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月份的春光,总是明媚而轻柔,杨广坐在马背上,信由马儿自己溜达,自从体育课的内容变成马术之后,全班同学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草长莺飞,策马闲游,无疑是最最惬意的享受,上课的气氛也几乎可以说是春游了,等人和马都累了,便在草滩上铺下野餐布,喝下午茶。
杨广侧身下马,把马缰栓在一棵小树上,后面贵儿挥着马鞭跟了上来,杨广笑呵呵地凑上去问,“你带午餐了么?”
贵儿努嘴道:“还朝我要?不是有人给你准备了么?”果不其然,贵儿的话音还未落地,张丽华便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手中提着小篮子,杨广尴尬地看了一眼贵儿,“救救我吧。”
“我才不要。”贵儿跳下马,“还可以蹭些好吃的呢,张丽华做的菜还蛮好吃的。”
“杨广。”张丽华唤他,“饿了吗?”态度甚是亲热,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和杨广是情侣呢。
“饿了饿了。”贵儿替杨广回答说。
张丽华丝毫不介意贵儿在旁边,招呼她一起来吃,“今天做了三明治和蛋挞,还有桂花糕。”
“桂花糕,是不是你家乡的特色小吃?”贵儿一副馋相,杨广心想她肯定是装傻来着,原本以为贵儿会对张丽华百般刁难好让她打退堂鼓,可不知道那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要,竟然和张丽华处得十分融洽。
张丽华慢慢地从篮子里端出一样样美食,动作小心而乖巧,杨广偷偷地望着她,心里面难以平静,真不知道,这个女生究竟有多少张面孔,为什么她会如此认真而又不管不顾呢?
张丽华见他不动了,便捧起一块糕点,做出要喂杨广吃的模样,“你也尝尝吧。”
“我自己来吧。”杨广赶紧收起心事,生怕自己的想法会被张丽华看透了。他吃下一口,甜腻腻地直到喉咙,回味颇浓,“真的很好吃。”
“有我这样的女朋友,很赚吧?”张丽华说。杨广险些被糕点噎到,灌了几口水才能说出话来,“你不要总是自说自话嘛,什么时候……”
张丽华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她并不心急,而且自从她“追求”杨广之后,发现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她经历过的最好玩的事情了。“不过哪天你要是喜欢上我了,马上说出来,别害羞。”
“你还真是不害羞。”这时宝儿正好走过来,不屑地说道,然后也没有继续理会她,径直找杨广说话,“我今天还有事情,所以先走了,和你讲一下吧。”
“好。”杨广含糊点头,其实原本也没有必要和体育课代表讲的。等宝儿走了,杨广看了看张丽华的表情,似乎不甚在意,“宝儿她是刀子嘴……你不要介意。”贵儿心里暗叹杨广实在不谙女生之间的事情,这种时候他明明不该讲话,张丽华冲他笑了笑,“这么关心我?没关系,我知道她是真心讨厌我,不过也没关系。”
宝儿回到家,发现父亲的车已经回来了,真难得,虽说是周末,可最近公司在争取朝廷一个大项目的参与资格,几天都见不到人了。宝儿走进客厅,更是大吃一惊,父亲居然拿着酒杯在那里自斟自饮,心情有些低落的样子。宝儿慢慢走过去,故意弄出声音好让他知道自己回来了,父亲看了看宝儿,露出笑容,“你也回来了。”还好,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没有喝太多。
“在练习喝酒了?”宝儿满不在意地问道,父亲的酒量一直很差,所以平时应酬都要靠那些酒鬼董事出马,就这一点,宝儿还是蛮庆幸的。
“没事。”父亲被她的话逗乐了,宝儿本是无心,此时见他因为自己心情转好,有些不好意思,正欲说些什么然后回自己的房间去,父亲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电话,脸色便一下子难看了,没好气地讲:“喂,什么事?”
