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府第坐落在内城的卢熙巷,紧挨着旧皇城,是大户豪族聚集的地区,车行到附近,已经很少能见到普通百姓了,街巷静谧而清洁,像是这繁华都市中的一派桃源,车从旁门驶入,停在府内的停车场,早有一群管家穿着的人迎在那里,等有人为自己打开车门,杨广走下车,可以嗅到空气中浓浓的花香,张丽华从另一边下车,告诉他说:“不远处就是花园了,里面有上百种花卉,你现在闻到的香气,说不定就混合了几十种味道呢。”
昨天张丽华的父亲刚在酒店宴请了九班的所有人,今天则是私下单独邀请杨广到府上,盛情难却,杨广尤其搞不定这种事情,实在找不到足够圆滑的借口推脱。
“他是我见过最狡猾的人。”不久之前,杨广居然听到张丽华这样评价她的父亲,“不过一般情况下,他都不会做什么坏事,看上去还挺温和。那是因为很难有什么事情能激起他的占有欲,没有猎物的时候,狐狸也只是野猫。”
“那我是他的猎物么?”然后杨广问,不过张丽华只是说她也不知道,还说,“可能要看你的表现了。”
杨广至今还是想不明白张丽华所说的表现是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表现得白痴一些让张天麟失去兴趣,还是努力占据强势,把对方吓跑,当然后者是非常困难的。
转行至大厅前,便可看见张家一家人站在门口迎接自己,张天麟为首,向杨广行李,“殿下驾临,张家蓬荜生辉,真乃幸哉。”
杨广本以为只是张天麟要见他,没想到还有家族其他的成员在场,不过这样的气氛显然要舒服一些,和这样一大家子人站在一起,还能有些热闹的感觉,杨广连忙说:“劳烦大家等我,张伯伯,您真是客气。”
“丽华在长安的时候,受到殿下的照顾。”张天麟边请杨广进屋边说,张丽华也很配合地跟在父亲身边挽着父亲,“丽华从小到大朋友不多,能有幸结识殿下,也算是缘分了,殿下来到这里不必拘束,全当是到朋友家作客吃个便饭好了。”
杨广笑着点头,心想难道不只是做客吃饭那么简单么?他看到张丽华的母亲就在旁边,便走过去问候:“伯母您好。”
张夫人拉起张丽华的手,对杨广说:“多谢殿下照顾我家丽华。杨广听他们夫妇俩都说感谢他照顾张丽华,觉得有些别扭,正想说什么,却发现张丽华露出不易察觉的厌恶表情,瞥了一眼张夫人,杨广从没见过有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母亲,一时间讶异地错口道:“这是我该做的……”见鬼了,他怎么这样说话呢?等他反应过来,旁边张丽华那几个同龄的堂哥堂姐们都捂嘴偷笑,就连张丽华也没想到当着众人杨广会这么说,当下别过脸不看他。
等大家都入席了,张夫人殷勤地问道:“殿下不常吃南方菜,不知会不会不适应,可有忌口么?又或许有什么想吃的菜样?府中的厨师大多师从前朝宫中御膳,技艺精湛,殿下定要尝一下。”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您不用客气,张丽华说那些大师傅做什么都好吃,我入乡随俗,听您的安排。”杨广不能否认,虽然他不喜欢这么客套的官腔,但也已经做得游刃有余,张口便讲了。
张天麟为杨广一一介绍张丽华的长辈,叔叔伯伯的几位由于很晚才被介绍感觉有些不快,但谁都不会表露出来给张天麟看到,杨广又是一番应付,心想这家人还真是多,像自己家的亲戚早就天各一方,很难相聚了。大人们见过了,当然还有张丽华的同辈们,令杨广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可爱的小堂弟,还有那个说话声很骄傲的堂兄,有个堂姐本来才说了一句:“殿下,我们班有很多女生都喜欢你……”然后被长辈的眼神给瞪住了,显然这种话题难登大雅之堂,也就难登张家的筵席了,
好在南方的佳肴实在种类繁多,杨广可以把注意力都放在碗筷之间,这样张天麟也没什么机会问很多问题,饭后,杨广随张家的人移坐花园,在亭中喝茶赏花,池塘对面的高台上,还有类似艺伎的人在演奏古琴。
“觉得无聊么?”张丽华低声问杨广,在这里他们可以不必紧坐在长辈们旁边,所以说话相对方便不少。
“不会,在宫里偶尔也随父皇听琴。”杨广说话的时候注意到,不远处张丽华的几个姐妹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两个,尤其是现在两个人说悄悄话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亲密,更引得她们掩口偷笑。“不过我很想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是么?”张丽华抢先问道,杨广便诚实地点头承认,她于是又说,“其实你是客人,可以自己提出要离开的。”
“我不是不喜欢你家,只是和你家人不熟……”杨广总不能当着张丽华的面说,他是怕张天麟有什么企图吧。
“那我就没办法了,你是皇子,来到建康,我家总要招待一番,难得机会来巴结皇子啊。”张丽华说得好像没自己什么关系一样,“太子殿下在建康的时候,也经常被邀请的。不过我想对你来说也没坏处,今后像这样的应酬肯定数不胜数,而且客观来说,以我家的实力和背景,确实只得结交。”
“为什么?”杨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我猜你以前只是认为商人和豪族都是靠结交皇族或是要臣来获得利益,而这些利益是单方面的,对么?”张丽华摆出一副“你太幼稚了”的表情,“其实那些被巴结的人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除了皇帝之外,无论是皇亲还是一等大官都不例外。
“这个道理我好像还是明白的。”杨广说,“对于朝廷上的官员来说,明争暗斗是不可避免的,保证自己不会失败的最好方法就是获得最多的盟友,有钱的大财主想要找有权的官员照顾,而掌握权利的大臣们就需要大财主们的经济支持……但我不明白的是,就算你家热情招待我,表示友好,可对我而言,结交了张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张丽华的眼神稍稍有些惊讶,她当然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但她不能说,如果杨广真的不知道,那张丽华就更不能提起那些事情。“就好像你认识贵儿,所以谈成了和西远的合同,让大财主们真心地愿意帮助你,岂不是好处么?”
