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你的夜宵。”
上渊大五郎路过时,顺手将三角饭团扔给下浏次郎。
“又是三角紫菜饭团?!早上说好的天妇罗乌冬呢?”
检查室里那人在顺手接住之后,马上发出了不满的咆哮。
“在晚上十点叫夜巡队员带天妇罗乌冬面过来,也只有你这样的笨蛋能干出来了。”
“理由是?”
“天妇罗乌冬,这个只有平场区东南的和食千岁屋才有。没错,按警署规定的巡逻路线确实是从东南角的宫入区进平场、过门入、坂上、到你这再折返。但是,和食千岁屋八点就打烊,而巡逻是九点开始;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给你提前买好,过了俩小时早就是面条胀干,搅开了也是糨糊;至于天妇罗,炸物过了俩小时早就软了。除非在家自制,只可惜我只是个夜巡队员,不是家庭煮夫。所以,这实在不是个好选项。”
言罢,又丢给他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汤,就着饭团吃吧。”
尖啸,微风,一辆上书“美浓太田”的粉色列车徐徐进站,这是今天的末班车。
一如既往,不用看都知道是空车。上一次这时候来人要追溯到两年前了,一人包了整列,结果一下车就吐得满地狼藉,一头在检查室窗上撞得鲜血淋漓。结果连夜用救护车送回飞驒去了。起因是情场失意,在居酒屋一条街连灌两斤洋酒,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醉生梦死。
一口照烧肉馅饭团一口速溶乌冬浓汤,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也罢,聊胜于无。
“要是有关东煮就好了。”闭上眼,还是忍不住喃喃。
“如你所愿。”
“噗嗤”一阵泄气声,然后一枚刚开封的关东煮易拉罐就递到面前来了。
“谢谢。”品鉴一口还不由得咂咂嘴,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唉——?!”
白色帆布鞋,过膝蕾丝袜,及膝裙稍稍挽高,露出一截雪白大腿。一袭白底蓝领水手服几乎浆洗得发光,胸前的青色蝴蝶结随及腰黑长直一道轻曳,至于面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对狡黠杏眸,丝毫不见羞怯地长驱直入,半点没有大和抚子应有的矜持,反倒把他盯得一阵脸红。讪讪垂首,结果却不偏不倚撞上**耸峙,不敢多看,目光再下移,内衬下摆微微前凸,不用说还是被“驼峰”生生顶起来的,这前突…不,是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
“本来多买了一罐想当夜宵的,但是看先生你深夜了还在值班,还吃不到自己想要的。小女子不才,也就送个顺水人情,让先生‘心想事成’一下啦!我就是这么善解人心,不用太感谢!”芊芊素手将一缕乱发撩到背后,言罢嫣然一笑,露出一口自鸣得意的皓齿。
“那怎么成!等我找钱给你,自动贩售机的关东煮……”
匆忙掏出零钱时,那名不速之客早已跑得不知所踪。
还真是,静如处子动若疯癫。
“来客登记……管他呢。”
如此贴心,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带恶人。
心满意足地将汤料一饮而尽,捞出一串食料时,却不由得脸色大变。
“居然是蒟蒻(魔芋)!”
作为倒霉程度万里挑一的蒟蒻过敏者,自然并无例外地仰天栽倒。
恰好,与响彻了上渊车站检查室的急促电话铃完美错过。
“来来来,满上满上!”
这边厢车站守夜人无辜躺枪,那边厢自家老干部满室流香。
正所谓脑袋大脖子粗不是老板是伙夫,这话放在敕使河原一郎身上真是半点不假,加上人过中年心宽体胖(PAN),整日膏粱厚味,身材顿时像吹了气的皮球蹭蹭暴涨,几乎到了哪怕相扑国手见之都要掂量三分的地步。不过对面正襟危坐的宫水俊树却在掂量另一件事。
高血压、脂肪肝、啤酒肚,每一件都是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
“大老板,要我说有空还是去医院查查吧…”
“怎么?!三十年陈酿的飞驒车山酒,是不想给一郎我这个面子吗?”
拜托说这话的时候把口角的剩饭粒摘掉再说!
“哪有哪有!只是整天应酬来应酬去的,还是健康要紧。”
“你以为我不想吗?要不是这地方发展潜力已经到头,不趁我还能动弹的时候努力招商引资,怎么给克彦那混小子留点家底,以后打出一片新天地来?”浑似二百斤肉墩子的敕使河原一郎已经带了三分醉意,六分颓唐,还有一分老夫聊发少年狂。
当然凭那水桶腰,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是彻底不要想了。
“克彦是个好孩子,就继承祖业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只是…”宫水町长也陷入了沉思,“糸守湖虽浅,町落水却深,我们在时他不想卷进来,这没什么;但你我二人一去,剩下的平场家、糸引家、井下户家、松本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不把咱俩这点家产生吞活剥才怪。”
“可惜了,宫水家不出男丁。千年来都如此,也不知是什么古怪体质。”
“要不你把那丫头培养成额田部皇女(推古天皇,曾开创飞鸟时代)呗?!”
“培养?!她现在见都不肯见我…”声音越说越低,只将樽中清酒一饮而尽。
结婚和当官都闹得众叛亲离,他算是独一份了。
这是一场面对高门大户森严等级、以及落后小镇诡异传统的孤愤之战。
不见刀兵,但也不死不休;胜负未明,自己却已成了孤家寡人。
所谓高处不胜寒,大抵如此。
“二叶,对不起。”他在心里默念着,定了定神,转首向一郎道:
“小弟不才,没能教育好三叶,估计以后町内大事要指望令郎(你儿子)了。”
“宫水町长说哪里话,大衍之年,春秋鼎盛,现在就说得跟交代遗言似的,多不吉利…”一郎不禁苦笑,“这小子说来也怪,对经略人际没有兴趣,谈起神秘学倒是头头是道。想我敕使河原家,世受大名敕令营造宫社,怎么会出了这么一号有神棍潜质的人物…”
“说到神秘学,下渊沟口采矿地不是……?”
