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生活方式的方法有很多,比如说试着用轮椅,杨广说过,他要感谢化及一辈子,化及说,这话代表杨广要麻烦他一辈子了。
自从杨广受伤后,化及就搬过来照顾他,在他家客厅又摆了张床,别看他是个男生,照顾起杨广来却是体贴入微。不过化及也有不耐烦的事情,就是杨广那帮女生,刚开始几天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探望,毕竟是两个男生住在一起,被那么多人瞧见,心里总是别扭。
最早是袁宝儿几个人来,带了那么多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全堆在化及床上了,那时化及正从厨房里面出来,身上穿着围裙。袁宝儿一眼没认出来,问:“你是杨广的保姆?”
“这么说话,晚饭可没你的份。”化及心想,这帮家伙怎么净赶吃饭的时候拜访别人家。
“我们可无福消受。”宝儿说。果然,那天她们没有多留,很快便走了。
木兰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问杨广:“化及是不是也管帮你洗澡?”
杨广听吃惊的,“这你怎么知道…….”在化及阻拦之前,他自己就承认了。
“我以前也伤过腿的,那时就是家里保姆帮忙洗澡…….”木兰全身颤抖了一下,表情无奈,“感觉很恶心,被别人看自己的身体。”
“那是你家保姆洗得不好!”化及插嘴道,“不然下次我帮你洗,包你没话说。”然后一脸流氓相吓唬木兰。
贵儿无疑是探望得最勤的人,有次化及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就住在楼下,怎么老有时间往这边跑,“杨广由我照顾就好了,小孩子别来捣乱。”
“什么嘛。”贵儿据理力争,“明显我煮饭比你好太多了,受伤的人,在饮食上要格外关照的。”所以每次来,贵儿都会自带材料,做一大桌东西,有些人表达感情的方法很独特,贵儿自己讲,喜欢谁,就给谁做很多好吃的,不喜欢的人则相反,比如说她给化及准备的晚饭就差很多。
杨广受伤后,讲话越来越少,身体行动不便,自然心情也随之压抑,很容易便的烦躁,所以他不敢讲话,怕什么时候就不自觉地说错话了。
每天回家后,杨广会先在客厅里面呆一会,看化及忙着做饭,要说他自己闷,其实化及成天做的事情也很无聊,上学,放学,做家务,写作业,睡觉,杨广从前会想,化及每天做的事情肯定十分特别。
“杨广,你还是不想让皇上知道么?”化及那天吃饭的时候问他。
“没必要吧……”杨广是真觉得没必要。
化及搞不明白杨广对他父皇的感情到底是怎样,他总是极力回避,“皇上其实很关心你。”
“我知道……”
杨坚看着手中的电话号码,深呼吸了几下。刚才宇文述交给他的时候说:“这是阿广班主任的电话,最近她找过我很多次,坚持要联系到你,没办法,谁叫陛下总得换号码呢。”
“怎么总是找你?”杨坚有点糊涂,“我不是安排了专门和学校沟通的人?”
宇文述苦笑道:“皇上的消息太不灵通了……别的不说,我建议你还是联系她一下吧。”
“好吧。”杨坚说,他还记得上次那个老师打过电话,态度似乎很差,而且当时他自己不好,语气也中了些。
“对了……”宇文述临走前想起来讲,“小心点,老师对您的印象可不大好。”
“喂,您好。”杨坚打通电话,“我是杨广的父亲……”
明明有人接电话,现在对方却一言不发,杨坚很奇怪,于是又说了一声,“您好,我是杨广的父亲。”
“那你为什么不关心杨广呢?”那边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怒气冲天的样子,“你是最不负责任的父亲,我和宣华都很讨厌你。”
杨坚确实被骂蒙了,这个小孩说的话,让他无法反驳,“可不可你帮我找一下林老师?”
然后杨坚听到那孩子重重撂下电话的声音,幸好她没有挂断,等了一会,才换了个声音接电话:“您好,我是林宣华,杨广的班主任。”
“您好,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杨坚说,“我是杨广的父亲。”
宣华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话,“您真是难找……我想和您了解一下杨广腿伤的事情。”
“腿伤?”杨坚忍不住打断她,“阿广受伤了?”
“原来如此……”宣华早该想到,这个父亲甚至会连孩子受伤了都不知道,“您还在外地出差么?”
“出差?”杨坚现在真的只剩下满脑子问号,她说的到底是不是自己啊?
