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长安热得像个火炉一般,不过对于那些刚刚高考结束的考生来说,从地狱爬出来的幸福感觉压倒一切。李靖在老地方等着萧潇上午课结束,午间的太阳极度膨胀,在头顶上面施虐,就在李靖快被晒晕的时候,萧潇带着漂亮的帽子出现在他面前,“好热啊,快走吧。”
高三学生放假之后,学校里面便宽敞了不少,食堂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萧潇受不了他总是在傻笑,“有那么开心吗,不就是个高考嘛。”
“你明年就知道了。”李靖对萧潇的话不以为然,“现在也很紧张吧?”
“是啊,老师说,你们高考结束的时候,便是我们正式成为高考考生的时候,前扑后继,无穷无尽。”萧潇懒懒地含了一口冰欺凌,不忘重复,“天真热啊,从来没有过这么热的夏天了。”
宣华出人意料地宣布了一项规定,夏天的时候女同学的裙子不能短过膝盖,上身不能穿无袖或过于暴露的服装。女生们纷纷抗议,由于九班一向不限制着装,所以这次宣华的决定让大家甚为不解,追问之下,宣华才透露出自己的想法,“现在是认真学习的时候,着装太过暴露,会分心的。”
“这个分心之说,是根据什么得来的?”贵儿代表大伙提问。
宣华本来不好意思说明白,可作为民主的班主任,不能让学生们心里有疙瘩,于是提醒说:“班里不是还有男同学吗?”
“喔。”所有人不禁异口同声,才明白宣华磨磨唧唧地原来在担心这个,谢依芸说,“杨广不介意就好了吧,而且大饱眼福的人不是他吗?”
杨广从前到没有意识到,不过这会被宣华一说,还真感到近来女生们换上夏装之后,他总是不自觉地东张西望,而且课上会分心,于是咳嗽了几声,说:“林老师说的话很有道理。”
“什么嘛……”贵儿不满地说,“不能给杨广搞特殊,维护女权。”
“这个。”宣华拍了拍讲台,决定要强势一些,“是你们说要征求杨广的意见吧,现在他这么说了,你们就不能耍赖喽,从明天开始,大家穿衣服要注意了。”
杨广当众背叛女生的行为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唾弃,就连李世民听了,也怒不可遏地说:“女孩子的身体,原本就是要展露出来的,你这家伙,简直是傻子。”
“和你有什么关系?”杨广受不了他的花痴,“我看失望的只有你这种好色之徒。”
李世民瘪着嘴说:“你再这么说,我就不陪你吃饭了。”他是可怜杨广被女生们排挤,自己一个人躲在食堂角落,才过来搭伙的。
“算我错了,你可别走啊。”杨广苦笑着说。
化及端着盘子走过来,“我收到消息了,杨广的做法我赞同。”李世民汗颜,“你们两个真是一对啊。”
“杨广也是这个年纪,你要设身处地为他想想啊。”化及对李世民说,“谁能坐怀不乱啊。”
“你们两个,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杨广看李世民的表情,一副“我还巴不得呢”,“饶了我吧。”
“你和木兰怎么样了,找到感觉了么?”其实化及想问的是这个,杨广摇头,化及又提醒他,“木兰很认真的,你可不要傻乎乎地什么都想不明白,最后伤害了人家。”
“可我感觉木兰的心情,和你想的不一样……”杨广想起木兰和他说过的,该轮到他们两个尝尝恋爱的滋味了,一想到这个,他便下不了决心去拒绝什么,“而且我感觉自己没有资格拒绝她,就像没办法拒绝张丽华一样。”
对于在六七月份考试的大隋来说,夏天对于学生而言,永远代表着离别,或是新的开始,无论是什么,都会使这个季节变得格外躁动,蝉鸣声声,没精打采的植物,木兰拿着画笔,在手中无聊地把玩,找不到想要画的对象,刚刚和老徐谈过话了,也已经做了决定,现在心里面有些空落落的,还有不安,不自觉地,她拿出电话拨给杨广,“喂,在哪里呢?有空么?”
“有空。”杨广躺在床上吹空调,这天气热的,像是下了火一般,“去哪里?”
