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姤。女壮,勿用取女。”
——《周文王易经•第四十四卦•天风姤》
亥初
皆坚核
(21:00)
日本国 岐阜县 飞驒市 糸守町 宫守区
“SE-NO!”
晚秋静谧中,随着狐仙一声令下,宫水神社拜殿铃铛疯狂奏响。大人们在御神道边促膝闲谈,见状登时大惊失色,急忙把一众牛鬼蛇神拧着耳朵提溜出来,霎时地下假扮作萤草圣犬夜叉大天狗二口女玉藻前的熊孩子一起土下座,仿佛晴明公麾下道场,百鬼夜行唯其马首是瞻。然后,便是兴师问罪,面具摞了一堆,家长们居高临下唾沫星子狂轰滥炸,提起山崎的名字忍不住咬碎银牙,有几位不忘朝纳奉箱里献几张“野口英世”破财谢罪——无端惊扰神明可是大不敬。只可惜始作俑者早背着一箱面具窜到御神道上来了。明明只是个小贩,两旁夜行人却纷纷驻足围观。此人大步流星,背后自带三五道“圣光”旋风般绕其身打转——兹事体小,不过是几个夜巡队员打着手电筒追上来,自己不得不风紧扯呼而已。慌不择路下几乎与擦肩而过的半大小子撞个满怀,对方手里孔明灯登时着了起来,颤巍巍腾空而起,如飞箭星火,直窜入山脚下圆湖之上墨色夜空,见银汉浩茫,一抹藏青色长虹横亘东方。
整点时分,防灾广播全町联网的扩音喇叭一如既往开始了夜间广播:
“こんばんは(晚上好),这里是糸守町役所发布的晚间通知。今天是2013年十月三日,火曜日(星期四),即时气温17摄氏度,偏西风四级。明晨最低温13摄氏度。防灾课提醒诸君,连日晴好天气致使森林火险等级骤增,今明两日夜间已特别加派人手巡逻町内。下面发送几则简讯:宫水神社第1567届秋日高山祭将于翌日如期举办,氏子总代(祭典司仪)有三人,分别为松本正作、松本好文、敕使河原一郎。这次除了以往的活动之外,还特地从京都伏见稻荷总社请来了稻荷神的御行舆銮驾,届时欢迎广大民众积极参与;回归周期一千二百年的‘世纪大彗星’——ティアマット(TIAMAT) 将于翌日晚7:40分前后到达近地点,最佳观景地分别是坂上区滨湖道、宫水神社及北山穗高岳峠道。另外,高山警察署发布特别通知,针对飞驒市区和本町内独居老人的‘オレオレ诈欺’被害人数持续增加中,还请各位提高警惕,不要轻易给冒充子女的陌生人汇款。以上,皆样御休みなさい(大家晚安)!”
夜近二更,在这座光污染极少的静谧町落,九霄星明,连山灯火亦黯然失色。刹那间,满天星斗中径直坠下一点殷红,落地之后,白光一闪间光华迸发,烈焰升腾,千万点火星子纷纷扬扬扶摇直上重霄九,青原绿野和无数房屋登时熊熊燃烧起来!
猝不及防的倾盆大雨及时止住了火势,原因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桩闹剧了。
不信?且听来自头顶上方三尺处神明的低语——
“啊啦啊啦,悟志桑是嫌山崎茧五郎家的火还不够大吗?”
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个神明,便是母上大人。
而母上大人在兴师问罪时,犹不改唇边一抹核善微笑。
“不啦…我只是在…祭拜不动明王(佛教火神)而已。”边回复,一边冷汗汩汩而下。
“挺别致的沙盘啊,怎么造出来的?!”母上大人笑得愈发莫测高深了。
事先勘出几个小土丘,充作“群山环抱”之地点,然后谎称种树,从奶奶家借来铁锹,在正中央刨出一圆坑,注上清水权当糸守湖;环湖一遭的“万家灯火”来自去年圣诞节高山商店街多余LED彩灯,用三根珍宝珠贿赂坂上区“割爱”小酒馆老板的小女儿,从而得到了整整一桶固态酒精。至于房屋则是用家里攒了五年的火柴盒实景搭建,为了达到爆炸效果还用了小型烟花,线香化作流星自半天里坠下,霎时金蛇狂舞,火树银花照彻不夜天。
火舌在地上沿着诡异的路线疯狂灼烧,最终定格为几个浓墨重彩的汉字:
糸守町壊灭作戦大成功!
没等这几个臭屁小学生有时间对着固态酒精排出的大文字烧合影留念,便惨遭母上大人一瓶子水浇熄。当即便吓得摆出土下座了——清一色屁股向后失意前屈式,简称扑街。
“盂兰盆节早过了的说…我们糸守町不兴五山送火 ;真想看的话明年带你们去二条城看个够!再说了…”她望向马路对面宫水神社御神道,“神社门口祭佛祖,妥妥班门弄斧,就不怕宫水家出来兴师问罪吗…啊咧?!”手机铃猝不及防地响起。
“莫西莫西?!松本署长…嗨嗨,わかりましだ(我明白了)。”
言罢,撩起一头散乱青丝,来回揉搓着眉心印堂,蓦然瞪圆桃花眼怒视穹苍,最后定格在那抹横亘东方的藏青色长虹之上,良久良久,方才回过神来,转首看到依旧在田埂上保持土下座的熊孩子们,不禁扑哧一笑,旋即正色,临走还不忘抛下一句:
“不想让亲属担心的话,还请各自归家!”
“大姐头,怎么办?!”
