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是个严厉的皇帝,同时也是个爱讲笑话的皇帝,注意,这两个特点并不相悖,大臣们私下都说,皇上讲一个冷笑话,比暴风骤雨般的责骂还要寒人。
新年晚宴早早结束后,儿子杨勇一脸不安分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杨坚烦死了,便问他又想搞什么鬼,杨勇指着远方的天空说:“父皇想不想出宫转转,和百姓们一同度过新年。”
也好,杨坚也觉得每年在宫里面干坐着等新年太枯燥了,说:“你只管带路好了。”于是父子二人换了件再普通不过的衣服,各自都带上墨镜掩饰,趁着天黑,想必在街上也不容易被人认出,坐车出了皇宫,一路往南,到了城中最大的商业区。
“父皇。”杨勇不敢大声唤,“您想去哪儿逛逛?我带您去。”
杨坚心里面似乎有个去处,但不便和儿子讲,嘴上说顺着人群走哪算哪,其实不知不觉地已经朝那地方去了。
作皇上的肯定是不能总出来闲逛,杨坚近来也懒得动了,算来大概已有半年没到民间走走了,他以前很喜欢坐在车上,慢慢地绕着全城,一路上看不厌交通的热闹,店铺的生意,人们的生活,这就是他要保护的地方,就是他要保护的人民,杨坚没当皇帝的时候,以为皇帝们其实没那么伟大,什么都以天下为己任,但身在其位才能真切感觉,这不是伟大,该说是种习惯,对责任的习惯,当你看到那么多人对你的期望,因你的努力而活得快乐,真的,可以支撑一个人永远去努力付出,用此生去守护。
“您想吃包子了么?”杨勇见父亲驻足在一家老店门前,不停地向里面张望,“这家店好像挺有名的。”
“进去坐坐吧。”杨坚没有流露出此刻的心情,故地重游,想必年轻的儿子是难以理解吧。说着走进去直接点了十笼包子,吓得杨勇半天没说出话来。
“您吃得下这么多?”两人坐着等的时候,杨勇说,“平时也不见您吃包子的。”
“换换口味,也不成?”杨坚慢条斯理地把米醋和辣椒油调在一起,先给儿子调了一份。
杨勇头一次看到,父亲吃得那么香,十笼包子,自己只吃了半笼,杨坚其实一点都不饿,但吃包子的时候,感觉填的并不是肚子,而是一段回忆,填不满的。
“怎们?嫌我吃的多了?”杨坚见儿子一脸似笑非笑地尴尬表情。
“没有没有,古时名将廉颇黄忠,六七十岁尚能食肉十斤,这样看来,父皇较之还差一些呢。”杨勇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问:“父皇,你带钱了么?”
“没有…..”杨坚恍然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你也没带?”
“着急换衣服,钱包落在宫里了。”杨勇说,父子两个相视无语,默然汗颜。无可奈何,只得叫司机来接他们,顺便付账,等待的时候,杨坚想起了另一个儿子,问道:“广儿和萧潇的关系还是那样么?”
“哪样?”杨勇一下子没听明白。
“装糊涂。是不是还跟小时候一样,没有半点夫妻像。”
“那个也没办法,他俩一起长大的,跟亲兄妹似的。”杨勇注意到了父皇的担心。
“这么好的孩子,广儿自己要是弄丢了,就怪不得别人了。”杨坚叹气道,“我们杨家的男人,都少了那根筋的。”
杨勇不禁笑绝,难得从父皇口中听到谈论感情问题,没想到一开口便直达要害啊,当下装傻说:“父皇也少么?”
杨坚被儿子的话噎住了,这时正好手机响了,杨勇有些扫兴地接起来听,“是我……嗯…….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杨坚不明所以赶紧问是怎么回事。
“老孙开车把人给撞了…….”杨勇这边告诉父亲,又追问在哪出的事,“嗯,就在路口吗?好,等着,我们就来。”
父子两个来不及管付账的事情,在店员反应过来之前,便一起跑了出去,一到路口,果然,接他们的车停在路边,司机老黄正焦急地踱来踱去,见到他们,立即禀报,“伤者就在车上,幸好不太严重。”
杨坚朝车里面望了一眼,见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责怪司机:“严不严重你说了算啊?快送医院。”连忙打开车门,对那女子:“实在对不起,咱们现在去医院,我们一定负全责。”
“我不要紧……”女子有些被杨坚吓倒了,“让我下去吧。”
“那怎么行?”杨坚说着招呼儿子一起上车,直奔附近的医院。
“我…..”女子不敢再拒绝,这时后面车厢的灯打开了,她睁大眼睛,看清了对面的人,不敢相信地叫道“你是…..是…….”惊讶之大,令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坚自知身份暴露,点点头承认,“没错,但现在去医院要紧。”
车到医院,女子在三个人的搀扶下,吃力地走下车,杨勇拉住父亲的手,悄声说:“父皇,您不便进去…..”