“我们来约会吧,从早到晚,全天的约会,怎么样?”木兰看了下时间,还不到十点,“现出来出午饭,然后去游泳,逛街,吃晚餐,看电影,当然如果你表现的好,说不定晚上还会发生什么呢。”
“哦。”杨广假装没听懂他最后那个玩笑。
长安水上乐园是年轻人夏日里面最爱的地方之一,有各种水上滑梯,逼真的人工海浪,沙滩排球,为这座内陆城市的人们带来尝试大海的机会,去年经历扩展计划,面积骤然大了两倍,几乎囊括了和水有关的所有娱乐项目。
由于自己身体某些部分的发育不够完美,木兰不得不买了件蓬蓬款式的泳衣来穿,带好防晒霜,披上浴巾,换衣服的速度挺快,省的让杨广久等。
杨广买了两杯饮料,等木兰从更衣室出来,说:“今天人好多啊,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玩。”
“我去年来过几次。”木兰不禁瞟了眼杨广的身材,趁他没发现,就又多看了几下,“走吧,快点到水里面凉快凉快。”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杨广在海浪池里面很天真地评价了木兰的泳衣,“我以前见过这样的泳衣,觉得很可爱,果然穿在你身上很好。”
“哦。”木兰若无其事地说。
人们在海浪池都是站在一起,然后等汹涌的浪潮袭过来,被冲得七零八落,木兰和杨广拉着手,在第一个浪的时候,杨广就倒了,木兰笑他,“行不行啊,那么高的个子,站不稳?”
“我喜欢喝水。”杨广笑着说。浪是越来越大的,后来渐渐木兰也顶不住了,还好杨广在她身后挡着,不至于被冲跑。杨广很兴奋,每次海浪过来,都会和周围人一样,大喊大叫,还好他带着泳镜没人认出他,不然肯定扫兴。
“我们去玩滑梯吧。”因为很吵,所以木兰不得不拉着杨广的耳朵说,声音很大,震得杨广耳朵麻了,他也朝木兰的耳朵喊,“好啊。”然后便傻呵呵地笑起来,木兰不服气,又要抓他的耳朵来喊,可杨广反应快,一个闪身,让木兰扑了空,在水里喝了几口。杨广怕她呛到,连忙在水下找她,不料木兰突然在他身后跳出来,用水泼他,杨广正想回身反击,木兰却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背我吧。”
“一定要背吗?”在水里面行动本来就很累,背着木兰就难了。
“当然啦。”木兰一反平常地朝杨广撒娇,只是情不自禁。“一直背到滑梯那边。”
约会守则中应该有这么一条,那就是不要参加过于消耗体力的游戏,像杨广和木兰两个人在水乐园疯玩了整个下午,不但打破了滑水滑梯次数的记录,还搭档打沙滩排球擂台赛,居然连续十几场没有败过,到了傍晚,本计划要去逛街,两人却坐在步行街的长椅上动弹不得了,木兰抱着从水乐园赢回来的超大号橡皮鸭子,抱累了就搁在两人中间,“夏天,天黑的好晚啊。”
“恩,你盼着天黑做什么?”杨广问。
“吃晚餐啊,我都饿死了。”木兰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咽咽口水。
杨广被她一说,也感觉到肚子空空的,“那咱们现在去吃吧。”木兰立即否决,“不行,你见过大白天的,有人烛光晚餐么?”
“去西餐厅的话,应该是那种光线暗淡,看不到外面是白是黑,都可以点蜡烛的吧?”杨广在这方面还算有些经验。“你不用担心,走吧。”
“还是等等吧,坐在这里感觉很舒服,不太想走。”木兰把双臂伸向天空,夕阳的金辉划过天际,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沐浴在其中,是一副很美的画,木兰用手指代替画笔,在空气中描摹着眼前的热闹,把欢笑的孩子,羞涩的小情侣,互相搀扶的老夫妇,还有孤独漫步的人们,都定格在视野的画布上了。
“会画画真的很好,可以把许多东西记录下来。”杨广微笑着说,“有时看你画画,觉得你很幸福的。”
“幸福是没法记录的。”木兰说,“应该只出现在一瞬间,等你感到的时候,或许已经没有了。”她转过身,用手在杨广脸上画轮廓,“我来画你好不好,笑一笑啊。”木兰的指尖渐渐掠过他的眼眶,嘴角,鼻翼,尽管有些痒,杨广还是尽量保持着姿势,“这样画画的方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你也试试画我……”木兰拉起杨广的手,“别客气。”
“好。”杨广学着木兰,食指指尖停在木兰的脸颊上,“我想想……”他慢慢移动指尖,滑到她的下巴,勾勒出尖尖的形状,然后是木兰的眉梢,他忽然记起了,第一次碰见木兰时,就对这块梅花样子的胎记印象极为深刻,接着是木兰的眼角,然而,指尖才触及到,杨广的心便猛地一颤,只因为,木兰的眼角,此刻是湿润的,他不禁问道:“你哭了?”
