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时十一分钟之前,时区:1334
在雪原将近尽头的山峦间,属于营地的角落与边框已然影影绰绰地显露在山麓之外。但是还完全没有被侵袭过的痕迹,真弦不由得皱了皱眉,艾维无奈的看着他。
“——说到底,刚刚的那些解释也只是臆测罢了,不是吗?”
真弦准备将机器停驻在雪地的一处深洼下去的地方。
“所以当这种事情并没有像你预料般发展的时候,你又准备做些什么呢?”
艾维拦住真弦的左手。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随后她立马就松开了,衣袖上的褶皱缓缓恢复原状。
“如果你是想问我是为何依旧存在于此,抑或又是什么改变了我最初的想法……”
“…咦……”
“艾尔伊维斯-都灵。”
真弦凝视着她那灰绿色的眼眸,默默打开了座舱盖,刺骨的山风随着气阀放气的声响急洌钻入。
“我知道一些你所需要的真相。”
他微微欠身跨出了驾舱,又转回头,伸出了左手,灰发被身后的背景衬作银白,
“——但现在不是让你知晓的最好时机。”
“你……”
艾维不自主地拉住他的手,一并离开了座舱,拉着缆绳跳到下方被压得严严实实的雪块上。
“…好了。”
等到两人站定,真弦出神地注视着少女飘然在疾风中、停留掺杂着些雪粒的柔软的黑发;随后他伸出双手,
“我还算俘虏的吧?”
“真是搞不懂你啊。”
艾维并没有显露出急迫的神态,只是叹了口气。凝结唇边的白雾立刻随风而散。
“那快点走吧——”
艾维偏了偏脑袋,本就已经在飘摇的丝发便更加蓬松凌乱。
“………”
最终真弦的手腕并没有被串结的金属铐住,艾维拉着他的衣袖,两人一前一后地踏雪前行,雪地上渐渐浮现出两列曲折深浅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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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艾维带着一点点骄傲、以及更多的尴尬神情、却气宇轩昂地走进基地大门的时候,她身后那个灰发的年轻人自然成为了被怀疑的焦点。
不寻常的事情在于军队里并不会有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处于恶意的猜测目光也同样不会存在:他们异常的安静肃穆,面目上的神情在真弦脸上注视过不超过两秒钟就统统转向了艾维,这不由得使她应激性地打了个寒颤。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虽然是这样默默叨念着,也确实发现这两天——从自己偶然与他相遇之后,自己过去的一切迷茫,自己暗藏的一切打算,自己本计划好的一切“属于自己的觉悟”——全都如同残旧的纱网一般化作粉末,她现在几乎无时不刻地接受着自己在过去无法理解的事情…
又更比如说:光是“莫名其妙”一类的言语,就在这两天她懊恼时不停地出现。
军区的大门通路向山脉中心那层沿着积雪的指挥处,中将批准她进入以后,真弦便立刻被理所应当地当做俘虏,由两个不知名的士兵紧紧押住,准备开始例行公事的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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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伊维斯少尉,欢迎归队,假期可好?”
站在军官指挥部门口的林茨微微欠身,示意她走进室内。
艾维没有理会她,但也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那间熏着暖气和难以名状气味的办公室里的一些对自己并不是十分有利的气氛。
“…报、报告。”
“少尉。”
中将缓缓转过身,一点烟灰掉到了棕红色的地毯上。
“听着,少尉。”
中将习惯性地摆出他锐利而咄咄逼人的态势,
“我虽然不想过分了解这两天你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但事先我已经说过,上一次的任务并不是你践行你那点觉悟的最好机会。所以,现在的问题在于,你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只愿意接受你的审问,而这个俘虏的身份又及其特殊……”
“身份及其特殊…?”
艾维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对,流星计划——你带回来了一个本来应该在那座该死的废墟里被烧成焦炭的尸体……”
中将却及其偶然地显露出自己异常激动的样子,又突然恍然大悟似的重重敲了一下桌板。
“等等!你不会连这个都没搞明白吧,他到底跟你说了多少?”
“什么都没有,将军。”
艾维立刻回应,因为这不是假话。
“……现在我倒是非常感兴趣地想知道,你这两天究竟做了一些什么……跟他。”
最后两个字他又恶狠狠地着重强调了一次,说完后他就坐下了,恣意地瘫倒在自己的座椅上,过了好一会儿的沉默才半眯一只眼睛观察起艾维的神色。
“算了。”
将军重新直起身,捋了捋自己耷拉下来阻住了视线的白发,
“那么你至少得告诉我——他没有死去这个事实是否又出于偶然呢?”
“大概是这样的,将军。”
艾维轻声地答道——尽管她知道「大概」这种词汇一定又会使对方大为光火。、
“都灵少尉。”
将军换了一种语气,眉宇间却透出一股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听说过你的过去,也知道你也许能够拥有的地位,你想要为你的家族复仇,因为上一次的任务没能让你参与你可以赌气的跑去休年假”
“——但是那是在以前;现在那个来自卫星的人却又毫发无损地能和你相处两天,你又觉得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只是认为杀死一个也许还有价值的死人,并不是一件足够理性的事情。”
艾维也克制着自己,板起脸,冷漠而又一本正经地回答。
“很好,接下来就请你告诉我他的价值究竟在于什么,然后你就可以枪决他——正如所有人所期望的那样。”
“就是这样么,一半施舍地给我一次「报仇」的机会,然后继续在这里度日如年般地听候根本不会存在的调遣吗?”