“你怎么知道的?”杨广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张丽华的消息确实灵通,而且到了吓人的地步,就好像上次宝儿家的事情。“算了,当我没问。”
还好后来张丽华告诉父亲,晚上她和杨广约了同学们一起去建康最有名的越瑶堂吃饭,于是张天麟派车送她们回去,“可惜殿下不能多做留一会,不过听丽华说殿下还会在建康多住几天,有时间的话随时欢迎殿下来玩。”然后张天麟还知会秘书联系越瑶堂,当晚把最好的雅间空出来接待杨广他们。
回到酒店的时候还有些时间,杨广和张丽华决定先回换衣服,下车时,杨广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不安地四处张望,却发现不远处有个戴墨镜的人正拿着照相机往自己这边拍照,见杨广发现后,便立即闪到行人中,看不到了,杨广对这种偷拍的事情已经有些免疫了,于是没有过多地在意。
但杨广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那就是他现在可不是身处长安,而是在千里之外建康,在建康城的大街上偷拍到皇子殿下可不是什么不用在意的小事,当晚众人还讨论过第二天要到建康城外有名的栖霞山去玩,可到了翌日早晨,杨广还在睡梦中就被电话吵醒了,在电话中张丽华告诉他:“不好了,你来到建康的事情被报社曝光了,现在已经引起全城的轰动了。”
“严重么?”杨广揉了揉眼睛,“不会不影响咱们旅行的计划?”
张丽华无奈地干笑了几声,“你走早窗前,向酒店下面看看就知道了。”杨广的房间在最顶层,距地面一两百米的高度,幸好他包里面有望远镜,于是杨广拿过来,朝下面看,此刻酒店门前集聚了很多车辆和人群,黑压压的一片,他不禁问道:“那么多人……来做什么?”
“看到新闻车了吧?不仅是建康城内的电台,还有驻扎在这里的各国各地通讯记者,他们都是来等你的,当然还有数不胜数的普通民众,等着见你一面呢。”张丽华说。
“他们是怎么收到消息的?”杨广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他这些天到处逛,如果记者或是狗仔队们真想曝光,以他们的专业嗅觉不会应该不会慢到现在才发现他在建康吧。
“你先下来找我们吧,我们都在楼下的VIP公共休息室里,到了我在告诉你。”张丽华催促他快些。
由于这次杨广到南方旅行之前,化及已经知会了航空公司,所以他到达建康的时候,连当地的官员都不知道,再加上张丽华家一路上的照顾和保护,建康城内的各大媒体都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量发布消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偏偏就有家小报社偷拍到杨广的行踪,立即刊登了头版头条,这样一来其他报社和电视台就没有顾虑,也踊跃而来。“大概就是这个状况,我父亲通知我,请你这几天还是先待在酒店不要出去。”张丽华把这句话一再强调。
“既然他们想见我,那我出去露下面不就好了么?”杨广不想把事情复杂化,“我想外面的民众只是好奇而已,见到我后自然就会离开了,媒体也是这样。”
张丽华立即反对,“不行,你想得太简单,而且别的不谈,在没有足够的对你人身的保全条件下,是不可以让你出去面对那么多民众,出了意外谁都付不起责任。”
萧潇把手搭在杨广肩膀,说:“张丽华说的很有道理,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也不要忽略身边的人对你有多大的责任,如果出了什么事,张家肯定要受陛下的惩罚,你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我想我可以应付的。”杨广的态度突然坚决起来,“我现在就出去,但我会小心自己的,你们放心吧。”
放心?张丽华甚至都不知杨广现在哪里来的信心和乐观,让她怎么放心呢?“拜托你听话吧,不要在这时候耍皇族的架子。”
“我也拜托你。”杨广一本正经地说,“我相信外面的群众不会伤害到我的,因为他们是我的人民,拜托你相信我的人民。”
“真希望你是开玩笑的……”张丽华终究被杨广脑中奇怪的念头和逻辑说服了,无奈地退步,“那我现在去联系酒店保安部,让他们派出所有人保护你。”
杨广突然出现在酒店大门口,立即引起了人群的骚动,摄影记者们捧着摄像机拥在最前面,保安们围成一道人墙,杨广面对着众人,面带笑容,等他停下脚步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杨广朗声说道,“我是杨广,第一次来建康,很高兴见到大家。”群众们报以欢迎的呼声和掌声,记者们不停拍照,七嘴八舌地提问,杨广也听不大清楚,只是等人们再次平静后继续说:“我这次是私人来玩的,不想给建康的官员和大家添麻烦。各位记者朋友们还是不要把注意都放在我身上了,谢谢。”
