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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客來遊雲外巔,神龍棲老洞中淵;
雪如紈素煙如柄,白扇倒懸東海天!
来自须贺川最大财阀千金大小姐的手书飞白楷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挂在了内壁墙上。笔走龙蛇,墨意淋漓,细看之下间架工整,风骨宛然,纵横转圜皆纤毫毕现,一看就知极有功底。奈何白光一闪,第二句诗便凭空多了几个大红圈,仿佛遭了弹幕狂魔十全老人之荼毒。
和室铺满榻榻米,要从室町时代开始,其中侥幸保存至今的便有这座野渡道馆。而此刻它已化身为汉诗学堂,敕使河原克彦、“大姐头”糸泉爱子、“圣修女”坂上沢和花、“一休”野馆悟志、“香烟”上渊浩介、“巾帼不让”三谷繁夫等清一色正坐榻上。而“须贺先生”则俏立内壁前方,以图钉挂在墙上的书法作品猎猎飘扬,然而还没欣赏完,大作上便惨遭朱砂银钩铁划,生徒们从叹为观止到兴味索然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偏偏上演“我毁我手书”的那位却丝毫没有惜字如金之觉悟,愣是把书法大作当成了信笔涂鸦,然后朱砂笔倒执,重重敲在“龍”字上!“这一首,说的便是我接下来将要寻找的目标——龙!”
“这一首…不是江户时代汉诗大家石川丈山的名篇《富士山》吗?”
“确实如此,不过要搞清重点啦!重点是龙!龙!龙!”
每说一个“龙”,朱砂便在手书上留下一点猩红。
“确实这首诗写的是富士山。不过若从‘白扇倒悬东海天’来看,当时四明山人(石川丈山之自号)应该是在关西,毕竟富士山在东京西南方向;所以这个‘神龙栖老洞中渊’,说的可能是富士吉田那里的鸣沢风穴,深不见底,方能称其‘渊’。”
“既然是鸣沢风穴,那和我们这里有什么关系?”
野馆悟志慢慢举起手。
“糸守町八大行政区划,亲沢、坂上、门入、平场,这四个是因地貌起的名;不过另外四个就很有意思了——东南的宫入到正北的宫守,中间夹着一个下渊;西北的坂上本是高坡,再往山中去还有个上渊;西北上渊东南下渊,中间夹个糸守湖,你们觉得,这只是巧合?”
见座下一众学生面面厮觑,须贺老师进一步说道:
“而且,知道为什么我会在今天到达糸守町吗?”
“秋日祭!”大正中二青年上渊浩介高高举起手。
“为什么要进行秋日祭?!”
“庆祝丰收!”这回是三谷繁夫第一个开腔。
“秋收时节在哪一天之后?!”
“秋分日!”异口同声,无论家里是不是种田的,对此都耳熟能详。
须贺夏美老师赞许地点点头,又从包里拿出一本书。
“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有云——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因此,我严重怀疑糸守,乃至整个岐阜的秋日高山祭不单是纳奉稻荷神,同时还有感谢龙神的行云布雨,促成丰穰,然后欢送龙神潜入深渊。”
“那么这个深渊,是不是就对应了町落东南角的下渊?!”
“如果所有线索都正确的话,它便在下渊无疑。那么,我出发了!”
某人说到这,禁不住兴奋地开始搓手手。然而却换来一众学生错愕地反观。
“你…真的要在这时候去下渊?”
“这帮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前边厢五个彪形大汉手拎长绳肩扛麻袋,雄赳赳气昂昂;后边厢一位妙龄佳人下翻裙摆上理云鬓,步款款心惶惶。木屐弃置道旁,罗袜满是泥淖。一抹薄如蝉翼的雨云飞卷而来,顷刻间中天新月便朦胧了,双层七彩光晕环绕,瑰美中自有一丝不祥。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蹲伏下来,一手搭在马路牙子上,果不其然满手都是湿哒哒的露水——显然这种天气,并不适合跟踪,何况还是一身华丽巫女服“锦衣夜行”似的尾随。再过不了多久,只怕会是星月无光天河倾倒,脑中刚闪过放弃的念头,便看到五注光晕出现在前路。
“来者何人?!”
雪亮电筒照出一片夜影幢幢。
三名巡逻队员拦住彪形大汉们的去路,领头的上渊大五郎看向来者,面色不善。
“怎么,你们是要把我留在这吗?”
一身关西襟水手服的须贺夏美温婉地撩起头发系了个单马尾,挑衅似的看向敕使。
“糸守町算是穷乡僻壤了。平时这个时候,你就是在町落里绕圈裸奔都不会有人管,只不过第二天会不会出现月下暴露狂之类的街谈巷说我就不知道了,顺便还能给你那位写杂志的便宜叔父提供点素材。不过裸奔途中千万不要途经平场区的‘母上’和‘割爱’这俩酒馆,一到半夜这里就牛鬼蛇神横行,搞不好还碰见捡尸的醉汉。虽然常驻有几个巡逻哨台,但是这里的队员经常也是酩酊大醉,基本上形同虚设。不过,最近不同以往,有大事发生。”
“大姐头”糸泉爱子一甩手,八尺卷轴行云流水般铺陈,赫然是一幅糸守町舆图。
“老大,不是说巡逻队员四小时一班吗?怎么…”
黑夜中,五道手电光仿佛太阳一般,照得彪形大汉们不敢正视。其中一人踉踉跄跄后退三步,潜身缩首于刀疤男身后,假意手搭凉棚遮挡强光,实则是在背后低语,然而还未等到刀疤男回复,便遭上渊大五郎一声怒喝:“如果这位先生不是青光眼,还请抛头露脸!”