宝儿走开了几步,但还是可以听清,父亲很快便和对方低声争吵起来,可能是喝了酒,父亲总是不段地重复着几句话,“不要在做那种事情了。”“别和我说什么好处,我只知道后果会很严重。”最后,父亲居然气氛地吼了一声:“贿赂官员是违法的,你就断了这歪脑筋吧。”宝儿心中一凛,这种话幸好父亲不是在大庭广众喊的,她知道在商场上贿赂官员绝不是稀罕事,那边想出这等伎俩的人不用想,肯定是老蔡了。
父亲挂上电话,转头似乎想看看宝儿还在不在,宝儿下意识地躲避了他的视线,轻轻地上楼去了。她没有想到,不久之后,将要经历那样的变故,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是安逸的人谁又能察觉到呢。
几周之后,袁氏集团涉嫌贿赂户部官员的消息,在各种媒体上面,漫天传播,似乎铁证一般不容置疑,很快,公司便有几名高层站出来承担法律责任,但事情看来根本不能就此停息,公司上下人心惶惶,一切业务也几乎处在停滞状态。
宝儿得到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那天亲耳听到父亲怒斥老蔡的行为,并要求其立即停止,然后发生了什么?难道老蔡不听劝阻,私下搞了鬼?那老头真是弱智啊?宝儿心里着急,但又不能去问父亲,只得自己打听了下,老蔡竟然最近出差了,混蛋!或许是畏罪潜逃了,把烂摊子都扔给她父亲一人处理。
一方面袁氏集团极力要证明贿赂只是部分管理人员的个人行为,另一方面,宝儿父亲动用所有的关系,竭尽办法拯救公司,似乎只是在一瞬之间,经营多年,实力雄厚,固若金汤的袁氏集团被推到了悬崖边,随时都可能要彻底崩溃了。
更令宝儿父亲没有想到的是,所有努力得到的回报,比预想的最差情况还要糟糕,朝廷内部根本没有人愿意站住来保袁氏,宝儿这才知道,她一直认为的“官商勾结”并不是普遍存在,可悲袁氏便是那种和朝廷关系极为平常的企业,所以这种时候孤立无援,也难怪之前要去贿赂了……朝廷很快便采取了进一步,派出调查组入驻公司,让原本就噤若寒蝉的员工们更加不安了,流言四起,都说公司处在破产边缘了。
外面风雨飘摇,父亲却还要在家中硬撑一片宁静的假象,他和母亲在宝儿面前丝毫不谈论公司的事情,在家里的时间也比平时多了不少,不过宝儿看在眼中心里更是难受,成天没什么精神,在这关头,她觉得自己完全无用,没出息啊,从前不是一直都想长大后自立门户打垮父亲的公司,现在又怎么能靠边看着它毁灭?
尽管宝儿有意无意的躲避,谢依芸她们总是跟在她身边,绝不多说什么,哪怕只是陪她一起沉默发呆。杨广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他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虽然袁氏集团的危机看似是始于贿赂丑闻,但其实他也明白,既然朝廷早就盯上了它,迟早会爆发的。于是那次擦肩而过的时候,杨广生怯地看了宝儿,但宝儿却没有看他,杨广的心猛地一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宝儿……”
“怎么了?”宝儿只是冷冷地回应,杨广依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慢慢走远,才发现后背都是汗,对不起,她现在不能面对杨广,因为有必须要确认的事情。
另一方面,由于户部官员受贿的事情,与西远国际的谈判再次落入低谷,朱远甚至几乎是直接表达了拒绝合作的态度,这件事情贵儿立即便通知了杨广。
“如果我去说,你觉得你父亲会改变态度么?”杨广还是没什么信心。
贵儿也不敢轻易下保证,“你是皇子,你可以代表朝廷甚至是陛下,总要试试吧。”她见杨广眼中还有困惑,一咬牙,把最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父亲这次回国主要就是为了谈合作的,如果不成功,今后公司的重心还是在国外,他可能又要离开很久了。所以在我自己的私心,也希望你能试试啊。”
杨坚怎么也想到,儿子会主动来找他,询问和西远的合作,他没有虚报乐观的情况,说:“现在基本上是没什么希望了,朝廷里面出了这么丢人的事情,对方不信任也没有办法。”
“可是父皇,受贿的官员只是少数,没有资格代表整个朝廷,而且他们不是立即被惩治了么?”杨广说。
杨坚脸上渐渐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不过阿广既然问起了,他说出来也没关系,“朱远心里有怨,对朝廷,更是对我……”
