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滔滔奔流,从飞机上看下去,映着黄昏的阳光像是一道金色的带子,张丽华居然有些坐立不安,等不及要马上回到建康,本以为对这里没什么可恋念的,但此时临近了,心却还是会怦怦的跳。
“想家了?”吴绛仙坐在她旁边,微笑着问。
可能吧,不过张丽华还是坚决地摇头,“只是看到淮水,很高兴。”
吴绛仙深有同感地说道:“人对水总是会有难解的情感,我每次回洛阳,看见洛水女神,心灵便犹如被净化了一般。”在这点上,也只有张丽华和自己有共同语言了。
“建康不愧为前南朝首府啊。”杨广俯视着这座陌生的城市,至今仍可感受到前陈帝国的气息,“好宏伟的一座都市。”
“这十几年来,建康发生了不小的改变,南北文化正在逐渐融合。”张丽华告诉他,“刚刚统一的时候,南朝人还是很排斥北方人的,现在这种现象已经很少了。”
“皇兄在这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和我讲过不少关于建康的事情。”杨广想起杨勇提起特别美味的小吃,可不能忘记去尝一下。
“今后说不定杨广也会被陛下派来管理建康,就像太子之前那样。”吴绛仙说。
从贵宾通道走出去,便看见十几辆豪华轿车停在那里,几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上前,对张丽华和杨广说:“欢迎皇子殿下,欢迎小姐回到建康,各位下榻的酒店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先送给位贵宾过去。”
杨广不太喜欢这样隆重的架势,而且在海边度假时已经受到很大的照顾,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张丽华:“这是你安排的?班长知道么?”
“当然了,我和吴绛仙说好的。”张丽华不以为意,“而且这里是我家啊,尽地主之谊有什么不妥么?”
“可是弄得这么麻烦,有必要么?”杨广其实不太愿意惊动张丽华家里,皇兄提起过,张家在杨广身上或许有所谋图,这次来南方最好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
张丽华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发,“那好,你想坐公车去酒店,然后被民众一路围观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殿下!”
这时吴绛仙走过来说:“杨广,张丽华说得很对,你不想大张旗鼓,这样就是最好的办法。”
车队行驶在淮水边,逆着淮水的流向,张丽华把手伸出窗去,好想这样就能掬一捧逝水,“杨广,你看那边,那是朱雀桥。”她指着一座精工的拱桥,“下午咱们来坐船,带你尝小吃。”
杨广点头,心里却在注意另一件事,张丽华回到建康,给他的感觉有些不同了,应该是回到家乡的缘故吧,她笑得很灿烂,很真挚,南方女孩从小便生在水边,笑起来,眼神和酒窝里都是水润润的,所以现在她回到淮水身边,便渐渐显露出和班里女生们不同的气质,一颦一笑,都有种独特的温柔。
“我好看吗?你看得那么深。”张丽华得意地问道,原来杨广刚才不自觉地,直勾勾地看着张丽华好一会了,她假装把心里话说漏了嘴,“早知就不唤醒你了,多看会吧……”
杨广在酒店的房间居然是总统套房,其他人则要差一些,不过也是vip级别,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什么就显得矫情了,他正想冲个澡解解旅途疲劳,便有人敲门说道:“皇子殿下,有客人来访。”
“是谁?”杨广随口问了声。
“在下是张天麟。”门外传来另外一个声音,虽然也是毕恭毕敬,但明显气度不凡。杨广立即想起来,张天麟不就是张丽华的父亲么?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他赶紧穿好衣服,走过去开门,只看到张天麟一个人站在门外,问候道:“殿下旅途劳苦。”
“感谢您的悉心安排。”杨广让身请他进来坐,“没想到有劳您还亲自来,我真是不敢当。”
张天麟摆手笑道:“殿下不必客气,我本打算找机会邀您到府上的,正好今天酒店开董事会,在下才能在第一时间来拜访。”
“这么说,这家酒店也是您家族的产业了。”杨广想想也知道,听说在建康,张家门下的企业遍布,说是占据了半壁江山,也绝不夸张。“您找我有事么?”
“我吩咐过这里的人,殿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们会尽力满足的,希望您和各位朋友玩得开心,住得舒适。”最后一句听起来倒有些像广告,张天麟不多做停留,“殿下还没休息,我就不再打扰了。”
杨广送张天麟到电梯,却正巧碰到张丽华来找他,父女两个如此见面,颇有些尴尬,张天麟咳嗽了几声,问道:“假期过的怎么样?”
“还好。”张丽华摆出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父亲大人可好?”
“你找殿下有事,我先走了。”张天麟也不多看她,默声离开。杨广不知道这对父女关系竟然疏远到这般,也不敢当面问张丽华什么,只得站在旁边发愣,等张丽华看着电梯门关上,才冲他一笑,说:“走吧?”
“去哪里?”杨广说自己还没吃饭,而且想洗个澡。
“你怎么比女生还磨蹭。”张丽华径自往杨广房间走去,推开门看着他说,“你快去洗澡,我在客厅等你,然后咱们去秦淮边上吃小吃。”
“就咱们两个行动?”杨广本以为要和大家一起的,“其他人呢?”