“没有……”木兰下意识地推开了杨广的手,尴尬地站起来说,“还是吃饭吧,我好饿了。”杨广稍稍抬头看着她,“好……”就连他的喉咙,也不知为何,有些哽咽。
或许是夕阳太美了,让人莫名其妙地容易感伤,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随时都可能触发心中最软的地方。木兰最终还是忍住了泪水,这样的幸福,她刚刚真切地感受到了,所以,是不是就要离她而去了?还是,都只是自己的奢求。
木兰又变回了那个男孩子气的女孩,在烛光晚餐的时候,两个人只是聊着不够浪漫的话题,甚至一起哈哈大笑,就像是放学后在快餐店那样。杨广足够粗心,没有察觉到,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做东西给自己吃,不会再向他撒娇,再不会在他面前流泪,因为木兰已经决定恢复从前的状态,虽然短暂,虽然仓促和业余,但她和杨广间的恋爱结束了。
晚上电影看的是一部爱情喜剧,讲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种,木兰说了一句杨广觉得很有道理的话,“虽然圆满结局太老套,不过每次你看了电影的前半段,都会想,他们最后要是能圆满就好了。”
“但是悲剧更容易令人铭记,许多经典都是悲剧。”杨广说,“受过悲伤的震撼,才更向往和珍惜现在的幸福。”
“我要是导演,就只拍圆满的喜剧。”木兰做出结论,“悲剧看多了,就忘了幸福的样子,还怎么向往?”
不甘心,虽然想好了要放弃,但当那一天木兰在老徐课上当着众人,走到杨广面前,摸着肚子,哀怨地说:“我有了。”在全班女生的惊呼声中,木兰偷偷地笑了,或许是心里的难过得到了中和,作为结束,这样的方式算是最难忘的了。
暑假来了,学期结束那天,像是闷锅一般热死人,杨广舔着冰棒,坐在操场的双杠上,不知不觉已经两年了,好快啊,他有意无意地叹了一声。突然一阵风刮过,吴绛仙的帽子被吹到地上,她并没有立即去拾,而是继续顺着风的方向望去,似乎只是错过一个瞬间,他就会不见了。
宝儿的父亲推开门,宝儿和她的母亲都等候着他,他拽下勒紧的领带,丢到一边,然后无奈地笑着说:“我们破产了。”宝儿很配合地轻轻鼓掌,“接下来呢?靠妈妈养活咱们?”
“恩,我的梦想就是被老婆养着啊。”父亲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容,宝儿心中有些颤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不过她很喜欢。“然后后女儿长大了,再继续吃女儿的饭。”
张丽华打电话给家里,说暑假要上补习班,不能回去了,好简单的一个谎啊,她想,或许那些最好骗的人,往往也在欺骗她吧,他们真的被自己骗了么?街边有一只流氓小狗居然咬住她的裙摆不放开,张丽华没有脾气,便拿出刚买的面包贿赂它,“不要吃我的裙子,吃面包吧。”小狗还是好糊弄的,见到地上有好吃的立即扑了上去,张丽华驻足看着它,虽然毛脏脏的,但还算是可爱,“你走丢了,还是没人要?”
小狗通人性似的,听到她的问话,便叼着面包凑到张丽华脚边,蹭啊蹭的,张丽华耐不住痒,“你想我收留你么?”
木兰又坐在老地方了,白桦树们会不会嫌她烦呢,手中的画笔随性地在白纸上游走,那上面画了什么?有白桦树,安静的道路,鲜花和雪花,手牵手的两个人,幸福的笑脸,然后男孩的头顶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子,像是禁止了什么。
袁紫烟停在校门口,调整了制服上的褐色领巾,夏天的天空,看起来好高好远好开阔,她伸手去触,空气中,那个人的意念还可以感觉得到,就好像总陪在她身边一样,哪天没有了,说不定会不习惯,这时鼻子嗅到一丝潮湿,“原来要下雨了。“她可没带伞,还是回去吧。
“杨广。”谢依芸撑着伞走过操场,远远地便看见了他,“还没走吗?”放学好久了,没想到还能碰到他。
杨广忘了刚才在想什么,居然就过了那么长时间,骤雨很急,他连忙往谢依芸伞下躲,但又不敢占太多地方,“谢谢。”
“你好高。”谢依芸不得不把伞再举高些,“头低下一些吧。”
“要不我来撑伞吧。”杨广问,可谢依芸很原则地说,“不行,这把伞不喜欢别人碰它。”杨广有些茫然,“哦,还有这样的伞。”
雨把天地都模糊了,灰蒙蒙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