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什么东西在响。
叮铃铃,叮铃铃。
“…………吵死了。”
声音当然没有停下来,闹钟是听不懂人话的。叮铃铃地,就像我是它杀父仇人似的一直吵着。
再睡一下也没关系——这种念头在脑中打个转的可能都不会有。
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警告着正在逼近的上学时间。一贯作息良好的我,不会容许自己迟到。
关掉闹铃,我拖起沉重的身躯,慢慢地离开床上。
走进盥洗室,映在镜中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我自己的脸。
“………”
我无言地做着洗漱——说是这样说,这个家里本来就没有我可以交谈的对象。
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起初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已经可以应付大多数家事了,虽然料理还是不太擅长。
把润湿的脸擦干,我用热毛巾捂住大半张脸,略感惬意地与镜中自己的眼睛对视着。
碧绿的瞳仁,仿佛强调着自己的存在,微微透出光芒。
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眼睛,自己现在也放弃追究了。曾经去过医院,得到的答复却是含糊不清的辞令,于是决定不会再为此多做无用功,反正对生活也没有什么大碍。
接着只要上学就好。
带着早起的困意,我迟钝地穿上制服,又仔细整理了一遍边角。不管什么时候,外在形象都不是能够大意的东西。有着这样的家训,看来我家也曾经是有些名望的吧。
一月最后的一天,因为快要到年关了再加上天寒地冻,街上洋溢着懒散的空气。从大家爱困的表情来看,其实每个人都是想缩在被窝里的。
“咦?”
转过好几个街角,我才察觉到有些反常。
平常总会在这里喊住的“那个人”,到现在还没有现身.
实在是想象不出那个人因为寒冷赖床的情形,大概有事吧。
嘛,谁管它呢。
虽然听不到每早例行的“秋歌!”,有点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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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日的同学要锁好门窗,没事的同学请尽快回家,那么,放学。”
留下固定的台词,班主任离开了。
“哟,秋妹,要回家了么?”
“不准那样称呼我,还有别勒着我的脖子。”
带着厚脸皮的笑容一把把我勒紧的金发少年李哲,身份姑且算是损友。顺便一提,金发似乎是天生的,原因是个谜,似乎当时还引起过八卦味十足的家庭风波。
开学典礼那天他也是这样,一副没羞没臊的德行,却意外地容易混熟。结果稍一大意,就被他当场起了那个至今宁死不改的绰号——真怀念呢,大概把初识的人打得破破烂烂不会有第二次了。
“有什么办法呢,秋妹长得这样纤细。”
“我打!”
“噗!”
被千锤百炼的直拳(沙包就是他)正中腹部,李哲呈OTZ状痛苦地喘着气。
不吃苦头就不懂得收敛,简单地说就是一根筋,这个男人长脑袋莫非就为了看起来高么?
不过,他的话也无法全盘否定。
不论五官还是轮廓,都有着偏中性的柔和。头发也只是胡乱用剪刀剪到刚好遮住耳朵、不长也不短的程度。这张脸,从小就常常被认作女生。
排除了部分怪癖者,不论多么粗枝大叶的男性,被当做异性看待总是会感到不快的。虽然现在已经习惯了被误认的时候耐着性子澄清,不爽的时候还是不爽。真是的,不知道身在何处、是死是活的双亲哟,给我做出海一样深的反省!
“听着李哲,今天别跟过来,便利店的促销可是相当惨烈的,你只会碍手碍脚。”
用极尽冷淡的语气,我为了耳道安全而战。
“哈?别这么无情……”
“有缘再见。”
踏着决然的步调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你这小子,莫非是去拍拖么!”
说什么傻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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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出了要去便利店抢购这样的话,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紧迫,我在街上散漫地迈着方步。
说是这样说,算是一年中最冷的这段时间,迎面接受冬风的洗礼可不是打个哆嗦那么轻松。显然我还没能达到悠然见南山的境界,把身体稍蜷在大衣里,走姿不太雅观。
这算不算是切身体验挨刀子的感觉呢。我悠闲地考虑着这种没营养的事。
不过,暂时也没有回家的打算。要说为什么的话,反正没有谁在,拿来睡觉以外必须回去的理由一个也没有。
确认了最后一班公车还没有过去,我步调迟缓地按照预定向便利店行进。安静,寒冷,荒凉,像是大家都畏惧深冬的威压,无人的街道仿佛陌生般死寂,让人联想到冰冷的黑白照片。
“……”
那么,要是往这样的照片里硬塞进一团火红,整幅画面的氛围一定180°地扭转。
这么说的话该说是幸运吗?那样的一幕,正巧就在我眼前。
拼命地踮起脚尖,凑在自动售货机前的小脑袋不甘心地紧贴在玻璃上,绑成双马尾、火焰般赤红的秀发随着颤颤巍巍的娇小身躯像缎带一样轻轻拂动着,缀着大量蕾丝花边的短裙危险地上下翻动。那个身高,跟一贯因为身材瘦小被李哲那混蛋嘲弄的我相比也有相当程度的差距,说是初中生也有些勉强,顶多是小学高年级的程度。
这个晴海市,据我所知没有什么值得一游的景点,国际贸易之类的更是连边也挨不上,会出现外国人,尤其还是小女孩还真是稀奇。
虽然我一向自诩定力超群,视线也还是被少女的惊艳深深的吸引。虽然现在还显得稚嫩,过个几年一定会成长为出众的美人吧。
显然,那诡异的举动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购物”。 我正在一边暗自琢磨。
突然,像是灵光一现似的,少女槌了一下手掌,然后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摆出手刀的架势。
“?”
是终于自暴自弃了,想一泄心头之恨?……不,怎么看都是手比较吃亏吧……
嘛,只是痛一下就会放弃了吧,还是先考虑今天的菜单——
砰!
——夸张的巨响在背后响起。
回头确认情况的那一刻,我的人生观被颠覆了。
并非泡沫而是钢铁外壳的自动售货机,变戏法一般被拦腰截断。一半像多米诺牌似地轰然倒下,另一半高高飞起,金属碎片和易拉罐雪花般纷纷落下,砸在水泥地上,交织成如字面意思那样充满叛逆气息的重金属交响曲。
这是……魔术?街头艺人巡演?户外电视综艺节目?
大脑因为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而当机了。
身为肇事着的少女倒是相当淡然,对自己反科学反人类的暴行没有表现出丝毫罪恶感,步履轻快地啪嗒啪嗒跑到那一片狼藉中间,挑拣着幸存的易拉罐饮料。
“呜呜……,搞砸了啊。”
看来是全都被她的一击打得稀巴烂了,少女的脸上写满沮丧。
……不,等一下。
这是能够悠闲地考虑这种事的状况吗?
仍然是一团乱麻的大脑稍微认清了自身的处境,不顾一切地做出难以置信的判断,手脚也理所当然的听令于化身昏君的头脑,一把牵起还在为几瓶饮料感伤的少女白瓷般的小手。我用这个瘦弱的身躯所能调动的最大速度落荒而逃。
“哎?!你是谁啊?我的芥末可乐!”
少女掺杂着惊讶的悲鸣闯进耳中。现在是在乎那个的时候吗?!不快点你可就要被“友善”的大叔们拖去问话……咦?
这不是完全不关我的事吗?
到这个份上才注意到自己只是在多管闲事,我已经骑虎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