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壮一瘦两个身影肩并肩地出现在了湖边。虽然这会天才蒙蒙亮，但是周遭却挤满了年轻人。
湖边的冷风相比起城市里更加的凛冽，总是这些年轻人们个个把自己裹得像头北极熊，可是依然还是抵挡不住这寒风乌央乌央地往里钻。
他们看着年纪都差不多，像是附近大学城的大学生。
湖边上有一个卖烧烤的三轮车，不少年轻人围着那烤炉搁那烤火取暖，凑巧的是，卖烧烤的老板也是个年轻人，所以也没去赶他们。
天气预报上说，今天会是一个相当好的大晴天，没有雾霾，没有厚厚的云，太阳从地平线那儿冒出个头就看得着。
不过天气预报这东西对于赵梓昊来说向来不怎么准过，所以也只能算是将信将疑。
这会离日出的时间很近了，陆陆续续又有不少的年轻人来到湖边，乌泱泱地挤满了人。
“现在的年轻人精力都这么好了么？”看见这一幕的赵卫东不由地在心中暗暗感慨道。
这座湖泊位于一所大学城附近，很广阔，湖面上一眼可以看见地平线。它紧邻一所大学的东门，湖上搭了一座窄窄的栈桥。栈桥大概不到一米宽，刚好够一个人单向走过，很多人挤在上面随便找了块空地就席地而坐，大家经过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谁都不想在这寒冬腊月的时候去冰冷的湖水里洗个冷水澡。
天边出现了一抹红晕，许多人举起了手中的拍摄工具，想要记录下这黎明的前夕。甚至还有人架起了长枪短炮，只为了让这一幕永远的留在自己手中。
没有举起拍摄工具的这对父子反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不拍一张？”作为老爹的赵卫东率先打破了平静。
明明是自己想和很长时间未见面的儿子有个机会能好好地聊一聊，做一些“父子间”的对话，甚至对话的内容他都已经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结果真有了这么个机会，却又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不拍，没意思，每天见到的太阳基本上都是一个样。你不知道吗？我以前有阵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盯着天上，从一大早上，天刚蒙蒙亮就开始，看着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升起，一点点地到我的头顶，再一点点地朝着西边的地平线落下——而这时候月亮就像是交班一样地又从东边的天空突然出现，世界也变成了黑色。”
“我那时候以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排班表，有的时候不想上班了就请个假，叫别人顶班，比如说月亮会叫星星，太阳会叫黑漆漆的云——有的时候干脆直接翘了。”
“是……是吗……”赵卫东有些尴尬说道。远处的浪花被晨风卷起，在微光中不断拍打着地平线。对于这件事，他似乎没什么印象。那时候他经常出差，很忙很忙，满世界到处跑，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应酬，忙到连儿子的生日好几次都忘了，忙到连作为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都没能尽到。
直到后来，他终于停了下来，没想到以前觉得会一件又一件接踵而至的事情全都停了下来，他的这个世界好像静止了，但另一个世界却一直在动，在不断地失去，永远的失去。他已经失去的太多太多啦，好像把后半生该失去的东西在这短短时光里全都丢掉了。
时光，陪伴，成长，离别……他走到了某条道路的尽头，似乎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东西，可这时候回头看向来时的路，所得到的东西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可能觉得大早上的搁这卖烧烤不太好，烧烤摊的小哥换下了烤炉，从车里拿出了几张折叠小桌子支了起来，再换上煎板和早点的调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食材，开始卖起了煎饼果子。原本被红霞吸引的人们又开始围了过去——毕竟谁都不会介意在欣赏日出的时候手上多个能填饱肚子的玩意。
他沉默着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抽出其中一支叼在嘴里，想了想后又从里面掏出一根，递向身旁的赵梓昊。
赵梓昊看了眼就立马摆摆手：“不抽。倒不如说闻了这味儿容易犯头疼。”
赵卫东有些尴尬地将那根烟放回了烟盒里，犹豫了一会后又将嘴里叼着的那根也收了回去。
“所以呢？问这干嘛？我可不信一个天天忙着生意，动不动就是股票应酬的人会有这雅兴。”赵梓昊没有看向他，而是望着湖那一边的地平线，“今天好像看不到日出了啊，云看上去挺厚的。”
世界变得明亮了，原本小小的一抹红色现在已经染遍了整个东方的天空，可即便如此，依然没见到大家所期望的影子。
“我以为你会喜欢的，假期里起个大早拍拍日出，爬爬山，玩玩水，最后在一片草坪上坐着看日落数星星。”
“以前会，现在没这兴致了。比起这些，我更喜欢在家里呆着，吹着空调打游戏，又或者做我想做的其他事情……总之就是不想在外面到处跑。上课再加上照顾小月和依依就已经够累的了，马上又要去实习，哪来那么多闲工夫。”
其实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就逐渐地习惯蜗居在家里，静静地盯着亮着的电脑屏幕发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喜欢上在雨天带上耳机，耳机中播放着柔和的音乐，双目盯着天空中的雨，下落的雨滴忽然间变得迟缓——就好像无意中抓住了时间。
赵梓昊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这眼前的男人忽然间变得无比陌生，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双眼中也全然没有了记忆中仿佛亮着的明光。他已经老啦，都已经是一个快要步入老年的大叔了。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把巨大的刀，斩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裂谷，看似挨得很近，可实际上却要绕好远好远的路。
“哈……如果你今年还不回来，下周依依和小月的家长会估计又是我去。她们的老师已经有好多次向我询问道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直都是我这个在上大学的哥哥来管。可我并不是她们真正的监护人呀，只不过是个临时拉上来顶替的罢了。”
“这些应该是你来做的”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赵卫东沉默不语。儿子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赵梓昊撇了一眼老爹，伸了个懒腰：“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湖边呆着怪冷的，而且今天也看不到太阳。”
已经过了天气预报上日出的时间点。太阳呢？太阳当然出来了，只不过被一团冒着光的云给挡住咯。这云看不到边际，整个天边被它塞的严严实实。很多人失望地收起相机，但也有人依然痴痴的伫立在那儿，在等待着或许会到来的奇迹。
几位穿着泳裤的大爷拖着救生浮球来到栈桥上，操着一口本地正宗方言，边吆喝着边做起了下水前的热身运动，在一众裹得跟甜筒一样的年轻人中，他们简直就像是一根根老冰棍。没想到大爷比年轻人还耐造嘛。
“我给你介绍了个女孩子。”身后的赵卫东缓缓说道。
赵梓昊微微回头:“这时候想起关心儿子了嘛？”
他白了一眼，然后紧紧地盯住父亲的眼睛:“你哪个朋友的闺女？与其这样，不如多想想小月和依依吧。我已经无所谓了，但对于她们来说，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所以，你……”
“——我会去的，但也只是见一面而已，但老爸你别不要有过多的期待就是了。对了，所产生的费用记得给我报销了。”
赵梓昊伸出手:“你可千万不要让小月和依依感到失望啊。我曾看过一本叫《遇见一只食梦猫》的书，里面有句话说‘大人就是得守护好小孩子的梦想，这是大人的责任。’”
“所以，这也算是大人之间的一个交易，对吧？”
赵卫东没有犹豫，上前一步。
一只柯基欢快地从二人脚下跃出，在栈桥上欢腾地奔跑，迎着朝阳，回首轻轻跃起。
“看！是太阳！”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的目光纷纷看向那与天色相连的东方。
不知何时，云朵间冒出了一个窟窿，火红色的太阳在窟窿里向世界宣告它的到来。
“看来，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呢…”赵梓昊举起手机，让这一刻的时光驻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