“杨广殿下,请问您对建康的印象怎么样?”有个女记者好不容易挤到前排,大声问道,杨广让保安放她进来,然后借过她手中的话筒,说:“建康和长安很不一样,但我对这里适应地很快,这里有太多美丽的地方,美味的小吃,我只是觉得还没有玩够。”
“这样只知道玩的皇子,和前陈的陈叔宝有什么不同!”突然在人群中,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这番话无疑是极大的忤逆,人们纷纷用惊讶而厌恶的眼神向声音的主人过去,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整洁的灰白头发,古板的灰色外套,但全身上写散发着一股高贵而骄傲的气质。
这样突发的状况,记者们可是不会放过的,于是几乎有将近一半的摄像机瞬间转向了那个人,杨广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也不自觉地朝那人走过去,不过这时保安一拥而上,把对方围了起来,保安主任呵斥道:“你怎么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疯话,来人,将他抓住交到公安局去。”
“等一下。”杨广出声制止,这时他已经走到那人身前了,不过保安们担心对方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于是紧紧挡着杨广不然他再靠近了,杨广问他,“我认识您么?”
“殿下贵为皇子,当然不会认识我这种人了。”那人这会说话声音倒是平和了不少,但还是带着刺一般。
“我不知道,为什么您要提起前陈的太子,而且还要和我做比较。”杨广虽然并不生气,但他知道,当着众人,皇室的权威还是要维护的,“这种没有凭证的话,是没有说服力的,我本人也不会承认。”
“天子哪里会承认自己的不足呢?当年陈叔宝不也是自觉不可一世,最后来是被大隋取而代之了,哈哈。”那人不禁大笑起来。
“你这疯子。”保安主任实在看不下去了,向杨广请求,“殿下,不用和这种家伙多费口舌,我们这就把他带走,以免扫了殿下的兴。”
“没错,殿下也不用作秀了。”那人丝毫不惧怕,“在众人面前装作宽宏大量,其实早就恨老夫到牙根痒了吧?”
“您又错了。”杨广笑着说,“我既然说过,您刚才的话我本人并不承认,自然也不会为此而生气。”这时杨广的手机响了,居然是皇兄杨勇给他发了短信,信上说:阿广,我听说了消息,你那边怎么样?不要担心,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处理。紧接着他又收到了贵儿的短信:哥,外面那个大叔,拜托你不要抓他了。
杨广低声和保安主任说:“你们把这位先生送走吧,不要报警,就这么办好了。”保安主任不敢有什么异议,示意手下人。“反正我要说的已经都说完了。”那个人似乎明白他们的想法,很知趣地自动离开了,临走前他还说,“不过我还有很多事,要慢慢说给那些不知情的人们。”
被这么一闹,杨广也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没多做停留,而是再次呼吁大家要太在意,“谢谢各位热情的欢迎,不过大家要是继续聚集在这里,酒店方面会很困扰的,所以请各位早些回去吧。”
女生们大都在酒店大堂,看到了外面发生的事情,张丽华见杨广回来,连忙迎上去问:“没事吧,你怎么处置那个疯子的?”
“没事,他不是自己走掉了么。”杨广笑嘻嘻的,“不过我人气还真高,有那么多人啊。”他看了看贵儿,冲她眨了眨眼,贵儿做了个手势,表示感谢。
之后记者们和民众慢慢散去了,事情才算稍稍告一段落,午饭后,贵儿偷偷来找杨广,向他解释:“那个大叔我前几天逛街的时候遇见过,当时我迷路了,他很热心地帮助我,我可以肯定他是好人的。”
“不用你说,我也不会找他麻烦的。”杨广说,“只不过当时被吓到了,因为还从来没有听到过那样的话。”
“他应该是有误会。”贵儿说,“人们才刚认识你,所以会有不同的评价,甚至对你会有有很多误解,你不要受他们影响就好。”
“我明白你说的情况,要是能一下子消除所有的误解就好了。”杨广提起此事,不免觉得有些头疼和无奈。
“如果世界上都没有误解,不就是天堂了么。”贵儿笑着说,“很难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