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第二个星期,长安一中的高一新生们,要去进行军训。由于九班大部分人初中上的是贵族学校,所以对军训完全没有概念,班长吴绛仙公布了学校的指示,学生们要自己携带行李,包括卧具和简单生活必需品,同时禁止的物品列了很长的一张清单。
其实杨广觉得,列出违禁物品并没什么意义,听着同学们的抱怨,他知道光是基本生活品的行李,就够女生们装足好几车厢了,不过后来当女生们开始实际地去想问题,发现要自己背行李,原本的计划就不攻自破了。
杨广买了一种旅行用的被子,可以靠抽真空的方法大大缩减体积和重量,虽然盖在身上不怎么柔软舒适,但却可以轻轻松松地放进背包里面,解决了行李当中最麻烦的一部分。
很快,班里面讨论的焦点就不再是行李要带什么的问题,从高年级传来的消息是,军训基地那边的宿舍条件十分简朴,不可能每天都洗到热水澡。长安一中虽然云集了大批富家子弟的学生,但丝毫没有贵族学校的风格,一切从简,和普通高中相比没什么特殊待遇,对于学校的原则,学生们刚刚进来还不太适应,毕竟学校的硬件设备都属先进,在校园里面并不觉得怎样,可军训基地那边就不同了,一律是普通的条件,八人宿舍,公共浴室并且热水供应有限,听说还要自己派人打扫卫生。连杨广也认为,不洗澡的话对生存来说是极大威胁。
军训一天天地临近,杨广不时地可以听到隔壁传来叮叮咚咚地响声,想来是袁紫烟在收拾行李,所以偶尔阳台上见面的时候,杨广会主动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了。”袁紫烟断然拒绝,自从上次让感冒的杨广留宿后,他就像是只渴望报恩的仙鹤一般,总希望能帮自己做些什么,这让袁紫烟不太适应,为什么人和人之间一定要算得这么清楚,有欠就必须有还。
不是杨广计较,只是从小父皇的教导,一定不能亏欠别人,杨坚是个过度遵守原则的人,知恩必报,受其父影响,杨广会牢记别人对他哪怕一丁点的恩惠,时时图报,再加上继承了父亲的死心眼,给别人的感觉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急于回报,不免有些别扭。
按照父皇的命令,每个月初杨广要回到皇宫,家人一起吃了晚饭,汇报一下在学校的情况。皇兄杨勇很快又要到南方去了,所以总念叨着让杨广回来团聚一下。
杨坚自从大儿子回来之后,心情就一直很好,在餐桌之上,也不像只有杨广在的时候那么老绷着脸,和杨勇谈笑讨论,又见小儿子默不作声,杨坚话题一转,问杨广“学校要去军训了么?”
“是,下周一。”杨广说。
“军训很有意思。”杨勇讲,“苦是苦了些,但在那里什么都不用想,只有大家在一起坦诚相对。”
“我,很期待。”杨广听了哥哥的话,原本心中的好奇感起了共鸣。
“没错,军队是锻炼人的地方,可以让人心无杂念。”杨坚是军人出身,讲这话最有体会。“你皇兄过两年也得去军队服役。”
“为什么?”杨广从来没听父皇说起过,觉得奇怪。
“要想继承皇位,就得先做个合格的军人。”杨坚说。
杨勇耸了耸肩,颇为无奈地说:“父皇你又来了,总这么苛求而不满,总有一天我会被你吓跑的。”然后冲弟弟眨了眨眼睛问:“阿广,要不然你来做继承人吧。”
砰的一声,杨坚把手中的酒杯重重摔在地上,大喝道:“你这小子,怎么说这种混账话。”杨广深知父皇的脾气,低着头不敢插嘴,眼睛悄悄地瞟向哥哥那里,却见杨勇气定神闲地起身向父皇行礼赔罪说:“孩儿酒后失言。”
“醉了就退下吧。”杨坚气没消,挥手叫侍从扶杨勇回房歇息。之后席上又只剩父子二人,没了皇兄的穿针引线,杨坚和儿子向往常似的,彼此不做交流,草草地吃完了这餐团圆饭,不过最后的时候,杨坚还是鼓励杨广说:“吃些苦有好处,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回去之后,杨广对皇兄的表现深感不解,印象中,皇兄是从来不会忤逆父皇的,他总是能满足父皇所有的期望和要求,今天却不知怎地,莫名其妙地随口说出不要继承皇位的荒唐话,难怪父皇会暴怒,就连杨广也认为,如果皇兄不继承皇位,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一般。
直到军训出发当天早上,袁紫烟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一个人无法搞定那些行李,正思忖着要不要仙鹤来帮忙的时候,杨广适时地出现在他家门口,这会他背着轻便的行李,问袁紫烟要不要一起出发去学校。袁紫烟做出忧郁的表情转过头去,看了看堆在客厅地板上的箱子,杨广见了心领神会。
袁紫烟还说要装带一些私人的东西,杨广就先将箱子搬下楼,走出去的时候看见一辆轿车停在正门前,皇兄杨勇坐在车子里面向他招了招手。
“阿广,你还是这么大的力气,搬着箱子健步如飞啊。”杨勇下了车,想要接过行李,杨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问:“皇兄是要送我吗?”