糟糕,急中生智的借口也被人家提前道出了,只能继续当缩头乌龟装傻,奈何对面却是一群不依不饶的主——“说你呢,躲在‘大刀疤’背后那位!”
说谁大刀疤呢?!你才大刀疤!你全家都是大刀疤!心头反驳一万句,表面上只是眉角一抽,旋即陪着笑递去一支烟,“我们是下渊沟口采矿地工人的朋友,受邀来参加秋日祭的,只不过在飞驒那边喝高了,来得有点晚,可否…通融一下?”确实满口酒气。
“这个点……喝高了你还敢开车过来?”
“这不有代驾的嘛…”
“算了算了,下不为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挥挥手将他们打发了。旋即便望向五位同伴:“另外五人的感应器带了没有?!”见他们一致点头如捣蒜,确认了时间无误,便挨个递过来,一个个怼上路旁巡哨打卡点。不期然的是,前路上锵啷一声,火星溅起。
“都给我站住!”
罪魁祸首是一把掷地有声的扳手。
“什么大事?秋日祭吗!”听了糸泉爱子一席话,须贺夏美果断不走了。
“是也不是。秋日祭,只是某人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
“所以真正的目的是?”
青丝柳眉搓衣板身材,明眸皓齿丸子头发髻;下边厢青碧竹筅,茶盏里轮转如飞;上边厢粉红气泡,檀口中砰然炸裂——边嚼泡泡糖边表演茶道,算是大姐头糸泉爱子的迷惑行为之一,既有大家族的繁文缛节,也不乏小一辈的叛逆不羁。不料却突然头皮一麻,定睛一看,却是须贺夏美一张光速逼近的俏脸,几乎鼻尖相抵,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眸中甚至能映出自己的影子,就在这个几乎要被人质疑取向的尴尬距离上,某人嫌弃地别开了脸。
手机闪光灯险些晃瞎了她。
“哟哟哟,娇羞大姐头赛高…”
上渊浩介还没说完,头上便挨了一手刀。
“八嘎!变态!无路赛!把照片删了,老子饶你不死!”
一个志得意满,一个气急败坏,接着是几个**的飞扑与闪躲,绕场兜圈秦王走位。而说到不良少女与中二崽儿究竟鹿死谁手,在中央的众多帮派成员早用扑克当筹码开始豪赌,丝毫不顾沦落为光杆司令的自家老大,只知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鉴于糸泉帮内讧,还是我来给你解答吧。”
敕使河原克彦拉过须贺夏美,面对面正襟危坐。
“万恶之源是本月20日要举行的糸守町选举,要从五名候选人中票选出下一届町长,每届行政期是一年。所有拥有糸守町户籍的成年人都有投票权,看似公平,可惜选票基本是内定——町长宫水俊树和最大建筑商河原土建臭味相投……”
“喂喂喂敕使河原欧尼酱,你这么黑自己老爹真的好吗?”
大正风中二少年上渊浩介还在哭笑不得呢,背后便被糸泉爱子一把搂住:
“捉——到——你——啦!快删照片!快删照片!快删照片!”
“多谢款待。”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第一次被女孩子抱的上渊浩介只觉得浑身酥麻,但见他三魂七魄都被抽空了似的,乍看羽织抹额茶筅髻,神思涣散眼迷离,恍若醉卧美人膝。而又羞又气的糸泉爱子则怒极反笑,淡定地回身取了茶壶和水瓶,左右开弓在他脑袋上疯狂旋转:
“大姐大的豆腐软不软?香不香?!”
“大姐头,明明是你自己扑上来的啊,大家给评评理!”
天旋地转中,只瞥见一群抢夺游戏币的熊孩子——
“我赢了我赢了,赔率是多少?!”
“一赔十。”
“这么低?!”
“拜托这又不是爆冷门,要是大姐头输了,赔率是1:100。”
“糟了我没带,下次请你吃草莓蛋糕吧!”
……
说到底再怎么叛逆,也只是一群孩子。克彦无奈莞尔,只能继续娓娓道来:
“除了现任町长宫水俊树之外,还有门入警署长松本正文、农业派头头平场ミヨ、叛出宫水神社自立门户的神官糸引幸太郎、亲沢族长井下户竜次四位候选对町长之位虎视眈眈。原本宫水俊树对连任势在必得,但下渊沟口采矿地的停产使他失去了六分之一选票…”
“采矿地停产?为什么?”
“这个之后再说。总之这样一来,松本正文和平场ミヨ就几乎与他并驾齐驱了。因此,宫水町长愈发草木皆兵,不敢出半点差池,只不过苦了下级——就拿巡逻队来说吧,本来是两小时一班,巡逻到午夜收工回家的;现在改成了三班倒,一班值守,两班轮换巡逻,一个小时一班,而且是通宵达旦那种,整整持续21天!因为人手不足,志愿者都上了。所以,原本你此时可以满町落乱转没人鸟的,但现在,走不了几步就要被巡逻队抓个正着了。”
说到这里,却陡然话锋一转。
“不过嘛,事有例外。”
比起町落其他居民来说,既是巫二代又是官二代的宫水三叶算得上是个富婆了,虽然说平日质朴无华财不外露,但从一些蛛丝马迹还是能看出家底不薄——比如此刻,iPhone夜间录影经过八倍放大,手电逆光下,十人分庭抗礼剑拔弩张之势依然纤毫毕现。
面对巡逻队员五道手电光,刀疤男十分淡定地捡起地上那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