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十点的航班上，到底都载着什么样的客人，他们的心情又是怎样的。简单分类是两种，第一种人就是赶着回家，想在午夜钟响之前和亲人团聚，所以他们的心情几乎要比这飞机更快，人未归心已近；另外一种人，他们很释然，因为没有目的地，没有团聚和温馨在等待，所以宁可飞机再慢一些，远离地面上节日的空气。
李靖很擅长这样的分类整理，不过这次，他似乎无法确定，该把自己放在哪里，现在的他，有个明确的目的，但那里却没有等待，或许更不会有团圆，甚至，他的目标最终会落空。
下飞机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李靖坐上出租车，把萧潇家的地址递给司机看，一言不发，司机以为他是聋哑人，于是用手势表示说没问题。机场周围没有建筑，窗外黑茫茫一片，冷风吹进来，把黑暗也带到他身边。从高速路转到公路后，依旧看不到几辆汽车，人们都在家里过节，李靖不忘提醒自己。
萧潇住的是别墅区，李靖的出租车被拦了下来，李靖又把地址条递给了保安看，不过这还不够，保安没有让他进去，请他打电话给房主，确认后才可以通行。所以李靖下了车，却没有立即打电话给萧潇，而是站在大门外面，一动不动，保安催他的时候，李靖便继续装聋作哑，弄得保安也没脾气，又不好粗鲁地赶他走。
李靖看着手机上的时钟，仿佛时间自己也在迫不及待地往十二点奔去，他发了条短信给萧潇：我在你家小区门口，我可以见你么？
萧潇看着春节晚会，虽然枯燥没新意，却总是必不可少的，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起，像这样消磨时光是过节最好的方式了。然后她打开手机收件箱，在众多的节日祝福中，看到了李靖的短信，觉得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她更是不能在此时与他见面的。
李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现在只剩下的是渴望，考虑着，是不是现在就冲进去，找到萧潇，又或者黯然离开，他想有个结果，却不敢接受一个坏的结果。
人是有各种各样的，但节日中的人们，都是大同小异，家人团聚，亲友团聚，不管和你团聚的人你是否喜欢，就像张丽华和吴绛仙，即使厌倦了家族聚会的陈腐，但与这么多久违谋面的亲人在一起时，还是会觉得自己很幸运；还有的彼此不和，比如李世民家的四兄妹，平时大哥和老三是一派，李世民和妹妹关系好，不过过节的时候，是允许一切恩怨被暂时化解的，尤其是当四个人在院子里放炮竹的时候；还有一些不太会表达自己心意的人，袁紫烟带着弟弟在天台看星星，她给紫煦讲那些复杂星象，他也听得入神，袁紫烟总是说：“不用不懂装懂，听烦了就说出来。”紫煦摇摇头说不会烦很喜欢。花木兰拿着厚风衣，找到了在后院抽烟的父亲，知道他是在独自思念母亲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木兰总希望自己能对此时的父亲说些什么，可每次对着他孤独的背影，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有轻轻地给他把风衣披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谢依芸家没有一个人因为下午相亲的失败而感到沮丧，因为父亲和母亲都是很乐观的人，不会沉溺于过去，父亲问谢依芸：“你喜欢太子么？”谢依芸直接说不喜欢，父亲说那就算了，母亲则说要准备开始物色下一个相亲对象。
宇文家的除夕夜，所有人都有幸尝到了皇帝亲手做的菜肴，杨坚做的都是些十分常见而普通的菜，甚至大部分他自己平时在皇宫都吃不到的，不过结果是在杨勇等人意料之内的，久不下厨的人，就像只读过菜谱的人一样，菜摆在盘子里面像模像样的，吃起来的味道却很糟。
“大过年的……”杨勇吃了一口丸子，被咸得后半句话说不出来。
“爸爸，咱们为什么不去现场看春节晚会？”宇文智及觉得光看电视不好玩。
“春节晚会就是要在电视上看，才像过节。”宇文述对儿子说，“你爸爸几十年的习惯，也是咱大隋百姓的老习惯了。”
杨广默默从餐桌上离开，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面，看出去，月亮只有一弯弯，淹没在繁星海里面。他用手机给班上的同学群发了节日祝福短信，然后调出萧潇的号码，手指放在呼叫键上。
李靖数着时间，最后期限十二点快到了，他就要乖乖离开。这时，萧潇对他说话了：“你怎么会来？”李靖猛地抬起头，但一时间不知道萧潇在哪里，他疯了似的不断转动着身体，寻找着她。
“你没事吧。”萧潇走近一些，好让他看得清，但突然，她就被李靖抱住了，抱得好紧，就好像曾经，他也这样拥抱过她，一股电流从大脑射向了心脏，她在瞬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对李靖的感觉，萧潇没有挣开李靖的怀抱，不知过了多久，多久，直到远处响起了钟声。
除夕夜，十二点，过了。
然后是烟花从远空升起，仿佛代表了整个城市的欢呼，而此时萧潇心中却是寂静无声的。口袋里面，手机的铃声，她早已丝毫听不到了。杨广听着电话的呼叫音，外面是钟声和炮竹声，他却没有联想到萧潇此刻的故事情节。