“当然了,不然要我这个哥哥有什么用。”
“可是,我不是一个人。”杨广大概地跟皇兄说了说情况,“如果我同学认出皇兄的话,就麻烦了。”
“既然如此。”杨勇失望地说,然后很认真地问杨广:“你很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这个问题令杨广张口结舌,不过做弟弟的好处就是可以表现得很笨,杨勇没有多做为难,让杨广坐他的车去学校,“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军训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
杨广总是告诉自己,皇兄对他真的很好,虽然兄弟两个的关系没有十分亲密,但杨勇的关心和照顾却丝毫不差。可为什么杨广很少为此感动,也没有认为理所应当,像是接受陌生人的殷勤时,那样局促和不安,读过很多历史之后,杨广认定自己就像那种不得志的皇子心态,表面上对太子恭恭敬敬,内心却暗藏鬼胎,以至于总是提防,小人常戚戚,连皇兄的好意也无动于衷。每当杨广这么想的时候,都很害怕,怕自己最终真得会变成卑鄙的人,甚至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像他这么内心软弱的人,或许不该生在皇家,而往往是这样的人,承受不了压力,就会成为祸害。
“汽车很豪华,你果然是富家纨绔子弟。”袁紫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你看上去也是司空见惯嘛。”杨广笑着说。
李渊从校长室看下去,空地上站满了高一的学生,孩子们说说笑笑,排着不够整齐的队伍,李渊很喜欢学生们的活力,微笑着自言自语:“这帮孩子,确实需要军训来锻炼一下。”目光游离,寻找着,忽然看到了那个臭小子,李渊觉得真该让教官好好整一整,自己那个踏实不住的儿子。再往旁边看去,是九班,此刻他的宝贝女儿正无精打采地看着手表,像是不满排了很久的队。李渊常常不知道时间为何过得如此飞快,连最小最孩子气的女儿,现在也少女长成,说话做事渐渐变得稳重,为人父母,见到子女长大,是莫大的快乐,却也是一段挣扎。
秀宁不开心的原因主要是李世民身为班长,要帮助自家同学搬行李,不得不冷落了妹妹。这时又看到了杨广和袁紫烟两个人迟到,而且明显杨广在帮袁紫烟拿箱子,于是忍不住问:“杨广哥哥怎么会帮她搬行李?”
“顺路。”杨广不敢过多透露。袁紫烟不理秀宁,拉着杨广往后面走。
很快,十几辆大轿车缓缓驶进来,各个班陆续找到了对应的车,学生们忙着把行李放进两侧的货物箱,杨广由于得帮忙,所以最后一个才上的车,坐在了最近的位子上,旁边是一直看着窗外的张丽华。
过了一会,手机响了,竟然是萧潇打来的电话,杨广接通后还没说话,那边萧潇就笑着喊:“快跑吧,军训很苦的。”
“跑不了了,已经在车上了。”
“那就只能好好的享受了。”萧潇给杨广讲了一些之前在洛神军训时的情况,杨广知道她又是只讲了开心的事,没有说遇到的困难。
“嗯,我知道了。”由于萧潇是课间打来的,所以两人没有聊几分钟。杨广挂下电话,忘记了军训的事,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萧潇对自己会只报喜不报忧,以前有不开心的事,都会同他说的,即使萧潇很少期待杨广能做些什么,但杨广觉得,自己的倾听对她来讲,也是很重要的。现在,萧潇如果真的不再对他讲那些事情了,或许只有一个原因,有另一个人,可以为萧潇解决所有的困难,比一个单纯的倾听者更有用。
“女朋友?”张丽华出人意料地问这种问题,杨广有些不悦,想到可能是因为张丽华普通话太差,不会用委婉的方式表达,所以只是摇了摇头。
“你从前有没有军训过?”张丽华丝毫没有注意到什么,继续问。
“没有。”杨广说。“你呢?”
