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出现的时候,他那个弟弟正蹲在阳台上,捧着什么东西研究。杨勇悄悄绕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杨广是拿了一个迷你的盆花,里面可怜兮兮地只开着几朵小白花。
“怎么有着雅兴?”杨勇知道弟弟早就察觉是他来了,伸手遮在花盆的上面,“外面冷,花或许会冻死的。”
“这些是忍冬花,不怕冷。”杨广打了几个喷嚏。
“新年夜不太好过吧…….”杨勇明白弟弟的心病,不忍看他解不开郁结而愁苦,“想不想跟我说说?”
“皇兄怎么知道的?”
“你的一举一动,大都不是秘密,这你得适应,从前对我也是如此。”杨勇说,他这句话倒是起了些作用,秘密一旦不再是秘密,讲出来就相对容易得多了,杨广咽了咽口水,同时也是在抑制自己,怕一开口便会忍不住把心事一吐而净。
“我有些担心,她是在逃避……”杨广困难地用言语表达出来。
“逃避你?”杨勇问。
“不是逃避我,而是逃避这次晚餐……”杨广说,“或许是我做的太过分了,她准备不足,像平时那样见见面就好了。”
“你做的一点没错。”杨勇要立即遏制他的动摇,“这一步是很重要的,无论她是否接受,你都得做出表示,做出努力,不然你们就只能原地踏步。”
杨广明白哥哥的意思,又是这个道理,他之前已经从化及那里听过了,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人都要逼着他去表示,去迈出重要的某一步,难道保持原样就不好么?
“但是,我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准备……”杨广说。
“阿广,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完全按照人的想法,有时候,要么着急去抢,要么就会错过……”杨勇看着弟弟,从他眼中看不到半点赞同,但他还是得说,“这个道理,我不希望你是在经历过痛苦之后才明白的……算了,不要一直说这个了,父皇叫你有空回去一次,过新年家里人都还没见个面呢。”
我在做什么呢?杨勇之后离开的时候,才觉得奇怪,没谈过恋爱的自己,却那么心急地教自己弟弟早恋,他不就是个门外汉么?阿广才上高一而已,自己怎么就想让他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了,当个不会犯错的人?
杨广拿了支小板凳坐了下来,或许他应该立即随皇兄回去见见父亲,不过总有一种心理,就是害怕走出去,这两天来,他做了太多的错事,很害怕,会有谁叫他来解释这些,可杨广知道他无法解释。只有一个人,是他想看到的,袁紫烟,如果她像往常那样,出现在隔壁的阳台,说些刻薄的真知灼见,令他茅塞顿开或是心烦意乱,杨广或许就不会感到那么孤独无助了。亲人,朋友,即使有再多的人愿意陪在身边,有的时候,当人心里受了伤,往往会选择像个刺猬一样自我封闭,杨广知道现在的自己就是这个状态。还有个最简单的理由,是袁紫烟说的,演出那天杨广会有大祸,而且她还说,之后可以找她帮忙,所以现在,在杨广潜意识里,肯定认为袁紫烟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等了一个下午,袁紫烟没有出现,杨广并不知道她要回家过节。
袁紫烟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此时大概已经把杨广这个人忘地一干二净了,刚刚接受父亲的测试,自己竟然会表现得那么失败。父亲看来十分生气,斥责她比从前大有退步。
谁在乎他怎么讲!袁紫烟心里说着,但这毕竟不是实话,她想要得到父亲的称赞,曾经为了这个目标,她愿意付出一切,而现在,还可以么?
“看来你已经慢慢丧失天分了,再这样混下去,最终只能做个普通人。”父亲说的话,时时刺在耳畔
听到轻声的敲门,袁紫烟凝神感觉,知道是弟弟来了,便叫他进来。这次回来,感觉变化最大的就是这小子了,去年刚上初中的他,还是调皮的孩子样,整天招人烦,可才不到一年的工夫,却长大了许多,对人彬彬有礼,举止安静,甚至有些羞涩了。
“姐,妈让我给你送些汤药,来补补神。”弟弟小心地捧着碗,给她递过来。袁紫烟伸手去接,双手一下托住弟弟的手,这时男孩身子一颤,碗差点掉在地上。
“你,害怕我么?”袁紫烟搞不明白,从前对他拳脚相加,这小子都没服软过,现在怎么碰下手就躲了。
“没有。”弟弟不敢和她对视,悄悄在袁紫烟旁边坐下来,仍旧低头看着地面。
场面很尴尬,袁紫烟有些不适应,努力找个话题来讲,显然是选了个最滥的,“学校怎么样?上中学有意思没么?”
