且我跟踪了她那么久，一点都没有怀疑的意思啊……可恶，今天真的太冷了。还是回去吧，这种天气感冒可不好受啊。】
气愤的跺了跺脚步，奈奈子快速跑起来离开了水谷家。
水谷听见了跑步的声音，轻轻的拉开窗帘。原来的暗处已经没有了偷偷摸摸的影子。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和安静。
“迟早都会崩溃的……”
迟早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话说回来，坂本学长为什么邀请我来？”
“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玖狐疑的看了一眼吞吞吐吐的坂本：“那为什么要在送我武士大乱斗的前提下呢，其实就算不送我游戏，如果学长邀请我的话我也会来的。”
“你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孩子什么的……”
玖鼓起脸颊不满地嘟哝。但是这样在坂本眼中就和抢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样。
“呐……小玖，现在有喜欢的人么？”
……
玖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为什么这种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坂本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糟糕……大脑胡思乱想而发热了，脸颊好烫。玖手无足措，连忙扭过头假装在看其他东西。
“啊哈哈！——学长你说什么那，不是学长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啊！”
坂本浅笑：“小玖才是，连声音都变调了。”
玖假装冷静，但当她感觉到坂本刻意靠近自己时通过衣物而传递过来的温度时，已经无法正常控制自己了。
“我没有……”
“砰——”
男性的气息扑鼻而来。
【坂本学长？——你你你！——】
玖错愕的睁着咖啡色的眼睛，澄澈如同泓泉的双眼中弥漫着不可置信。
坂本双手抵在墙上，过多的身高差距让玖已经完全看不到空中的月亮，或者说是过近的距离造成的也说不定。简而言之，那是一副非常暧昧的场景，就像小孩子看到电视剧中的亲吻镜头一样。虽然已经是名准高一生，但是和男性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造成本乡玖的玻璃少女心狂跳不已。
她现在可以说完全被坂本包围了。
“学长……这个距离……你不觉得有点问题么？”
努力撑着笑容，玖尽量往里面缩了缩。
“是么……我觉得完全没有问题哦。”
【你是笑面虎吗！——为什么可以用这种姿势还可以面不改色的说没问题！】
“我不觉的……没有问题啊。诶……学长，你你你！——”
慢慢凑近的阴影让玖瞬间失去了语言功能。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
坂本将头轻轻搁在玖瘦弱的肩膀上，然后用手温柔地抱住了她的身体。他的一只手埋进玖蓬松的短发中，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际。轻柔的，像在用手接住一片羽毛。
脑补和现实过大的差距让玖来不及反映，只能呆呆的任由坂本抱着。
但是为什么感觉他在颤抖呢。
“学长……”
玖尝试性地呼唤没有下一步动作的坂本。
“嗯……我在。”朦朦胧胧的声音隔着耳边的碎发传来。
“为什么……要抱着我？”
“……因为小玖看起来好像很冷。”
【我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你产生那样奇怪的联想啊！——】
“我一点都不冷，所以学长能不能先放开我？”
“不要。”
【你是小孩子吗！还是说感觉冷的人是你啊！拜托不要做这种让人误会的动作啊！——】
“学长……被人看到不太好啦。”像教导小孩子一样玖用循循善诱的口吻说道。
可是坂本直接转移话题：“小玖还没有告诉我你喜欢的是谁。”
“都说了没有啦。”
“骗人。”
“！！”
“快点说。”
“你放开我就说。”
“……不要。”
【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啊啊啊！——】
“真是那你没办法啊，那么我先说好了——小玖，和我交往吧。”
【我不会停错的……因为他是在我耳边说出这句话的。不管把这句话咀嚼几遍，或是把这句话的词一个一个分开，都是请跟我交往的意思。话说回来，这个时候不是都应该说“能不能和我交往”么？他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一定不会拒绝他啊……】