话是有理,但杨坚怎可放着受伤的百姓自己离去,不管儿子的劝阻,要往里面送人,那女子知晓情况特殊,侧头对杨坚说:“您回去吧,司机先生送我就好了。”
“对啊,您现在去了,肯定造成混乱,怕是耽误了看病。”杨勇和着一起劝说。
“那……”杨坚终于被说服了,“老黄,你送这位小姐进去,叫医院一定好好看伤,有了结果马上告诉我。”
“是。”
“父皇,我开车,送您回宫吧。”杨勇怕他久留,连忙为父亲打开车门,“您就放心吧。”
杨坚闷不吭声地坐上了车,看着司机搀扶着女子拦了一辆急救担架,顺利地被送进去了,才叫儿子开车。回去的路上,杨坚的脑子里面混成一团,那些原本收藏好的记忆又自行跳了出来,多少年前,他还是个黄毛小子,在路上骑车,把一个女孩子撞倒了,结果给她的小腿上留下了一道的伤疤,无法消失。
后来,那个女孩子成为了他的皇后,她曾问过杨坚,是不是因为撞了她所以才要娶她的,杨坚说不是,又问她为何计较这个,她说:“不然以后你每次撞到个女子,便娶回来,那我怎么受的了啊。”
新年夜是个重要的节日,在这一天,即使发生了车祸,也未必就是坏事,上天怎么安排这些复杂的姻缘,又有谁能猜得到呢?
十一点半了,杨广不知道喝掉了多少杯果汁,直有种恶心,想要呕吐,心想原来喝果汁同喝酒是一个效果,能让人把心烦都吐出去。
侍者很有礼貌,没有意图要赶这个占着桌子却不点菜的可怜鬼,杨广看着外面,湖水倒映着四周的灯光,弥散出一片幻彩,好景色却是独自欣赏,越美就越伤人心。
忽然,从这里二楼看下去,行走的人群中有一个身影,杨广没看清楚,但直觉告诉他,那就是萧潇。这对绝望的人来说无疑会导致一种崩溃,杨广还没反应什么,便凭直觉冲了出去,冲进人群中,追寻萧潇。
吴绛仙万万没有想到,她最不想遇见的人,此刻竟然疯了似的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再看杨广,却是一副失了魂的样子,愣愣地瞧着她,他认错人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吴绛仙怕他傻掉了,轻声问道。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但杨广并没有拉住某个陌生人,而是吴绛仙,他现在无颜面对任何一个同学。“还有演出的事情,对不起……”
“什么事情都不要提了。”杨广不知道在今晚,吴绛仙也是一个被节日折磨的人,她突然有个主意,“那些事情,等过了今晚,再说。”我只想找个人一起过节,这是她的心里话。
“你一个人?没回去。”杨广刚刚注意到这点。
“请我吃饭吧,我很饿。”吴绛仙霸道地要求,“吃很贵的菜。”谁要你被我抓到了,算你倒霉了。
“那好吧。”杨广指了指楼上,“我正好有个位子。”
“这家餐厅吗?”吴绛仙记得从某本杂志上看过介绍,“快上去吧。”
摇曳的烛火,诱人的食物,优美的琴声,这张餐桌终于等到了节日的感觉,吴绛仙点了红酒,摆在一旁并不去喝,说是营造气氛用的,杨广其实没什么胃口和心情,默默地坐在对面,望着窗外,心事重重的样子。
“本来打算和谁共进晚餐的?”吴绛仙问。
“没有谁…….”杨广说。
“快十二点了…….”吴绛仙凝视着空荡荡的酒杯,“你这节过得开心么?”
长安城最大的城市广场上,矗立着一碑巨大的钟表,据说分秒不差,全国的时间以之为准,此刻,广场上聚集着成千上万的人,共同倒数计时,迎接新的一年。
十,九,八,七…….
“不开心。”杨广觉得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听他说出这句话了。
六,五,四,三…….
“我也不开心。”
二,一……..
从城市广场周围发射出的焰火,瞬间将长安城的夜空照亮,几千万市民,同一时间,都抬起了头,新年到了。
“我们干杯吧。”杨广把红酒倒进两人的杯中,“别浪费了……”
“嗯,喝了这杯酒,今晚的事情就全忘掉了。”吴绛仙爽快地先干为敬,“明天开始……”
“我就是全班的罪人了。”杨广知趣地接着说下去。
吴绛仙看了他半晌,似是发怒似是悲哀,忽然从包里拿出杨广的手机,扣在桌子上,杨广不禁一愣,没想到竟是被她捡到了,那么不言而喻,她也一定看了那条短信。
“你怎么说?”吴绛仙突然很喜欢逼供的感觉。
新年的第一分钟,杨广便遇到了完美的难题,承认短信的内容,将无法对她解释自己为何有走后门的特权,毕竟他的身份是最重要的秘密;否认的话,而他被威胁弃演的事情又已成事实…….
“你为什么会被一条短信吓跑呢?”吴绛仙冷冷的声音代表她正在强忍着保持平静。
杨广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愿让自己完全暴露在她的怨恨之中,受应得的惩罚。但接下去吴绛仙说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我相信你是靠自己的实力进入一中的。”
“你相信?”
“但你自己的行为却否认了这一点,搞不明白,你真的以为长安一中是可以给你后门走的那种破学校吗?”
“我自己否认了,不就代表真的发生那种事情了么?”杨广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皇亲国戚?”吴绛仙记得听过传闻,长安一中会在私下录取一些及特殊身份的学生,但到了此时她还是不相信真有这种事发生。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杨广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