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接下来的日子里表现地很正常,每天在皇宫练习骑马,尽管依旧毫无进步,但似乎他还是充满了兴趣,稳坐在马背上信由它自己溜达着,他乜斜着眼看园子里的荷花红满了池塘,张开嘴巴自言自语了半天,却净说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他觉得自己是傻了。
萧潇几天没有理她,仿佛一下子就从杨广生命之中消失了,杨广不然就是发呆,不然就是用全部意念阻止自己去想她。最近老侍官为了忙他入学的事宜,不时常陪在身边,杨广便也难得在宫中自由,随性,其实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心思这么闲逛了,每天就是几点一线的在寝宫附近生活。
宫中这些年大兴土木,有规模地对许多老旧的殿堂进行修葺,仅凭儿时的记忆,已经有太多的路走不通找不到了,杨广糊里糊涂地走着,竟毫不知觉地拐到了正殿旁边的小路上,他一时兴起,顾不得什么,好奇地向大殿走近,现在是上朝的时刻,殿内文武百官围坐在宽大的会议桌前,文帝在龙椅之上,正认真地听兵部尚书报告京畿禁卫军的训练及招新情况。杨广悄悄躲在殿偏窗下,多亏了父皇认为宫中没必要太多人,别看只是服侍守卫的工作,那些人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现在各殿只安排最低限度的侍从和护卫军,其余遣散到行政部门工作,省得浪费人才,所以杨广才可以这般自如地偷听朝政。
“嗯,知道了。”杨坚习惯性地捋着自己那一撮山羊胡,尚书把报告呈交给旁边的侍官,毕恭毕敬地做回了自己的座位。
“宇文小子。你出来。”杨广喊道,不过可以听出一丝亲昵的感情。众臣之中,站起一个少年,长得文弱清秀,两眼倒炯炯有神英气逼人。他答道:“臣在。”
“我让你做兵部侍郎,可好?”文帝用赞许的眼神敲着他,似是玩笑地讲到。
“圣上错爱,臣不愿。”少年回得极为轻巧,群臣惊诧,一时间私下议论纷纷,虽说现在不像从前伴君如虎,忤逆圣上说杀就杀,可毕竟是大殿之上,敢如此出言不逊,一位老臣站起来冷笑道:“不愧为宇文家后人,好大的气派。”
“宇文述。”杨坚又说:“你这儿子可不听话呀。”立时又有一位大臣站了起来,说道:“皇上,小儿不懂事,是臣教导无方。”此人与杨坚年纪相差不多,仪礼大方,气度非凡,正是文帝跟前的重臣宇文述。
“皇上。”这时少年开口讲话了,“臣现在虽已在兵部任职,但时时刻刻感到自身能力不足,即使殚精竭虑用尽全力,亦不能事事做好。所以臣想继续学习深造,提升自己的能力,为日后报效大隋做好准备。”一番话看似官腔十足,由他那缓慢却真挚的语气说来到也毫不娇柔做作,颇有道理。
“哦?你想怎么深造下去?”杨坚颇感兴趣着问。
“臣已经考进了长安一中,想辞去现任职位,专心学习,直到读完大学。”少年行礼说道:“望皇上成全。”这一句话,杨广听得十分清楚,长安一中几个字更是阴魂似的在脑子里回荡,杨坚眉头轻轻一皱,转而大笑:“有出息,那好,即刻起撤去你的职位,等你学完了回来,有更高的官等着你做。”
“谢皇上。”宇文父子异口同声道。
“哈哈,这小子有出息。”杨坚重复着夸赞。“退朝吧。”