“挺好的,有不少朋友。”好久不见,弟弟刚一开口便犯了忌讳,在袁紫烟面前是不能谈朋友的。她没有朋友,这并不是性格的原因(虽然性格已经够糟了),而是作为父亲的继承人,作为未来的大玄术师,她是不能有朋友的,正如父亲说的,和平凡人接触太多,便会失去非凡的智慧。
“那挺好…….”袁紫烟不好发怒,本来就是自己挑起的话题嘛,“那么多男生们在一起,关系会很好的。”巧的是,无意间,袁紫烟进行了小小的报复,男生多对于上男校的弟弟来说,也是很反感听到的,只是因为被别人念太多了。
“姐,我有事,先出去了。”两个人撑到最后,弟弟还是尴尬地受不了了,找借口离开。
剩下袁紫烟莫名巧妙地郁闷着,为什么弟弟对自己的态度差了好多,从前即使自己这个姐姐当得不好,对他不亲昵,他也总腻在身边的。
不一会,袁紫烟正愁的时候,母亲进来了,见她手边的药还没喝,皱眉催促道:“别让汤凉了,快喝了它。”
袁紫烟一饮而尽,心中的思绪不自觉地在脸上表现出来,这或许就是天性,在亲近的人面前,人就会容易露出心事,归根结底,是可望有人分忧。
“怎么了?回家还一脸不高兴了?”母亲问。
“紫煦他,是不是讨厌我了……”袁紫烟支支吾吾地说,“讨厌我这个姐姐…..”
“为什么这么想?”
“这两天他都不怎么和我说话,和我说话的时候又显得别扭。”袁紫烟觉得是自己的报应到了,从前有那么多机会去做个好姐姐,她都不理会。
“这样啊。”母亲会心地露出微笑,“你这傻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袁紫烟不喜欢别人说她是孩子,当然母亲除外。
“他那个年纪的男孩的想法,你是不会懂的……”母亲爱惜地抚着袁紫烟的长发,“他这才是喜欢你的表现。”
“喜欢我?”袁紫烟智商再高,也无法想通。
“不光是姐弟间的亲情,还有男孩对女孩的那种喜欢啊。”母亲拉着袁紫烟走到更衣镜前面,指了指镜子里面的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谁看了不心动的?”
“他喜欢我的话,不就是乱伦了么?”袁紫烟讲话肆无忌惮的特点,看来是有些受母亲影响。
母亲被她的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你这孩子,满脑子胡话,男女之间的感情,哪里分得那么清楚,喜欢就是喜欢,男孩和你这样好的女孩子在一起,时间长了不喜欢才有鬼呢。”
“那我怎么办,我都没准备的?”
“不和你胡扯了,偷偷告诉你个事情。你这个弟弟,可是在学校到处宣扬有个绝世美人儿的好姐姐,听说有不少人都想一睹尊容呢。”过了一会,母亲的表情稍稍有些变了,说,“一直上男校,紫煦这孩子,都没怎么认识过其他女孩,现在又正是懵懂的年纪…..”
“父亲是怕他分心,才送他去念男校的。”
“怕分心?人的心里,本来就是要装各种各样的感情,现在却要把一部分的感情压抑,那样到底是专心,还是缺心?”母亲自言自语地叹到,袁紫烟明白,她并不赞同父亲的做法,但有苦于无法违背。
“别老说你弟弟了。”母亲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难得回来一次,马上又要走了,过得怎么样。”
“当时是你同意我搬出去住的,难道又反悔了么?”袁紫烟心里清楚,母亲一向是尊重她的选择,即使她很舍不得,也不会阻止的。
“班上有没有很好的男生?”母亲老话从提,袁紫烟皱起眉来,奇怪自己家妈妈怎么就和别人的不同,总着急催孩子早恋。最让她想不懂,这样的女人到底是如何同那个男人成为夫妻的,明明性格极端不搭配。
“没有男生,全是女生。”袁紫烟以全概偏,省得听母亲再费口舌,想想也不能算是撒谎吧。
“骗人,那些精神对抗的练习,又是谁陪你做的?”
“什么意思?”袁紫烟没想到母亲连这个都知道了。
“你爸测试过你之后,便告诉我说,你脑中有个男孩的影像,挺强烈的,八成是和你练习过的……不然就是你的心上人了。”
“那个,就算是我的同学吧…..我对他有恩,他回帮我点忙。”袁紫烟说得很冷静。
“这可不是帮点忙那么简单。有很大风险,他或许会丧失理智,变得呆傻;或许会失去记忆;又或许,中了你的术,一辈子听从于你…….”母亲说的事情都是真的,袁紫烟也曾考虑过,“还有一种可能,他会爱上你的。”
“父亲是不是就因为这个?”袁紫烟见风转向。
“没错啊。”母亲笑了,“这招很管用,我还准备教你呢。”
于是就这样,和自己那个没正经的老妈,说了一下午的话,袁紫烟一直有种感觉,在家里和在外面,自己看上去就像两个人,哪个是真的那个是假的,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本来母亲劝她翘课多留几天的,被袁紫烟义正言辞拒绝了,吃过晚饭,父亲安排车子送她回去。
“回去好好想我说的话,自己决定该怎么做,趁现在我还没完全对你失望。”父亲说了一句话,便转身回去了,剩下弟弟和母亲两人一直送她出了大宅,站在门口,袁紫烟最受不了依依惜别那种腻味了,好在家人都不是会那样做的人。
“没事就多打打电话。”母亲说。“别老是音信全无的。”
“不打。”
“姐,下次回来,我带你去我学校看看吧。”弟弟脸上挂着羞涩的微笑。
“不要。”袁紫烟心知肚明,这小子有阴谋。
坐上车子,离家和家人渐渐远去,袁紫烟趴在车窗旁,看着城市夜景的一角,才想到,同在一个城市,为什么却时时感到家是那么的遥远。长安城,真是个大得可怕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