她的语调突然恼火地提高了几个声度——艾维又似乎恍然明白了,自己其实正处在一条毫无意义的道路之上:
因为「战争」已经再不会照顾到这颗可怜的星球了,在这里的军队里便只有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常,就像总会有几个痞子般的士兵在她吃午饭的时候骚扰,总会有将军还有列官无时不刻令人在意的白眼。
“当然不是这样,艾尔伊维斯-都灵少尉。”
中将冷冷地笑了笑,左手配合地打了个响指,
“在这之后,你的任务便可以开始了。”
“什、什么…任务!”
艾维本依旧在思索,却又确确实实地接到了一直以来枉如虚幻的消息,她想要宣泄。
“什么任务?”
“现在不是提问的时间,少尉。”
将军站起身,两手握至背后,像是在提醒她注意自己的立场一般地冷冷的盯着艾维。
“是……”
“很好。”
说着他又用手指沉闷地敲了敲木桌,扔出一个类似是黑胶碟片的东西,
“审问结束以后,你可以自己看看这个,里面便是‘任务’的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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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B1,审问室。
在漆黑的屋子里荧光微微地闪烁着,真弦的双手被锁在桌面的镣铐上,林茨中尉在对面无声地审视着他。
“…………”
“…………”
真弦并不通晓军队里审问俘虏这方面的流程。
但若是在这个时候让他重新思考一下他应该是何去从,又抑或砭问自己是否还愧对死亡——
那么答案是必然的。
他知道自己这个名字已经死了,也无法再追忆他前几日到底是舍弃了多少东西,才最终决心在“流星计划”上面按下了自己的指纹,更没办法想象自己这两天里虚幻一般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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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想……”
“好好想想……”
他小声地嘟囔着,拼命地思考记忆中的痕迹。
那一架可疑的加米斯编号的飞机,废墟残骸中令人在意的特殊碎片,以及决定他生死一瞬的那个命令的声音——
还有两年前关于自己的事故、两年间如同行尸走肉的自己。
除却这些,便是在落雪残迹中央的、那个穿着军服的少女。
她的家人无疑是死在了两年前坠毁的卫星之下,不论她是不是真的只是想要完成复仇,她有权利知道有关于自己的那部分真相。
还有卫星,联邦,地球,加达里尼,重真教国;如果联邦和卫星共同期望的结果只是如此,那么卫星方面接下来的一步又是什么呢?
——本来这些都也应该与他无关了,可又恰恰是这个时候,他开始关心起未来了。
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
也许这跟艾维也有关系,因为即便她也许与自己一样迷茫,但至少她还有未曾放弃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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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真弦释然的放松下身体,猛地靠向椅背,伸直了腿保持平衡,视野转向昏暗的水泥天花板。
“…没办法了,这样看来我可不能就这样死去啊。”
“你说什么?”
他对面本一直扮演着空气发呆的林茨中尉被桌上链条撞击的声音惊醒,有些吃惊地望向他。
“——不过算了,都灵少尉马上就会过来,好好地迎接你的结局吧。”
在这个时候灯光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次,半掩着的铁门吱呀作响,走廊尽头传来电梯到达的信号。
“老房子总是这样!”
林茨中尉似乎是很烦躁地挥了挥手,又急忙瞪了真弦一眼,推开门走了出去。
“……”
中将走进了屋子,站在艾维边上。
“额……那个……卫星的‘魔方’机师!”
他又有些介意地将目光投向正仰着头思索着什么的真弦,
“你的要求我满足了,现在你听听我的要求——我要在这里旁听这场审讯。”
在这个时候,艾维看着他乱糟糟的银灰色头发,又实在想不到什么能说得出口的言语。因为相比较之下,她对那个所谓的「任务」更加好奇。
“当然可以。”
真弦缓缓直起身,视线扫向门口,故作轻松地微笑了一次,
“那请坐——”
“………”
门口的两人看着这必定是装出来的淡然的笑容,不由得皱了皱眉。
“………”
——竟无语凝噎。
这句话一定是形容现在的,艾维想。
此时对方明明只是站在俘虏的立场上,却骄傲地像个凯旋的将军;她自己又无从开口。
“咳咳……”
真弦清了清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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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来说说就当下而言对你们有用的信息吧——”
“因为我想用这个情报......“
“来求取、一条生路。”
“…哈?!”
虽说面前的这个逻辑方式怪异的男人,并不是第一次让她发出这种超出吃惊的语调,但是……
又是什么驱使着他这样的发言呢?
艾维不明白,她不了解他。
“那要看你的情报,到底值不值得让你拥有「重生」的机会了。”
中将敲了敲桌子,回答道。
“嗯……”
艾维下意识地附和着。
“不久之后,卫星中的激进派——Shelter.4的某个不知名的势力,会派遣几队被称作是‘亡灵部队’的魔方编队袭击地球上的军事基地,我相信这里也一定是目标。”
真弦以非常缓慢的语速说道,生怕对方忽略掉这个句子里的半点要素。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情报?你又怎么知道‘激进’派的计划呢?”将军立刻回敬,以非常快的语速。
“你可以尝试尝试——就我推测他们最晚的袭击时机就是在今天的傍晚,我想这个情报还是能换的上这个基地里那些士兵们的性命的吧…………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
“哼。”
中将留下这声或许出于无奈的叹息后立刻甩手离开了漆黑的房间,甚至重重地顺手摔住了那年老失修的铁门,漆黑的门随之发出一次痛苦的哀嚎。
只留下两人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