大臣们一同行告退礼节,而后杨坚先行离开,大臣们才陆陆续续地走出来,杨广小心翼翼地隐蔽好,等那少年跟着父亲走出大殿,杨广好奇地老远打量着他,那少年仿佛能感应到似的,立即警觉地朝他这边看来,杨广吃了一惊,连忙低下头藏好,心里想着可不要被发现才好。还好那少年看了一下不见人影,若无其事地走掉了。偌大的正殿此时空荡荡的,杨广确定众人走远了,才探出身子,悄悄由偏门进了大殿,一进去,他便不禁被大殿内的气势所触动,高高的殿顶上设置了许多看不到的回声装置,好让每一句话听上去自然而然变得洪亮。古时百官上朝时站立的官池已经被颜色肃穆的长方大桌所代替,而群臣正对着的是万丈威仪的龙椅,栩栩如生的金龙盘桓其上,不怒而威。
杨广的心猛烈的跳动,他不自觉地碰了碰龙椅的扶手,这种真实的触感让他有一些兴奋,可能是被这里权力的氛围所感染,他不禁想像到了自己未来做上龙椅的样子,虽然那个未来太遥不可及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忽然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但杨广仔细一听,又不是完全陌生,因为他刚刚才听过的这个人的声音,蓦然回首,果然,殿门外,那个少年正行着大礼,问候道:“二皇子殿下。”
“你怎么知道我?”杨广惊讶地冲口问道,但转而一想,毕竟他是宇文述的儿子。便又说:“你去而折返,倒是为了什么?”
少年不回答,只是笑着,不过和刚才在殿上不同,现在他的笑容,朴实而挚然。杨广渐渐也放下了戒心,冲他礼貌地笑了一下,快速地离开了大殿。
眼看暑假就要结束了,杨坚瞧着儿子成天无所事事,一副悠闲的样子,心里大为不满,于是命令宫中的大学士去给他上课,提前学一些高中的知识。杨广没有心思,却也安之若素,在寝宫里捧着书装装样子,麻木地接受着老学士枯燥的教学。
“力学的基础在于对物体受力状态分析……”老师干巴巴的嗓音让杨广睡意大作,他机械地点点头,看了下墙上的钟表,幸好已经到了下课时间,老学士合上了书说:“那么,今天的课上到这里。”
“谢谢老师。您慢走。”杨广从小根深蒂固的观念,即使不喜欢课程,但对老师的尊敬是必要的。老师慢慢地离开寝宫,这时,上次那个少年快步走进来,微微鞠躬道:“皇子殿下,下午好。”
“你来做什么?”杨广心想现在的守卫未免也太松懈了,随随便便就让外人闯进来。少年看懂了他的想法,立即说:“我问过李侍官,他同意我来找你的。”
“找我?”杨广心想和他只有一面之缘,能有什么事情来找自己。
“听说你也要上一中?今天咱们一起去学校看看吧。”少年和杨广讲话的时候,不像在殿上见到的那样成熟,而和一般同龄人没什么两样。并且他的声音温和亲切,有种让人难以拒绝的友好。杨广点点头算是答应。
“那太好了。”少年说。
两人一同坐在豪华轿车的后排,杨广一直向车窗外望着,眼角不时瞥见少年满脸新奇地瞧着自己,感到疑惑,这家伙怎么弄得好像是我的朋友似的,从一见面开始少年的态度就十分亲切,渐渐地杨广自己也搞不清他是不是自己过去的老朋友了。
“你这件衣服的颜色和你不配的。”少年在观察了半天之后,得出了结论。杨广听了差点一头昏死,哭笑不得地尽量保持镇静地问:“怎么不合适。”
“换件再浅一点的绿色就会好了。”少年认真地讲。
“你是说真的?”杨广看他一脸专业的表情。“你对服装有研究?”