李靖睁开眼睛，萧潇正望着他，一瞬间四目交汇，两个人同时脸上烧烫，萧潇低下头，她知道自己脸红了。李靖心怦怦得跳，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了。现在，谁都不需要说话，有什么感情，都无需再表达。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人？李靖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她又为何感到幸福？萧潇只知道，她的心上仿佛有什么在碎裂着，像是一个外壳，现在，可以确定，是李靖的拥抱打碎了那层外壳，原来这就叫做感动。
“好漂亮啊。”宇文智及被杨勇抗在肩膀上，遥望着烟花中的夜空。“哥，你们这边准备好了么？”
杨广和宇文化及好不容易把所有的烟花桶都放好，杨广拿着打火机准备点火了，化及则立即躲得远远的，“加油杨广，小心火烛。”
“你们都怕什么，难道这烟花有质量问题？”杨广打着了火，犹豫不决。
“没事，我们看着你呢，没事，太子已经准备灭火器了。”化及撺掇他快点点火，“再等就快天亮了。”
好吧，杨广一个个地把烟花桶点燃，瞬时花火飞射，冲上高空，炸开成各种颜色的梦幻。突然间，他好想对着烟火许愿，不管能不能实现，他都好想把愿望说出来，“希望一年中的每天，都可以像过节似的不用难过。”幸好烟花声音震耳欲聋，他们都听不到，不然可能就不灵了。
这时，萧潇终于发来了短信，“节日快乐。”
“明天出去玩吧。”杨广很期待，每年初一，他们都要去逛庙会的。
“我看看吧……”萧潇的回答很模糊。
萧潇一觉睡到了中午，特别赖床，在睁开眼睛之前，她猜想着，会不会就能看到李靖，不过除非自己在做梦，因为昨天晚上李靖便回去了，他说会在洛阳等着萧潇，等她开学回去，然后他们重新开始一段和从前不同的关系。
她洗了脸，舒好头发，穿了件新衣服。走下楼的时候，母亲正在客厅里面招呼着杨广，见她起床了，便埋怨她，“怎么这么晚才起，杨广都等你一个小时了。”
“为什么不去叫我？”萧潇笑着问杨广，“怕我吃了你么？”
“睡得好，才有精神去玩。”杨广可不敢吵萧潇睡觉，他知道后果极端危险。
“吃过午饭，我们一起去庙会吧。”萧潇说肚子好饿，要吃很多菜。她很喜欢看到杨广开心的笑容，每当新的一年开始，她都习惯于和带着笑容的杨广在一起。她相信，和杨广的关系，永远都不会变淡，可是，她必须要杨广知道，而且很奇怪，萧潇也想让杨广第一个知道，她爱上了一个男生。
庙会其实本身没有什么意思，千篇一律的摊位，百年不变的内容，老套到了令人乏味的地步，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逛庙会，这就无法解释了。杨广高高大大的，总是走在前面开路，萧潇怕走丢，轻轻地牵着他的衣角，杨广并没有感觉到。
杨广，我要谈恋爱了，你会怎么想？萧潇在心中对他一次次地说着。从小到大，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一个特别的基础之上，那就是婚约。虽然这只是当年父辈的愿望，并没有逼着他们接受，但萧潇骨子里，是那种很传统的女生，她把这份约定看得很重要，到了开始做白日梦的年纪，别的女孩都盼着白马王子，她便想方设法地让杨广学骑马，别人渴望谈恋爱的时候，她表面上不感兴趣，心里却也遐想翩翩，不过总也对杨广产生不了恋爱的感觉。她只是习惯性的保护着杨广，又习惯性地依赖着他。
“杨广，我们去那边坐一下吧。”萧潇的思绪到了死路，她好像冷静一会。
“你要不要喝热奶茶，那边有卖的。”杨广问，萧潇做了一个他们彼此之间默契的小动作，杨广便知道，她要和那种奶茶。
或许她也可以瞒着杨广，等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后，再说出来，他就会容易接受，说不定那时杨广也早找到了喜欢的女生，他们就可以让这段美好的约定自然而然消逝掉了。
奶茶好暖和，杨广递给她奶茶的手掌，也好暖和，萧潇觉得，和李靖相比，还是同杨广在一起，她会更感到更多的温暖；不过李靖在她身边时，那种说不出的心动，她尝过一次便深深上瘾了。
“杨广，我要谈恋爱了。”这次，萧潇并不是在心里面偷偷讲的。
“恋爱……”杨广一下子只会重复她的话了。
“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男生……”杨广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奶茶洒出来烫着他的手背。
“别动。”萧潇拿出手帕要帮杨广擦手，杨广却像惊弓之鸟一样，快速地躲开了她的手帕，跳得好远，呆呆得望着萧潇。
“你不要这样……我很害怕。”萧潇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你说话啊。”
杨广找回了一些理智，他不想让萧潇难过，他也不想说违心的话，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胸口好像炸开了个洞，风在往里面灌，可是他没有资格让萧潇难过，她有喜欢任何人的自由，他一直都明白。
“谢谢你告诉我。”
起码萧潇没有把我当成傻瓜，蒙在鼓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