“对父皇?”杨广吃了一惊,“我听贵儿说,朱伯伯是对前朝不满……”
“我在做皇帝之前,曾在前朝户部任职,当时,”杨坚顿了一下,摇摇头,“那时他的公司刚起步不久,和另一家公司竞争共同投标一项建设项目,后来由于诸多缘故,失败了,我正式那个项目的主持人。”
“那他的公司当时有没有受到不公平对待呢?”杨广不敢怀疑父皇,但还是忍不住问。
杨坚轻轻地点了下头,“是有此事。”
天虹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杨广等在一扇门外,接着光洁的门板照照自己的样子,没有练习微笑,这时后门开了,一名穿着高级西装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请他进去,“董事长准备好了,请皇子殿下。”他把杨广往里面领了几步,很快便离开了,朱远坐在黑色的办公桌后面,伸手示意杨广坐下,他脸上的表情,和那次晚餐时完全不同了,贵儿说过的,在生意上,朱伯伯便换了一个人。
“您好,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杨广不卑不亢地说着,于其中不参杂一丝犹豫。朱远眉毛一颤,感觉杨广今天也和那次见面时有些不同,应该是更有气势了。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朱远在和客户商谈的时候甚至都不会上茶的,因为觉得赘余,“你代表了朝廷,所以让我听听你的条件吧。”
“我没有带任何条件来。”杨广把气一沉,朗声说出来,“我只是想从您这里带回赞同合作的意愿。”
朱远觉得有些荒唐,嘴角微微上扬,“殿下,谈生意不是这样的。”
“您很想为自己的国家做些事情吧……”杨广不为所动,继续讲。“什么意思?”朱远打断他,问:“殿下不要偏离主题。”
“二十年前的事情,我查过了。”杨广说,“那项工程并不是什么赚钱的好事,只不过是为了拯救那个小镇的古迹建筑。”
朱远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你怎么知道……对了,难道是你父皇告诉你的?”他想不到,皇帝居然会把那件事情告诉给他自己的儿子。
杨广点点头,“那次竞标的获胜者,也就是萧氏集团,最终把小镇的古建筑全部推到,重新建起了楼盘。您恨的,就是这个吧。户部官员对关系好的商人开绿灯,将你的故乡毁坏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朱远叹了一口气。
“我父皇说,那件事情,是他对不起您。”杨广说,“不过他没有办法弥补当时的所作所为,他只是希望您可以信任现在的朝廷。”
“信任?”朱远反诘道,“你也知道最近的贿赂事件吧,现在的户部官员又凭什么值得信任?”
“这次事件,户部从上到下,被调查的官员超过五十名,最终惩治了七名,其他官员,完全没有参与,贿赂方袁氏集团濒临破产,这样的处理力度,我相信您心里是明白的,朝廷的态度是怎样。”
朱远有些不屑地说,“那又怎么样,袁氏不过是旁系,如果换做萧氏,又会怎么样,殿下心里是否也清楚呢?”
“那也决不姑息。”杨广回答之快,甚至是断然喝道。
朱远不觉吃惊,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子,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你,确定?”
“这一点,我可以代表父皇和皇兄,以及我自己的想法。”杨广站了起来,指着落地窗外,从这里看下去,长安城繁华的中心地段尽收眼底,“朱伯伯,您在国外那么多年,是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这里呢?”
朱远没有否认,他似乎是想聆听杨广接下去要说的话,杨广看着他,“既然您下决心回来,就不要在计较于从前了,我父皇,朝廷,以及整个国家,都不一样了。”他言语中的意味,都在朱远心中产生了共鸣。朱远感觉一下子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把头靠在椅背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朱远再次看向杨广的时候,脸上带着最诚挚的微笑,“皇子殿下再一次给我带来了惊喜,大隋未来有这样的领导者,我还会担心什么呢?”
