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对于看过那场比赛的人来说,之后一班打败众多强敌最终夺冠就显得并不那么惊奇了,关于杨广的议论似乎是会延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杨广试着乐观地想,等军训结束后所有事情都会被大家遗忘的。现在的他躺在病床上,有种灵魂出窍只剩空壳的感觉,身体的每个部分都不太受控制,大脑的想法传达不到运动器官。袁紫烟是第一个来看望他的人,这似乎可以得到解释,她手上拿着买来的面包,来安慰杨广:“这不会对身体造成长期损伤,明天就会恢复,不过你似乎好得更快。”
“我不会怪你的。”杨广说。
“但我必须为此道歉,当时真的很想赢得比赛,是出于我自己的强迫。”袁紫烟言语上丝毫没有示弱,但可以感到她的诚意。
“我也很想赢。”杨广也说出了真心话,他并没有对当时的事情感到反感,相反地,有些庆幸,袁紫烟的办法,使九班,使他自己,不至于输得太惨。“你的法术很厉害。”
“我说过,那些是你自己的力量,我只不过是激发出来。”袁紫烟其实也没想到杨广会有那样的爆发,超出常人。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自己能做到那样?”虽然自己平时力气是比较大,但杨广却不敢相信她的话。
“或许你就是那种,天生神力。”
今天真是混乱的一天,吴绛仙无法去理顺自己的思绪,拔河比赛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又或许是不值得任何关注的,她不应该那么要强,对什么都抱有希望,相比草草的失败收场,现在的状况算不算好一些呢?九班可是一下子成了比赛的最大焦点。
“班长,不去看看杨广吗?”秀宁回到宿舍,看到她第一句话便问。
“让他好好休息吧。”吴绛仙只是不知道去杨广那里要做什么,“你去找过你哥哥了?”
“嗯,他说‘杨广又没有犯规,咱们都没有理由责怪他。’”秀宁也是这么想的,杨广只不过是力气大而已嘛,怎么大家都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似的。
“咱们自己班的同学当然不会怪他,但其他人可能会一直说闲话的,毕竟这是异常的事情。”吴绛仙不太想再一直谈论比赛的事情,于是换个话题,“你去通知大家吧,晚上训练还得照常的。”
杨广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伤病还不够严重,不然就是同学们真的不想来理会他,从傍晚等到九十点钟,虽然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大家都在训练,不来看望是正常的事情,但又忍不住支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直到听到大家训练归来上楼的声音,杨广很紧张,想着也许会有一两个走来医务室,吵杂声由近至远,逐渐淡去,他松了口气。
“杨广,你不用沮丧。”坐在一旁的程校医说,杨广觉得,是不是他自己的心事总表现得太过明显,怎么有那么多人都可以一眼看穿的。
“同学们没有讨厌你,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你不是同样也害怕她们现在出现吗?”校医给杨广配好了有助睡眠的药,帮他服下,然后便像个在床头讲故事的父亲那样,自言自语地轻声说着:“就像超人,如果他身边的人发现了他的身份,或许会逃跑的,并不是因为超人会伤害他们,只是出于本能,逃避那些一时难以接受的事情。你今天为比赛用尽全力,大家都会记得,用不了多久,等你和她们明白了如何面对这件事情,一切就都可以过去了。”
“校医,今天我真的做了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我只是听说,你大吼一声,对面十五个人都被拽飞了起来。”程校医口气确定得却像亲身经历一样。杨广心中苦笑,果然校医是夸大地理解了事情的经过,才会搬出超人作例子的,不过他刚才讲的那番道理,还是消除了杨广心中的顾虑。