装无辜?宣华对他的印象越来越不好了,“不管怎样,我希望您现在立即,去关心一下自己受伤的儿子。”
“老师,我真是不知情。”杨坚耐心地说,“可不可以跟我说明一下情况。”
宣华听他言语诚恳,将信将疑,把杨广参加比赛受伤的是请详细地讲了一遍,然后对他说:“恕我直言,您和杨广之间确实需要坦诚地交流。”
“我知道了。”杨坚说,结束通话后,他丝毫没有耽搁,夺门而出。
杨广看了下墙上的钟,十点了,他等待的电视剧马上就要播放了,这时,化及做完作业从书房出来,“洗澡啦。”
“今天也要洗么?”杨广为难,“洗澡也太勤了……”
“我都不嫌麻烦,你嫌什么?”化及想起木兰讲过的话,“不洗澡的话,我就没办法和你呆在一个房间里面。”
“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洁癖了?”杨广问,“不然等我看完电视剧……”
“不行!等你看完就十二点了。”化及拖着杨广的轮椅往卫生间走。
为了不让水接触到打着石膏的右腿,化及每次都会用塑料布给他包好,小心翼翼地给他脱衣服,“你这家伙,身材越来越好了……”化及总喜欢挑逗他。
“擦背的时候毛巾轻一点。”杨广使唤着,“很疼。”
“你知不知道,咱们年级要办足球赛了。”化及提起这事情,擦背的手又不禁用力起来,“每班都有队伍,到时候你腿好了,就参加我们班的队,咱俩一起上场。”
“嗯。”杨广一口答应。正在这时,他隐约听到门铃在响,于是看看化及,显然化及听得到,他奇怪着说:“这么晚了,不会是你的宝贝妹妹吧。”
“不会吧。”杨广这么说,但心里知道不无可能,“你去开门吧。”
“谁啊。”化及以为是贵儿,走到门那边故意要她多等等,“很忙,没空开门。”
“是我。”杨坚站在门外说,“你是化及么?”
皇上?化及心里一颤,不敢耽搁,连忙把门打开,“陛下。”然后趁杨坚没反应,连忙跑回浴室,悄声跟杨广说:“是皇上……”
“什么?”杨广差点喊了出来,“怎么会?”
“阿广。”杨坚寻声走过来,推开门,看到了坐在小凳子上的杨广,还有他腿上的石膏,突然间,想了一路的话却说不出一个字。
“父皇……”杨广像是做错了什么,此时很害怕。
杨坚点点头,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扔在地上,挽起衬衫的袖子,走过去坐在杨广的身后,“化及,让我来吧,你休息去吧。”说着,拿起了旁边的毛巾,轻轻地给杨广擦背。化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得给这对父子单独相处,便悄声回到书房去了。
杨坚擦背的力度过于轻了,让杨广觉得有些痒痒,身体不自在地颤动,“父皇,不用擦背了,我可以自己来。”
“我不太会…….”杨坚自言自语似的讲着,“做几次就会好了。”
“父皇是知道我受伤的事情了?”杨广说,“真的没什么事……”
“你总该让我知道……”杨坚话说了一半,便不再出声,整个浴室,静得只剩下毛巾在后背擦出的沙沙声。
第二天早上,化及问杨广:“怎么样了?”
“说来话长。”杨广意味不明地讲,“父皇问我要不要住回宫里面,我说不用……他说有时间会常来看我的。”
“那不是很好么?”化及说,“皇上很关心你呢。”
“嗯。”杨广有些尴尬。
早上刚刚起床,宣华竟然又接到了杨广父亲的电话,“请问有什么事么?”
“我想约老师见一下面,有些冒昧……”杨坚邀问道。
“嗯,今天上午我倒是没有课……”宣华猜想着他会有什么样的目的,“那地点?”
“在学校附近吧,不能耽误您的时间。”杨坚还说最好是个安静地地方,方便谈话。
宣华跟他说了一家学校后门的茶座,她自己常会去的,这样就说好了,宣华挂上电话,赶回厨房去煎鸡蛋,做好了早餐,才去叫左左。
左左早就起来了,对着自己的大镜子梳头发,见宣华推门进来,别撒娇道:“宣华来帮我,梳和昨天一样的发式。”
“我还是怀念你叫我妈妈的时候。”宣华捧着左左的头发,叹息道。
“我不要叫……”左左认真地讲,“有孩子的女人不好找结婚对象,老有个小孩在你身边叫妈妈妈妈的,男人们都被吓跑了。”
“谁教你的。”宣华作势生气,轻轻地掐了下左左的后颈,真是下不去手啊。“我有你就够了。”
“婆婆不是说给你安排了相亲么?”左左很上心的样子,“今天上午吧?”