“有过一次,但我生病了,被送回了家。”张丽华说话的时候总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注意一下。”宣华老师拍着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听她讲话:“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先听坏消息。”同学们异口同声地说。
“原先咱们班在军训基地安排的宿舍着火烧掉了。”宣华说。“好消息是,咱们的住宿地点改为那边的内部宾馆,六人一个房间……”故意顿了一下,知道接下来说的才是学生们最关心的,“有浴室,可以洗热水澡。”
万岁。
长安一中的军训地点在京畿附近,那里驻扎的通信部队将自己的基地划出一部分作为专门准备。汽车由基地的东面驶入,又继续走了半个小时才到达,可见这个部队基地之大。
来迎接九班的是两位女教官,这让女生们不禁觉得亲切些,之前对教官种种的可怕设想也少了一大半。两人之中个子高一点的教官先进行介绍:“欢迎各位学员,接下来的一周,咱们要一起经历这次军训。我姓孟,这位是张教官。”
两位教官只是和同学简单地见了个面,然后学生们开始被分别带到各自的住宿楼,九班不用随大部队走,因为她们要住的宾馆正好在相反的方向。
“她们又在搞特殊了。”其他班中不少人抱怨道。
女生们都住在三楼,杨广住在二楼203,他走到房间门口,上面却挂了一块校医室的牌子,杨广犹豫片刻确定没有找错房间,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男子的声音。
“您好。”杨广走进去,发现这间房子是内外两室的设计,现在看到的外室确实已经被当成临时校医室来用了,刚刚说话的人便是个年轻的医生。
“你是九班的杨广吧,行李放里屋。”医生本准备帮杨广,见他的行李十分简便,于是说:“你的自理能力很强嘛。”
杨广迈步进屋,里面整整齐齐地摆了四张单人床,透着一股严谨的军队气息。才放下背包,还来不及收拾,吴绛仙的短信便催来了,叫他快点到楼下排队。
孟教官不像其他班的教官,没有长篇大论地讲规矩,九班队伍还没站稳,就已经被她带到操场上去练习了,首先便是规整站姿,“下午太阳大,不适合长时间站立,所以咱们趁午饭之前先站个够。”孟教官让人与人之间拉开半米的距离,“我不会折磨你们,只是让你们学会该学的东西。”
等站立过五分钟后,孟教官走进队伍,开始一个人一个人的检查,“双脚站稳,身体要立直。”先走到队尾的杨广这里,抬头看了看他,“你来做班长吧。”
“我?”杨广双腿酸麻,摇摇晃晃地坚持住。
“没错,你去站到第一排的排头。”孟教官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广知道没有理由拒绝,快步跑到排头,站在袁宝儿的旁边,宝儿稍稍地离他站远了一些。
上午的两个小时时间里面,九班没有做更多的练习,孟教官把同学排成三排,固定了各自的站位,然后叫大家站到树荫底下去休息了。只是在午饭前,让全班狠狠地站了十五分钟。
吃饭是十个人围一桌,由于早上流了很多汗,女生们大都没什么胃口,加上基地这里是食堂大锅,饭菜比较简单,味道也不敢恭维。杨广勉强地吃了几口米饭,便觉得完全吃不下去了。
“真摸不透孟教官的脾气,一会感觉要求很松,一会又训死人不眨眼。”谢依芸揉着肩膀说。
“教官嘛,你不要指望她放水。”袁宝儿看她不方便,凑过去轻轻帮她揉肩膀,“该训的总归逃不掉。”谢依芸觉得袁宝儿今天说话不太正常,有些过于严肃了,唉声叹气,并不再同她抱怨。
不只是说话,宝儿今天仿佛换了个人,一改平时的散漫随性,训练起来极为认真,一丝不苟的按照要求去做,杨广站在旁边,比较起来就差了不少,只得心里暗暗较劲,不敢偷懒。
学生们很快发现,午饭只吃一点点是个严重的错误,下午才过了一半,肚子便叫苦了,而在饥饿的条件下体力似乎是以十倍的速度消耗殆尽,孟教官不得不增长休息的时间,看来对于军训的第一天来说这种现象是常有的,“以后谁要是不吃饱饭,我就加他的训练。”
下午结束的时候,九班队伍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场地,逆着夕阳,影子拉得长长的,有种十分悲壮的感觉。晚饭的时候,同样看来是破烂饭菜,学生们却不再犹豫,不发一声默默而快速地吃着,空空的胃逐渐填满的时候,谁都不会觉得,现在的食物和平时吃的有很大不同。杨广筷子动得很慢,三十个女生十人一桌正好,他个多余而又饭量很大的人加入现在这桌后,菜就显得紧张了,虽然同桌的女生没有说什么,杨广觉得过意不去,克制自己多吃无限供应的馒头和白饭。
吃过饭后最想做的事情无疑是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但孟教官不给幻想的机会,立即泼她们冷水说:“在这里不允许有任何懒惰的习惯,虽然今晚没有安排,我也不会让你们舒舒服服地呆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