杨坚喜欢每天退朝之后,站在御花园的荷花池前面,但与其说是喜欢,更不如讲是种习惯。记得年少轻狂那会儿,一心只想着未来,怀揣雄心大志,像这样安静得有些发闷的景色,他是一刻都不会停下来观赏的,当然,他最爱看的还是她,一颦一笑,每个动作,都看得他心里面又痒又暖。杨坚给了她太多的承诺,又都一个个的为她实现了,但这些年杨坚有点想明白了,她把他的梦想当成了她自己的梦想,而说到底,杨坚只是自私的得到了自己的梦想,或与真的没有过只为她做些什么。她喜欢莲花,如今他拥有了全天下最美的莲花,却唤不起她的笑容,这个大隋第一朝皇后的名头,是她不想要,还是注定不属于她。
就在杨坚登基几年后,她便安然地离去了,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叛逆难管,另一个还是只知道哭的年纪,他想要天下,而她只想要个家,现在,两个人的愿望,都扛在杨坚一个人身上。
几个侍从悄悄走过,不敢打扰皇上的休憩,低声议论着:“皇上又在思念皇后了。”“可不是嘛,皇上修了这么美的池子,找来四季常开的荷花,却只能对这它难过。”“皇上独居多年,不曾纳妃,真是一往情深。”
这时,太子杨勇前来,见到父皇又在池边驻足,便默默地走了过去,杨坚看到他,问:“事情处理完了?”杨勇带着自信的笑容说道:“父皇放心,早已办妥。”但心中却凉了半截,果然现在父子俩个只有公事可谈了。
“广儿去军训,已经几天了。”杨坚做着随意问起的样子。
“今天是第六天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弟弟的事情稍稍让杨勇提起了些兴致。
“还能怎样,学校的军训只不过是皮毛而已。”杨坚咳嗽了几声,迈步朝御书房去了。杨勇没有跟随,转而俯下身子,似乎是想捞一朵池中的荷花,指尖轻轻触了触白玉般的花瓣,又拨弄着荷叶上几滴晨露,小时候,母亲带他去看荷花时,杨勇都是这样子玩耍的。
第七天上午会有最终的集体操练,以检阅各个班这些日子来的训练成果,所以今天实际上就是训练的最后一天,杨广并没有太多的感想,尽力把口号喊得响亮,谁都没有表现出是最后一天的样子,教官没有刻意严格,大家没有刻意认真,除了袁宝儿,宝儿最近的异常认真似乎在今天将要全面爆发,杨广如芒在背,觉得宝儿仿佛一直在盯着他,一旦他出了什么差错,就危险了。
想不明白,为什么单调的队列练习,这些天来,竟可以让整个班级渐渐凝成一体,可想而知,没有人会对训练的内容产生兴趣,杨广也是如此,正步,齐步,跑步,如果独自来做,怕是不出半天便厌恶了。而大家一起的时候,就真的不会计较那些个人的感受了,只想走下去,直到做得完美。由于受宝儿影响,不知不觉地,所有人都加倍努力起来,杨广的口号也越喊越有劲。
“一…..二……三…….四……”但是突然,口号声戛然而止了,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杨广。杨广的嘴巴张得老大,好想把最后那声号子吐出来,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接着声带灼痛,他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嗓子哑了……
“回去休息。去医务室。”孟教官朝他一摆手,示意他离队,杨广没有动弹,还在努力着发出声音,“快去。”教官命令着,不留情面地呵斥,“别浪费别人的时间。”
又是我?昨天才昏倒过耽误了训练,今天又因为这种小事就离开,杨广甚至感到有些羞耻,低着头向场地外面走去,却听见宝儿的声音:“靠不住,都这个时候了。”
“你什么意思?”木兰忽然冲口问宝儿。
“明天会操,今天就哑掉了,不是靠不住是什么?”宝儿又把声音放大,让全班都听得清楚。
“杨广是喊口号喊哑的,你是不是聋了,这也能怪他。”木兰不服气地说。
“不要吵了。”吴绛仙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阻止她们,“宝儿你不要再说了。”
“你是觉得我说错了?”宝儿发现,大部分人看上去都是支持杨广的,心想这有什么用,现在口号都没人喊了,你们可怜他又有什么用。
“你们继续练习,我明天可以上场的。”杨广费了好大力气,忍着剧痛,声音短短续续地说着,然后一路小跑地去校医室,追着程校医,求他给自己看一些立即见效的药。
“关键是休养,没有速效药。”程校医只是做了些检查。“昨天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过度用声。”
怎么能不喊呢?杨广不想错过明天的会操,“怎么办…..现在?”
“今天别喊了,明天再用。”
“真的?”杨广才说了一句便咳嗽起来,明天就能好起来了?