“我忘记了。”宣华笑着说,“你也就当忘记了吧。”
“那怎么成……”左左刻板地想要教导,却被宣华抱了起来,带到客厅的饭桌旁。“快吃饭吧,还得上学呢。”宣华催她。
宣华没注意时间,所以到茶座比较早,等待的时候,她有些胡思乱想,杨广的父亲找她会讲些什么,每次像这种一对一的家长面谈,都会令她紧张。
其实说起来,杨坚更加紧张,他这次不顾暴露身份地找她谈话,不知道会不会造成儿子的麻烦,或许他只是一时冲动,或许他不该去赴约,杨坚不断地质疑自己,而唯一让他做下去的理由,是信任,通过昨天的谈话,杨坚愿意相信,林宣华是个负责任的老师,她可以帮助自己。
杨坚带着大墨镜,风衣的领子遮住半张脸,像是个黑社会分子似的,走在路上反而会招致别人的目光,他尽量加快脚步,进了茶座,东张西望地找宣华,早上茶座没什么人,很容易找。
“林老师么?”杨坚凑过去悄声问。
宣华正在想事情,被这样一个穿着可疑的人搭话,吓得结结巴巴回答:“是,您是?”
“我是杨广的父亲。”杨坚在她对面坐下,迟疑了一下,然后摘下墨镜,“请您不要惊讶。”
“您是!”宣华想自己可能还没睡醒,可这梦要怎么才会醒呢,“皇帝陛下。”
宣华还是比杨坚想象中要镇定的,他再次示意宣华要低调,“您听我慢慢解释。”于是他把杨广的事情和宣华大致讲了一遍,并请求她一定要保密。
没想到自己班上的学生竟然是不为人知的皇子,宣华知道就算做梦也很难有这样离奇的情节,“那今天您找我,是要谈什么呢?”
杨坚有些难以启齿,但既然决定要坦诚面对了,“昨天您告知我杨广的伤势,我真的感到羞愧,作为一个父亲我很失败,我不想再去回避自己和儿子之间存在的隔阂……我希望林老师可以帮我。”
“我?”宣华说话的时候都有些颤抖了。杨坚知道她还是很紧张,现在不适合谈问题,于是决定先缓和一下气氛,“不如我们先喝点东西吧。”
“哦,好。”宣华拿起菜单挡住自己的脸,“您要喝什么,这里的咖啡煮的不错。”
“那就要咖啡吧。”杨坚这次可是带了钱包的。
杨坚很少喝咖啡,他自恃是个精力旺盛的人,不需要饮品提神,而且相对于咖啡,他更喜欢喝茶。这会他拿着小匙,慢慢搅拌着黑咖啡,宣华捧起杯子小口啜饮,不时偷偷地瞄他一眼,相比来看,杨坚在电视上的样子比较年轻,不过现在看起来更像个帅气的父亲。
“您刚才说,要我帮助。”宣华不想再耽误杨坚的时间,“我不知自己能不能帮得上……”
“我知道,您是一位非常有责任心的老师,同时也是个诚恳的人,在与孩子交流方面,很有经验,广儿很喜欢林老师,他自己住在外面,我很难抽出时间去看他,而且他也不太接受我。”杨坚更像是在倾诉自己的心事,“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的,所以老师对他的影响非常重要。”
“嗯……”宣华听得很认真,“像是父母因为工作忙而与子女关系疏远的情况有很多,也是很难避免的,尤其是陛下为了国事操劳,不能有丝毫松懈。其实就算没有时间在一起,父母也要主动地用其他方法表达自己的爱,比如说简单的打个电话,积极了解孩子在学校做的事情,我记得杨广很喜欢踢足球,从孩子的兴趣爱好入手,就有机会和孩子成为朋友。最重要的,还是要努力多的找时间来陪孩子,有些事情,是不能用任何借口回避的。”
“我会牢记这些的……”杨坚承诺。
宣华稍稍能够理解杨坚的感情,她不禁感叹,皇帝真不是一般人当得来的,超乎常人的工作量,却也会像平常人那样遇到家庭问题,遇到了问题,又能向谁去求助呢?突然间,她竟然觉得现在的杨坚有些可怜,但看到他如此努力地想要改变,宣华心里为杨广能有这样的父亲感到幸运。
然后两个人各自沉默地喝着咖啡,今天的谈话算是结束了。
准备离开的时候,宣华还是忍不住问:“您为什么要相信我呢?我是说,杨广的身份算是天大的秘密吧。”
杨坚想了想说:“或许这不能算是个秘密,不久之后,广儿的身份应该就会公布了;而且是我主动找您帮忙,所以不想隐瞒。”
宣华听了有些感动,怯生生地说:“那么,我可不可以再问一个问题?”
杨坚笑了,没想到她还会有这么天真的表情,“问吧。”
“为什么杨广的身份要被隐藏?”宣华猜想杨坚不会回答。
果然,杨坚为难地欲言又止,最后说:“有机会的话,我再慢慢和您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