“还好吧,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发型设计。”少年笑着说,杨广又感到双眼前一阵昏黑,咳嗽了几声说了句原来如此。
“那个,你好像在兵部任职?”杨广想起上次听到的。
“是,不过你不是偷听到了吗?我已经不做了。”少年毫无顾忌地讲。
“你真厉害,这个年纪就在朝廷里做官,皇上不是很赏识你吗?”杨广说的时候,心里不禁酸溜溜的,想到即使大哥不再,还是有这种年轻人才讨可以父皇宠信的。
“不过别人都觉得我是靠老爹才有机会的,并且我自己确实能力有限,做不出什么成绩。”少年不避讳地讲,“所以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强。”
“上一中就可以变强吗?”杨广很怀疑。“因为很强进去的人才会越来越强的吧。”——我不是。他没说出口。
“我认为,人是要经历一个完整的人生才能真正变成强者,像我现在跳级似的早早获得一些成功就自以为不用经历那些过程的话,是无法有广阔的成长空间的。所以上高中,上大学,这些重要的过程我都想去认真经历享受。”少年真诚地说,杨广觉得好像受到了一些启示,他不禁赞佩少年的想法和心态。
“咱们在这里下车吧。”杨广不像让汽车的声音搅乱校园附近的清静,便叫司机停在路口。他们两人顺着著名的学海路往里面走,长安一中坐落在市中心难得的清雅地段,周围没有什么繁华区,深掩在绿树丛中,面向主路的正门放假期间不开,他们只好从学海路步行进去的,学海路是一条不宽的小路,两旁古老的枫木树冠相连,抬头望时漫天荫翳。
走了几分钟,便进了一中的侧门,大概环视了一周,偌大的校园中,各式教学楼星罗棋布数不过来,初来乍到的人走不了几步就准会迷路。杨广不知道该从那条路开始走好,瞧着少年似乎很熟悉路的样子径直地就往里面走,于是没问什么便跟上他。
新式的教学楼都在靠南边的新区,这里一路走下去,尽是陈旧的老楼,爬山虎的地盘覆盖了大部分墙面,一色都是绿油油的,给人感觉很古朴平静。杨光目不暇接地每一座路过的建筑都要仔细观察,想要记住它们的样子。忽然前面的少年停住了,挠着头左看右看,然后回头说:“迷路了。”
“反正是闲逛,随便走吧。”杨广说。指着不远处的足球场,“去那边瞧瞧。”
“你喜欢踢足球吗?”少年问。
“不太会踢,但很喜欢。”杨广问,“你呢?”
“我踢得很好。”少年的风格,说话从没多余顾忌,即使是自夸听起来倒也很直爽,杨广渐渐地对他敞开了真心,便也随口说道:“吹牛的吧。”
“哈哈,我从不吹牛。”少年快步带路,;两人走进了足球场。此时,球场上没有其他的人,杨广一下子扑到在草皮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不由地感叹道:“要是能在踢赢比赛之后,精疲力尽地这么躺着,那是多爽快的事情啊。”不过他至今都没有真正的参加过比赛。
“那还不简单。你不知道吗?一中有足球联赛的,而且水平很高。”少年兴奋地讲,“到时候咱们在同一队,一起爽快地踢嘛。”杨广一听到正规,心里的激动立即冷了一半,觉得自己是没有份了。就像初中班里有太多体育好的男生,什么比赛都是他们挑大梁,自己从来都是替补席里的一块石头。
“对了,你说咱们能不能排在一个班。”少年说。
“我希望是。”杨广真心地讲。
“嗯,我也是。”少年听了很高兴,这时,有个女生朝球场方向走来,见到他们两个人,便挥挥手说:“你们两个过来。”一副大小姐的口气。少年一脸不屑地没有搭理,杨广觉得不合适,就问了声:“什么事?”