“明天不会好的。”程校医看着杨广的双眼,“但是明天你一定要上场的,不是吗?这点小事算什么?”一个医生竟然说这种不顾患者健康的事情,让杨广大大地惊讶。“我可不是普通的医生啊。”程校医指了指杨广,“我还有作为老师的责任。”
或许只是因为一句话,就可以对某个人肃然起敬,但往往像这种真正值得敬佩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却无法感应,直到那一句话,才领悟的我们,是不是有些迟钝的。
军训就要结束了,六天,没有人期待过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改变什么,被改变什么,说真的,杨广没有感觉到留恋,但他知道,在很远的将来,会十分想念这几天的生活。晚霞逐渐融化在黑暗之中,杨广看着远处,操练场上微微的灯光,似乎映出了人的影子,但今晚是没有训练的,所以只是错觉。他很想去楼上,想和同学们呆在一起,因为在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不愿意一个人承受,虽然没有理由,并且现在的他不适合出现在大家面前。杨广悄悄地沿着楼梯走上去,生怕半途被谁发现,三楼此时寂静无声,只有一间寝室里面亮着灯,看来大家都出去了,杨广站在走廊上,思忖着她们会去哪里,又为什么没有叫上自己。
没有答案,杨广试着敲了敲亮灯的寝室的门,没有人应,原来是忘了关灯,杨广茫然地退后了几步,感觉到心里面空空的,还不知道这是被孤立的感觉,他慢慢回到楼梯那里,坐下来,等待。
张丽华从浴室出来,看了看关着的房门,刚刚好像是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她一边用毛巾擦头发,走过去把门打开一点朝外看,走廊上空无一人,刚要关上门,却听见细微的说话声:“等一下。”
“谁?”张丽华顺着声音看去,楼梯上没有灯,一片黑暗,但可以确定那里有个人。
“我是杨广。”杨广来到门前,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像是被遗弃的宠物似的。
“你怎么坐在那里?”由于杨广比较高,张丽华要稍稍抬起头看他,一瞬间,这令她会想起那份感觉,看着从前那个男生时的感觉,头也是抬起来的。
“大家都去哪里了?”杨广没精打采的,又不能大声讲话,张丽华都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被教官叫出去了。”
“你没去么?”杨广莫名其妙地关系起这个来了,张丽华不大可能被孤立,所以他可以找到别的理由来解释他们两个没有和大家一起。
“不太舒服。你进来说话吧。”张丽华不擅长和别人长时间交谈,而且站在门口,凉风吹着头发,很难受。
“用不用我帮你去叫校医,他就在下面。”杨广跟着她走到房间里,立即坐在椅子上,这是他从某本书上看来的,作客的时候不要在别人房间里面一直站立,会给主人带来威胁感,而坐下之后威胁就消除了,虽然在别人看来,可能有些不太客气,但杨广总是习惯这样做。
张丽华摇摇头,当然不想让医生来看病,因为本来说不舒服就是个借口,她只是不想和她们出去而已。杨广不说话了,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真的不应该进来,平时和张丽华都不讲话的,现在这么冷场,而他又不想就此离开,毕竟难得找到了一个人,即使无言以对也好。张丽华穿着海蓝色的睡裙,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肩头,她靠着墙壁,低头看着自己的拖鞋,表情有些不耐烦,杨广发现她和平时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现在的她,让杨广感觉到的是活泼甚至像是顽劣,就和木兰似的。但看着这样的她,杨广心里面怦怦地跳,张丽华是全年级的第一美女,这是李世民当时说的,杨广其实暗自认同,的确也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生。
张丽华可以感觉到杨广的目光,她早已习惯男生们的注视,却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太随意了,一时忘了要在同学面前装作淑女的样子,心里责怪自己不小心,同时又埋怨杨广没事来干什么,面对着杨广,她似乎无法从容的说谎和假装,自从开学以来,张丽华便渐渐察觉到此,好奇怪,明明他是最好骗的那个。
大概只过了十分钟,却是足足的难熬,杨广终于下定决心,说要回去了,“你先休息吧。”见张丽华微笑着点头道别,便一股脑地去开门要离开,这时,门却早他一步打开了,然后袁紫烟站在门外,正好对上杨广的目光。袁紫烟撇开视线,从他身边走进去了,同屋其他的女生紧随其后,看到杨广在,都感到有些奇怪。
“杨广,你在这里啊。”路过的秀宁一把拉他过去,像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讲,但吴绛仙在旁边给她使了眼色,不让秀宁说。
“你们去哪里了?”杨广假装没有看懂她们的举动,问:“我还在找…..”
“女生之间的聚会,没你的份。”秀宁开心地讲,“你放心好了。”杨广不知道自己该放心什么,难道秀宁察觉到了他的心思,让他不要误会被大家孤立?总之,不只是她们两个,全班的人回来之后都很奇怪,看到杨广,都会心地微笑,似乎每个人都在保守一个秘密,又似乎秘密是关于他的。
“杨广。”这次是宝儿叫住了他,杨广不知道会不会又被斥责,立即回应,一开口又不禁咳嗽起来。宝儿做出无奈地表情,“你不用装给我看,今天是我不对,说话太刻薄,不是你的错。”
“真的?”杨广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咳嗽得更厉害了,只能讲出这两个字。
宝儿心想这家伙倒开始卖乖了,搞怪就大家一起吧,然后居然就重重地向他鞠了一躬表示道歉,杨广笑了起来,宝儿还是第一次对他表现出可爱的一面。不过,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教官把大家叫出去,难道说了什么?杨广忽然不想再追寻下去,这个秘密,最后他永远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