“你的答案呢？”
坂本的低语突然听起来就像是魔咒。
玖看着空中的那抹月光，全然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大概停顿了十几秒钟后。正打算回答时——
“阿拉阿拉，原来你们在这啊。”
一听到夏川的声音坂本就中了邪一样猛地放开了禁锢玖的双手。
夏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嗯嗯，阳一你终于有出息了。啊，我的出场还真是不好意思哦，你们完事了就快点回来吧，大辅那家伙已经不耐烦了~”
“夏川！——”
坂本很恐慌地喊出她的名字。
“啊啊，不用担心啦，我不会说出去的啦。”
夏川毫无自觉，只当坂本是害怕事情暴露。
玖看了一眼身边脸色可怕的坂本，他很用力的握着拳，非常地不甘心的表情。
【不会是……】
直到夏川的背影完全被浓重的黑暗淹没，坂本才重新恢复了表情。
“刚刚被打扰了呢，那么现在继续吧。”他看起来一脸的无所谓。
“诶诶诶！——继续是什么意思啊！”
玖连忙倒退到一边，一脸可怕的盯着像个怪物的坂本。
“嘛， 不要这样看着我啦，我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学长刚刚做的的就是奇怪的事情啊！”
“打住打住，先说刚才的问题。那么我在问一遍好了，小玖愿意和我交往么。”
坂本突然的认真让玖顿时慌张了。
【学长已经习惯掩饰了……】
“坂本学长的意思，是喜欢我么？”
“是的哦。”
“为什么……我和坂本学长的交流也只有在图书馆或是学校，明明对对方都不了解，为什么还要……”
“喜欢一个人是不用理由的把，小玖。”坂本打断了玖，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陌生，甚至让玖觉得有点害怕。
玖被坂本带有一点威严的目光注视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她深呼一口气。
“如果喜欢一个人没有错，那么掩饰自己的感情就是对的么？”
“什么意思。”坂本皱眉。
“就像之前说的一样，学长明明不喜欢这种生日宴会，却还是装作一副开心的样子。然而现在，学长明明对我抱有的不是那种喜欢，却为什么还要坚持说出来呢？”
“我没有掩饰哦，我是真的……”
“说谎！”
坂本被玖突然变大的声音吓了一跳。
“刚刚……夏川学姐来的时候，学长很明显在害怕。”
坂本的身体轻微的一抖。
“学长为什么害怕呢？那肯定是因为……学长最最不希望看到这一幕的人看到了这一幕啊。”
坂本依旧沉默。
“学长喜欢的是夏川学姐，对吧。”
“我虽然学习方面经常被大辅哥说是笨蛋，但是这种小细节的东西我可是观察的非常清楚的。我的直觉告诉我，学长喜欢的——就是夏川学姐。”
“……太聪明可不是件好事啊，小玖。”坂本虽然面带微笑，但是玖看不到他的笑意。称呼她为小玖的时候也是，只有刺骨的寒意。
“对不起……我说的的确自以为是了。”
“不……小玖没有错。就像你说的一样，我在说谎，我无法承认我对夏川的感情。我就是个胆小鬼……可是小玖啊，如果说出来的话，或许会变得面目全非哦。”
坂本的表情意味深长。
“变成大人后，就不得不变称这样子了。变成大人的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变得爱撒谎了……可是，这是错误的么。”坂本双手插着口袋抬头望天，那些话不像是对玖说的，但是应该是说给某个人听的吧。
“对不起阿……我对小玖说了谎。”
“……学长不需要道歉。”
坂本的话让玖想到了明美。
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人一旦长大，就不得不说着适合场合的谎言，幼时的天真只会被流年蹉跎的面部全非。然而我们没有权利，只能选择接受。幼年的明美选择接受那位自杀女性投影在自己身上的罪孽，那么坂本，又在背负什么呢？
“……啊啊——真是美丽的月亮啊。”
哀伤地叹气，坂本望着寒空那明亮的月亮。
“呐小玖，你说……辉夜姬会不会突然从月亮上跑下来呢？”
【学长竟然问了和我一样的问题……】
“这么冷的天，就算是那位美丽的大人，应该也不会出现吧。”
玖没有回答他的独白，他的喋喋不休映在满目的疮痍之中，衬得月寒秋悲。玖忍住鼻腔的酸楚别开头去。
他们是何等相似又悲哀的人啊。
漫长的无声中，玖突然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然后她感觉到鼻尖触碰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
她疑惑的抬头一看，那漫天飞舞而下的纯白——
啊，下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