“帮忙搬东西。”女生瞧他们不悦的反应,知道自己平时挥斥惯了,现在有些不礼貌,于是柔下声音说了句拜托你们了。杨广最经不住别人求了,当下干脆地站起来,答应帮忙,少年见这样也就无奈笑着响应他。
“其实是帮我帮下行李。”女生带他们东绕西绕的,转到了一栋公寓下面,指指门口说:“全部行李都在那里了。”两个男生一看差点晕过去,十几个箱子严严实实地堆在一起,杨广自言自语地叹道:“这些盖房子都够了,说不定垒起来比楼还结实。”随时自言自语,但声音足以让其余两人听见,少年眨了眨眼睛,等反应过来之后哈哈大笑,那女生也为杨广的怪异话语忍俊不禁,弄得他挺不好意思的,马上挽好袖子走过去开始搬。
女生本来说要一起搬,但两人见她双手细白得就像冰雕的一样,肯定她在家是从来不做这种重活的,就没忍心让她帮忙,说让她指路就好,当然,其中不免有担心她越帮越忙的因素。偏偏女生的房间在最顶楼,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把一次批行李搬上去,扛着箱子等她找钥匙开门,“到底是哪一把?“女生从包里拿出一大串钥匙,少年见了惊呼:“你难道是楼长。”
最后还是一把把试着打开了门,三个人进了房间,杨广只看了一眼就说:“没想到一中的宿舍这么豪华的。”少年给他解释:“只有两座这样的高档公寓,给有钱人家的学生住的。”然后有意识地看看那个女生。
“对了,高档公寓怎么会没有电梯呢?”少年过了一会忽然喊道。
“今天坏了,在前门,所以咱们只能从后门爬楼上来。”女生面带歉意地说。
“你没有叫司机什么的来帮你吗?”杨广也好奇,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怎么一个人搬家。
“其实我不是长安人,而且我没有叫父母派人来送我,这些行李也是邮寄过来的。”女生尴尬地讲,“我本以为一个人可以的。”
“盲目渴望独立的表现。”少年不留情面地说,女生听了有些沮丧,杨广看着她,忽然想到了萧潇,这真的很想她的作法,想起萧潇不久后也要去外地上学了,不知道她会遇到什么困难,这么一走会不会和她再没有机会和好了,他不觉得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
“算了。我们继续搬吧,下面还有好多呢。”少年见气氛尴尬,说道。
忙碌了一个下午,总算把全部的箱子都搬了上去,女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在箱子堆上,连连向两人道谢,少年摇摇头说别介意,“一开始本以为你是哪家的恶女呢,所以态度不好,对不起了。”
“是我那时说话口气不对。”女生爽朗地笑着,“不过我以前还真的是恶女。”一个女生竟然这么评价自己,倒让两个男生大出所料。杨广尴尬地说:“原来是女中豪杰……”
“那么大小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呢?”少年开玩笑地行奴婢礼。
“不能再麻烦你们了,今天十分感谢,不如咱们一起去吃晚饭吧,我请客。”女生问。
“我们可得赶回去,他家教很严。”少年指着杨广悄悄对女生讲,“反正大家是同学,机会有的是。”
三个人又客套了几句,少年便拉着杨广道别离开了,只剩下女生和空荡荡的屋子,她看了看四面的白墙,临近黄昏,太阳的位置正好可以把光线直射进来,黄晕一片落在她柔软的长发,溶进发丝之间。女生的眼神有些失落,不禁轻声地说:“终于还是要一个人吃晚饭了。”
杨广他们两个人精疲力尽地坐在车里,倦笑着互相对视了一下,杨广说:“看你那么瘦弱,力气倒是蛮大的。”
“比不了你,一人扛三个人的份。”少年说,“若非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
“算你长见识了。”杨广得意地说。
“别老你你你的叫,咱都在一起一天了,你就不叫我的名字。”少年眉毛皱起来问。杨广恍然大悟,说:“我想起来了,是你一直都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啊。”
“瞎说,我叫什么你三岁就知道了。”少年义正言辞,不依不饶,“忘了吧?”
“什么?”杨广完全听糊涂了,“三岁我就认识你啦?”
“算了算了,我不计较。”少年拿出随身的签字笔,抓起杨广的手在手心上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宇文化及。”杨广用他那略显沙哑的嗓音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