“分头玩好啦,女生是最不喜欢抱团的了,没意思。”张丽华振振有词,“而且我要先下手,不然你又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杨广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自己和萧潇出去的事情,总之听张丽华提起了,感到有些不快,不禁说道:“我又不是私属品,为什么要被抢来抢去的,其实我觉得自己一人玩更好。”
杨广说出这样一反常态的话,着实令张丽华有些无措,她担心是不是自己逼得有些紧了,让杨广产生嫌恶了,于是一时间无言以对,勾着手站在那里,然后低低地说了句:“如果你想一个人也好,那我就……”她还是不忍心说要先离开,毕竟自己计划好了路线,足够他们两个边吃边玩整个晚上,现在放弃未免可惜。不自觉地改口道:“那我就当你的向导,不会妨碍你的。”
夜幕降临,秦淮上的热闹却才刚刚开始,杨广和张丽华坐在灯船上,光是看着船上五彩的花灯便有些要陶醉了,杨广很少坐船,更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美工的船,她把手搭在镂花的栏杆上,向外面眺望,两岸一片华璜,熙熙攘攘地闹市,全都是传统老店,雕梁画栋,金粉楼台,尽显南朝的建筑风格,精巧而婉约。
“从前这里都是青楼,粉黛成群,纸醉金迷……”张丽华突然说起,“觉得可惜么,不能亲眼得见。”
“还好。”杨广尴尬地笑了笑,“我可以靠想象的。”
在船上赏岸上风景久了,自然便忍不住好奇心,想要上去走走,很快灯船驶到一处渡口,杨广和张丽华对船家说要下船,杨广先跳上岸,然后伸手拉张丽华也上来,正东张西望寻找好玩的地方,张丽华用手指戳了戳他后背,问道:“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吗?”显然杨广不知道,于是她又说:“桃叶渡。”
“桃叶渡?”杨广可是看不到一棵桃树,更别提叶子了,“为什么叫桃叶?”
“你知道东晋的王献之么?”张丽华说,“他有个爱妾便叫桃叶,王献之曾在这里等待桃叶,所以此渡口以桃叶为名。”
“只是等个人,便以此为名,那再之前这个渡口就没有名字么?”杨广觉得没什么兴趣,但见张丽华讲得很有兴致。
“不解风情啊,王献之还做了首诗‘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可见他对桃叶情之深切,难道配不上一个渡口的名字吗?”张丽华说道,“无论哪里的渡口,肯定都曾有人苦等,痴等,说不定最后还是白等了。”
“这么说来,我觉得不如叫等渡,很贴切。”杨广笑着说,不过张丽华要表达的意思,他确实体会到了,独自站在渡口,披着寒衣,看流水匆匆,未曾停止,却带不来思念的人。
“好吧,反正你是皇子,说不定有权利给他改名。”张丽华也有些释然地笑了,“最好叫‘等到’渡,不要等不到。走吧,我们去吃小吃,第一家,鸭油酥烧饼。”杨广跟在她身后,连连点头,“我已经很饿了。”
烧饼分为甜咸两种,长圆的咸味烧饼像是牛舌,甜味烧饼则是圆形,才端上桌,便有一阵浓郁的味道,诱人品尝,杨广拿起一块咸味烧饼,撕开两半,递给张丽华一半,张丽华不解:“烧饼有很多,而且你自己吃一块没问题吧?”
“吃饼的时候,要撕开一起吃,才更香的。”杨广其实也没怎么试过一起撕饼吃,他有很多奇怪的理论,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何而来。“趁热吃吧。”
两个人一下子吃了好几块,张丽华看着空荡荡的盘子说:“你还真喜欢吃,其实鸭油酥烧饼我也会做的。”
“你会做。”杨广回想是否有听过张丽华说过她会做菜,“做得好吃么?”
张丽华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怎么这样问,好不好吃当然不能我自己评价,我家有专门的面点师傅,虽然烧饼做得不及这里正宗,但吃过的人无不称赞,我就是从他们那里学的。”
“那下次有机会可要尝尝了。”杨广说。
“我又没说要做给你吃?”张丽华脸上闪过一丝看不透地愤怒表情,“女生可不是随便就做东西给别人吃的。”
“哦……”杨广不好意思地应了声,不知道哪里有得罪这位大小姐了,他想张丽华生气的时候,肯定要比其他女生更恐怖。
“接下来去吃桂花夹心小元宵。”张丽华很快便恢复了之前的情绪,“我最喜欢了,怕一会吃太多别的,就吃不下了。”
宝儿走到阳台上,从酒店的高层望出去,建康的夜景很美,但不如长安的美,她突然有种特殊的感受,尽管自己喜欢到处旅游去过那么多地方,可这还是第一次,她如此深刻地认识到,或者说是第一次如此在意,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当然这是有原因的,而且也不必宝儿费心猜,一周前,母亲找她谈话,说公司收购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而宝儿父亲想要换个城市发展,正好洛阳那边也有曾经的合作伙伴邀请他。宝儿当时很敏锐地察觉到母亲想要说的重点,于是问:“咱们要搬家了?”
“有这样的打算。”母亲点点头,“不过我们说好要先和你商量,你明年就高三了,需要稳定的环境,本来不该……但对你父亲而言,现在是他很关键的时刻,我支持他的想法,去洛阳发展是个好机会。”
“你们要去洛阳就去好了,我留在这里上学,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宝儿很轻松地说。
母亲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既然你这么说,就依你的决定,不过……你父亲已经把其他几间别墅卖掉了,用作新公司的运营经费,咱们家里的情况已经不比从前了……”
“所以呢?难道咱们在长安将要没有地方可住了?”宝儿问。
“这里是你祖父留下来的房子,我们当然不会卖掉。”母亲说,“不过这里离你学校太远,我觉得还是在学校附近买一套公寓给你住,家里大概雇不起那么多佣人和司机了,你得自己照顾自己……”虽然她和宝儿父亲工作忙经常不在家,可总还是住在一起,如今突然要天各一方,宝儿母亲心里说不出的酸楚,但又不能让宝儿知道。
其实宝儿何尝又感觉不到呢?家里穷了还是破产了都没关系,一想到要和父亲母亲分开,尽管早就自以为长大成熟了,可宝儿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对于一个人的生活,她也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