一众小学生齐刷刷看向某人——肉眼可见者,只有一个粉色泡泡急剧膨胀,顷刻间盖住大半张脸,因为吹得太大而霸气侧漏,霎时萎了下去,然后丁香小舌一拐一带,便进了唇齿之间,粉面丸子头萝莉一双雪亮大眼相顾左右,盘起腿蓦地大吼一声:
“既然人都走了,我们还在这扮什么家家酒?‘大家’望风!‘巾帼不让’原地待命,‘圣修女’检查战备库存;‘高天原’藏好燃料;‘一休’把千里眼给俺扔过来!”
“都说了,吾名野馆悟志!不要因为字面意思就把吾归为禅宗好不好,大姐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五十步开外肩扛三脚架手执长焦单反的板寸少年便踩着凹凸不平的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了,一边嘴上还喋喋不休着。刚到面前就惨遭丸子头萝莉——糸泉爱子上下其手揩油,又是捏脸蛋又是摸头杀,星星眼里尽是狡黠和无限宠溺。
“千里眼呢,快给我!”
所谓千里眼自然就是望远镜了,还是加勒比海盗同款多节变态加长版,以五尺孩童臂展根本拿不稳,因此也苦了“一休”献祭肩膀当支架,三点一线,管窥过去,却见到母上大人在升竜桥上了巡警摩托,一路绝尘而去,恰与一抹绝艳擦肩而过。
“宫水……大小姐?!”
“何?何?(纳尼?纳尼?)”大姐头低语过后,一众部下旋即如常青藤般缠了上来。
“这么晚回来确实不常见,你看那边的摩托巡警都在和她打招呼了……”
井上户みな放下望远镜,一身正装,双手在额前搭起凉蓬举目四望,虽然名为みな,却没有半点“大家”风范,单看POSE倒恍如沐猴而冠,而在路人眼中,则是妥妥的中二属性点满——只是糸守人不知中二,只会让后生们土下座并大吼巴卡呀咯(马鹿野郎)。
一如刚才。
“她在朝坂上道那里走…‘巾帼不让’,你预定的归家时间是几点?”
无视了路人异样眼光,“大家”挠挠板寸,看向旁边那拥有其最羡慕发型的家伙。
“我看看…是九点半,应该还能待一小会儿。要不我先回吧?免得父母担心。”
三谷繁夫作为土生土长的糸守人,却没来由地长了满头自来卷,一如既往战战兢兢保持正坐,一边嘟囔着才不会被女孩子欺负——“繁夫”谐音“须眉”,而所谓“巾帼不让”,就是连女孩子都不会让着他,皆因耙耳朵正太属性点满,徒惹了无数肉食系姑娘垂涎。
而“糸泉组”一代目,粉面丸子头此刻早已眼泛星芒,接着便合身扑了上去——
“啊呀呀头发又长了!挡住耳朵可不好噢,容易藏污纳垢,要不要让大姐姐……”
“亚达!你不要过来呀!卡桑——”
“来嘛来嘛,难得大姐姐从秋叶原学的采耳!顺带附送膝枕哦!”
“大——姐——头!拜托说这话时把口腔分泌液擦一擦可好!”
一身西洋水手服颈栓十字架吊坠,满满禁欲风扑面而来。坂上泽和花原本正平铺算筹,浑不知被一旁嬉闹带得魂飞天外,回过神,赫然发现演算式变成了清一色“アネサン”(大姐姐),忍无可忍下不禁大袖一挥,狂风过处,徒留下满地纷乱竹签。
“抱歉抱歉……话说,不是让你负责检查战备吗?”
“呀咧呀咧,就这事儿啊?她忙着筹算定积分呢,包在俺身上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随后大氅簌簌飘扬宛若社鼓月鸣筝。 “高天原”上渊浩介一身短打羽织,脑后绾个茶筅髻,加上白亮抹额正中日之丸一点红晕,左厢“尊皇”右厢“讨奸”,于一众晚归路人中,栏杆头之上傲然凝立,透着几分不羁味道,举手投足间中二卓然。
“‘高天原’,下次发言时可以不要站得这么有落差吗?!”
目见路人不时投来看神经病一样的眼光,“圣修女”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不登高望远,岂不是枉费了‘高天原’之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通大笑后,不单大人,孩子都不禁闻声侧目。一边厢“高天原”仰天大笑声动林梢,引来回头无数;一边厢“修女”垂首沟渠凝眸倒影,不禁短叹长吁,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本不想进行心灵暴击的,但是你似乎踩在了摩擦系数很低的什么植物上面哟~”
“阿咧?!”闻声垂首,赫然发现侥幸跃上“安全制高点”不过是运气爆棚而已,脚下栏杆头竟然苔藓密布!心下一急,足底便不争气地一滑!一边发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拟声词,天旋地转中,竟凭着惊人的平衡天赋颤巍巍打起了摆子,一如疾风卷幽草。
“井下户桑,那小哥在干什么呀?!”过路小孩眼见脚踩栏杆头疯狂打颤的某人,以及随之左右跑动却不敢伸手相助唯恐帮倒忙的“糸泉组”,浑然不知中二少年危险境地,只当嬉笑玩乐,对一旁吃着糖汁糯米丸的死党扑哧一笑。
“感觉像是被空气暴击?!”
“和看不见的敌人作战?!卡酷一(かっこいいです,帅爆了)!”
“不不不,怎么看着像跳舞啊?就那个…北海道渔歌!索兰节上跳的!”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点点头心照不宣,片刻缄默后,旋即一起左右摇摆起来——
“六魁首!六魁首!索兰!索兰!六魁首!六魁首!索兰!索兰!”
“一群笨蛋发神经,你们凑什么热闹!”
星月普照下,过路家长一声断然大喝为这出不知所起的闹剧画上终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