杨广报以微笑,朱伯伯这样说,就代表已经同意了和朝廷的项目,“那我预祝您圆满成功,将来在大隋商界,与萧氏一争高下喽。”
“哈哈。”朱远不禁大笑,杨广说的话正中下怀,他心想这个年轻皇子真是眼光独到而透彻,将来必能成就无限。“可惜殿下还不能喝酒,不然和老夫干一杯呢。”
杨广这时才露出平常朴实的表情,“喝酒也可以啊,朱伯伯赏脸的话我怎能拒绝。”
“还是不成,贵儿肯定不乐意,这事可做不得啊。”朱远笑着讲,心里不觉得已有了打算,“早晚有机会,请殿下陪我喝个痛快。”
第二天,西远便和朝廷签订了最终的合作条约,不过所有官员都不知道,这次奇迹般峰回路转背后,是得到了何方神圣的帮助。杨坚在御书房看着儿子,愣是半天没办法开口说了谢字,“阿广,这次真是……做得好。”
“关键并不在我。”杨广坦然讲道,“我认为是父皇的真诚,您愿意讲出那件事情,化解朱伯伯心里的旧念,所以朱伯伯才会转变态度的。”
杨坚哈哈大笑,一时间,在面前的阿广,竟然和他那办事老练,总是带着令人放心的表情,可以搞定一切问题的大哥杨勇,散发出同样的气息和风度。
萧珏很早便收到了消息,不过没想到不久陛下竟亲自打来电话,杨坚一副报喜的语气:“这次多亏阿广啊,你们公司也准备准备和西远的合同吧。”
“陛下放心,已经准备好了。”萧珏说,“殿下如此厉害,想必陛下比拿到合作更开心了。袁氏集团也是托了殿下的福,能和西远这样的国际集团合作。”
杨坚幸灾乐祸似地说:“合作?你不怕朱远趁着这次把你吞了么?”心想这萧珏,瞎谦虚什么,现在的西远,明显还无法撼动他的。
“陛下不是讨厌过问商人间的事情么。”萧珏静静地说,“商场上的弱肉强食本来就很平常,与其孤立无援,倒不如在强者腹中安逸求全。”
“好啊,我不过问了。另外还有一件事,袁氏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杨坚问起了。
萧珏心里明白,据实告诉杨坚,“还有救,只要朝廷绕一条命,不过绑架案的事情如果再被查明,就不好说了。”
“那你说,我要不要绕过它呢。”杨坚又问,“干脆给你直接吞并掉好了。”
“谢陛下。”萧珏来者不拒。
宝儿终于尝到了信用卡被冷冻的感觉了,咬在嘴里也不能再变成美味而昂贵的蛋糕了,所以现在她不得不带着大把的钞票,用现金的方式进行挥霍,就像一个将死之人,贪婪地最后疯狂着。
杨广这家伙,居然近来在躲着自己,宝儿不爽,好不容易找了个茬,那天她买了条领带塞给杨广,杨广不知所措,巴巴地看着宝儿,“这是?”
“贿赂啊。”宝儿带着鬼魅般的笑容,“皇子殿下。”
杨广听她这么说,不觉得感到心酸,宝儿现在一定也很无助,他不能再刺激她,于是低声说:“谢谢。”哎,宝儿心里叹息,这家伙怎么就那么会让人泄气的,说这样的话,她还如何继续发作?
不过这时,张丽华却冷不丁地出现在两人旁边,一脸敌意地看着宝儿说:“你不要拿杨广撒气,很幼稚。”
“撒气?”宝儿被她一说,反而火大了,“我可不敢呀,你这么宝贝他,不如每天抱在怀里,可别让我伤到了。”
张丽华不屑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你有功夫的话,不如考虑下自己的将来,想想要怎么过家族破产后的日子。”
“多谢关心了。”宝儿咬牙道,“还不到我发愁的时候呢。”
“喔?是么?”张丽华微微一笑,似是占了上风的姿态,“苟延残喘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如果那件事情再公开的话……别说是公司了,家族都不保。”
那件事情?家族不保?难道?杨广惊讶地看着张丽华,她所说的事情,难道就是袁氏涉嫌指使绑架的事情么?张丽华为何会知道?他感到不安,担心不知道内幕的宝儿会大大发火,以为张丽华在吓唬人,说不定张丽华一冲动便失口说出来了,不行,现在还不能让宝儿知道,那样对她的刺激太大了,杨广必须赶快想办法劝开两个人。然而令他更加讶异的是,宝儿竟然没有说什么,而她的表情瞬间黯淡了下去,没有反驳,宝儿偷偷地看了一眼杨广,从他的反应可以看出,杨广是知道的。宝儿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和杨广讲一声,“对不起。”便出教室了,谢依芸看在眼里,连忙跟了上去。
“你说的事情,是什么?”杨广轻声问张丽华。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管咱们知道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最好还是不要在宝儿面前提起了。”杨广不想声张出去,尽管他很好奇张丽华从何得知。
张丽华面有愠色,“她拿你出气,你却完全不在意么?”
“宝儿心情不好是正常的,毕竟她家里现在……”杨广其实有些懒得解释,张丽华管得太多了,张丽华读懂了杨广的想法,眼圈有些红了,“她家里做出那样的事,你也能原谅么?不光是你,受害的还有萧潇。”
既然张丽华把事情讲明白了,杨广便不能坐视不理,他很坚决地说:“这件事情还没有证实,你不要乱说好不好?就算是真的,那也和宝儿没有关系啊。”
于是张丽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杨广心情烦乱地走到楼梯间,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原来张丽华和宝儿争执的起因她想要为何自己不受宝儿的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