“咳,那老板吃喝嫖赌欠下三点五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自然是发不出工资来,然后矿洞也被封了。那一群人的工资目前是挪用的贫困人群补助金…这是官方说法。”
“实际呢?!”
“实际情况比较诡异,所有看到的都被下了封口费。我这里还有几张照片…稍等。”
大步流星离去,旋即书房里一阵翻箱倒柜。宫水町长又给各自斟了一杯,呆了一阵子,突然感觉手机在震,掏出一看,只是条短信:“松本单独见客,似乎有大事。”
“什么事情藏藏掖掖的……”宫水俊树努努嘴,冷不丁听到书房里面一声吼:
“克彦你个马鹿野郎(八嘎呀路)!”
宫水宅邸二层的灯灭了,敕使由此知道,三叶确实已经安睡。
驻步于田间阡陌,清冷月光映照得地上焦草愈发深黑,隐约可以看出是个大文字烧——“糸守町壊滅作戦大成功”!配上因地制宜的天然沙盘,怎么看都有些惊骇莫名。今秋最后的三两点流萤萦绕在他身畔,到了冬月百草枯死,再见已是来年初夏。
敕使河原克彦此行,除了放心不下三叶来瞄一眼之外,也是受人之托——门入区总警署著名警花野馆绫那还在上小学的稚子野馆悟志再一次跑来借装备了。想必是奥特曼看太多,小小年纪却爱屋及乌喜欢上了早已是夕阳产业的特摄,自称偶像是宫崎骏和庵野秀明。
如此老气横秋的爱好,在学校自然不受待见。事实上,“糸泉帮”都是些和他一样轻灵脱俗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问题分子,去哪都受排挤,不得已抱团取暖。不幸中的万幸,敕使河原克彦也是个满室陈旧无线电设备、一书架哥斯拉手办的极客怪咖。
只不过…他再怪咖也知道表面装成个一本正经;对面这群人,则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一休啊,特摄画面搞定没有?”
“放心,这回我可是下了血本。人家都说一入佳能欲罢不能,一入尼康吃稀喝糠,一入徕卡只剩裤衩,所以我从敕使河原那把徕卡机借过来了,还附带十六倍变焦滤镜,夜景特地用了手动对焦,防震快门线,为防止过度曝光设置三分之一光圈,@#¥%…”
“要的是录像。你借单反怎么拍?”
野馆悟志满脸的自得登时凝固。
隔空一个响指,剩下三四人早七手八脚地将野馆悟志抓住了,然后扛死尸一样抬起来。不用猜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糸泉帮”的怪力成员们对于“空中飞人”游戏总屡试不爽,不过患有轻微恐高症的野馆悟志对此总是敬谢不敏——可惜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一绪,一休,嘿咻!一绪,一休,嘿咻!……”
还好是仰面朝天,不过被抛上抛下依旧感到背脊发凉,只是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千分之一秒,60帧。”
话音未落,晕船浪的体验旋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记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坠落来得太快,快到神经系统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结结实实砸在地面上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倒也没有那么可怕了,虽然神经反射似的眩晕还是有的。
最后还是大姐头糸泉爱子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你……在说什么?!”
面对一群设备盲,野馆悟志无奈扶额。“电影是连续相片和视觉残留造成的走马灯错觉。一般来说每秒放24张相片就够了。我设置的是10秒连拍,每秒60张图。你只需要把它们按顺序播放即可。甚至玩‘子弹时间’慢放都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时间到了。”
“好精彩的急中生智啊,只不过,相机可以还我了吗?”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野馆悟志满头黑线地瞧着敕使河原克彦。
“才刚拍完……要不,宽限我们一点时间?”
“我把存储卡借你不就行了?”伸手就要抢回。
“不行啊大哥!我家电脑没得读卡器,所以只能用数据线传……”
“就不能我带回家上传,然后用邮箱发给你?!”不依不饶却对上一休和尚标准苦瓜脸,“六百张几兆字节的图,你要发几封邮件才够啊……再说按我们这里开个全服都卡成PPT的该死网络,你与其发邮件,还不如派信鸽抓着U盘飞过来…可惜这里没人养信鸽。”
“这倒也是。那我就跟你去一趟吧…等等,要是绫子姐姐发现就大发了。”
“放心!我们刚拍完就被她逮了个正着,还好糸泉大姐头远见卓识,让我这个负责拍摄的藏在五十步开外。所以素材完全没有损失。然后我妈接到电话,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警署了。至于现在……”从糸泉爱子手里接过望远镜,“灯没亮,说明还没到家。”
“天野家那人欠了多少?”
“目前为止是五百万日币。一死了之就以为我们查不出来了?笑话。”
乡间小径,狭路相逢;五短身材,一身横肉,中间一人脸带刀疤,整个一群大写的凶神恶煞。几个夜行人如避瘟神般躲开,而糸泉爱子就算只盯着背影也感到一阵发憷;赶紧带着“糸泉帮”横穿大路,沿着山坡上行,穿过汩汩奔流的山涧木桥。
桥对岸便是一处古法木造的野渡道馆,看形制,像是室町时代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