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后,朱木再度回到学校之时,所见到的第一人却并非艾祈幸。
“有何贵干吗?”
因为多少有些心理准备,这次他镇定的神态并非作假,抬起头,平静注视着面前的兜帽少年。
这次对方没有对外貌在作掩饰,杂乱的短发,帽子软绵地垂在颈边,削瘦脸庞上是一张让人明显感受到锐气的面孔,比他人更漆黑一些的双目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
对方先是没有说话,无言地走近几步,像野兽探查猎物般逼近了朱木,不知为何有些剧烈的呼吸如同在嗅着面前之人的恐惧一般。
“你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良久,轲持才慢慢开口。
此时时间还远远不到上课之时,像朱木和艾祈幸那样有公务在身之人也就罢了,像轲持这种从来没在工作时露过面,不是社会人士就是普通学生的人一般是不会到学校的。
更不会故意呆在不属于自己班的教室门口。
“哪句话?”
“不要装模作样了,暴力所以不让我接近她,也就是,如果换正常方式的话……”
看来理解能力是没问题的。
暗中思量一会儿,朱木神色不变,像是无视了兜帽少年一般伸出手,在对方警惕表情之下只是轻轻推开门,似是无意地喃喃自语一句。
“我很喜欢会长大人。”
“!”
“所以,希望她能和优秀的人接触,比如把刀子带在身上还随随便便拿出来的人,我是不会接受的。”
说着,他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瞄准自己肚子的尖刀。
对方听此只是一僵,并没有马上将刀子收回,而是戒备地又扫视朱木几眼,确定他没有威胁力度后才慢慢将刀尖垂向地面,但依然紧紧攥着,并没有放松之意。
“我和那个人,是天生一对。”
过一会儿,轲持突然冒出几句没来头的话。
“但是,我和那个人还一句话都没说过,因为是命中注定,所以我以为就这样呆在她旁边就行了……没想到你们这些家伙会插手进来。”
说着,他歪起头以憎恶眼神瞪着朱木。
“一句话都……”
对于少年来说,似乎刚刚那句话有些难理解,他艰难地咀嚼一番后,又反复沉吟几次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也就是,会长大人根本不认识你的意思?”
“嗯。”
直愣愣回答的轲持。
“……”
朱木现在真是有些哑口无言的感觉。
喉咙莫名感觉干渴,他从携带物品中取出水杯有些颤抖地抿一小口,借着水的清凉恢复理智。
不过水杯面上的波澜可就不那么平静了。
“咳。”
他捂嘴咳嗽一声,重新将目光转向面前兜帽少年,神情严肃地往对方肩上手一搭。
“命中注定这种事我不懂,但是,感情是要两人互相培养的,总之先从认识开始吧……”
“哦。”
“你是怎么认识会长大人的?”
“上学路上看见的。”
“……算了,为什么喜欢会长大人呢?”
“因为……好看?”
“……”
死掐着眉心,朱木拱起身体,水杯早已放回包内,将后背靠在一边的墙上,也不顾黑色衬衫因此粘上多少粉尘,黑色布料上糊着模糊的一块,只是无奈中带一丝失望地叹息一声。
是聪明,还是痴傻?此刻头疼得要死的少年已无法判断了。
不愧是他也感到无药可救,本来就有些昏昏欲睡的意识此刻更加朦胧,朱木收敛起精神,看了眼时间发觉已过去了十几分钟,
“总之,先要去和会长大人接触吧。”
如果再拖下去可能要耽误了,他重新抬起头之后就目前情况说出最浅显但也最必不可少的一段建议后,甩开身旁正在思考的轲持匆匆推开了门。
虽然对方比自己想象得更奇怪,起码比起自己……应该更好一点吧。
彻底离开前,还不忘叮嘱一声:“像之前那种暴力行为是绝对不行的,其他你可能不在意,会长大人可能会因此而反感你哦。”
脚步刚刚跨进门。
“助理。”
“会长大人……咳……请、放开……”
脖后突然传来一阵扯力,让少年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衣领被死死勒住,虽然勉强保持了重心未倒下但、果然喉咙被扼住的窒息感和疼痛依然让朱木极为不适,他一边抓住衣口,一边向后够着拉住自己那只手,为了不摔倒正拉着自己的人又不敢过于用力。
还好那只手很快松开了。
“好大的胆子啊,在我眼前把我推给别人,你很受欢迎吗?还是,我很不受你欢迎吗?”
“咳咳、绝无此事……”
看着艰难喘息的朱木,罪魁祸首的白发少女露出恶作剧得逞一类的愉快微笑,满意地拍拍手,金黄眼瞳中狡黠神色与某种阴影混杂在一起,沉淀下来反而成了一抹轻佻笑意,她望外撇了一眼,发觉轲持消失也不觉得意外。
远处书桌上,还摆放着开着机的笔记本和一些便签,想必艾祈幸是听到动静才跑来偷听的吧。
又揉揉脖子,等那阵哑痛过去后,他才开口向面前之人抱怨。
“请不要搞这种突袭,如果我不小心伤到您了可怎么办?”
“如果要伤的也该是我伤你吧,不过……”
满足以后撤向书桌,白发少女听到这句比起抱怨更近于关心的话时,先是不在意地摇摇头,但马上又仿佛摸到什么新门路般眼前一亮,做出抑郁伤心的样子。
“刚才你们两的对话才是真的伤人啊,我被伤到了,不来安慰一下吗?”
“请不要开玩笑……了。”
本来他以坚决的语气说到一半,结果没忍住和艾祈幸对上了眼,语气一下就松弛下来,
说不定在教训别人之前先得把这个容易对她心软的性格改掉,暗自下定没什么用的决心,朱木甩甩头将东西先放回书桌里,故意不再去看那边。
艾祈幸看看这边也只是轻笑一声,说白了她还有大把工作要做,现在只是全神贯注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只是避免脑袋里那根弦绷太紧,耽误太久反而不好。
结果今天也一如既往地重复着无聊的日常。
临近期末,教的课本知识变少,各种考试却莫名变多了,为了凑足一切可能题目,高中师生齐心协力,在漫漫题海中遨游,有埋头苦读之人,有神游天外之人,在其中朱木当然……
哪个都不是。
开玩笑,他多少也是公务在身,要是文化水平真的差到不行也没法申请成功吧,不过朱木也不是那种会把自己溺死在书里的呆子,算是实践能力比理论能力强的那种类型吧,当时选上去最担心的还是人际能力会拖后腿。
“朱木。”
语文老师属于其中少见的一位至今还在正常上课的,按记忆来算,自己被抽起来的次数并不算少。
“是。”
没有打瞌睡真的太好了,朱木立马站起来,回答了被问到的问题。
对他来说这些问题倒不是很难,毕竟课外阅读量达到了,其实对课内的帮助也是很大的,不过这种情况也只有中等成绩了……至少朱木还需要担心瞌睡问题。
坐下的时候,他向旁边撇了一眼,一下注意到了虽然坐姿端正但有点摇摇欲坠的艾祈幸。
发现邻座终于归来,她马上拽住少年衣袖,似乎竭力保持清醒地揉着眼,于是朱木也就小声询问:
“会长大人……”
“……咳,有什么提神的东西吗?”
“我这有点风油精,可以吗?”
将一瓶风油精悄悄递了过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艾祈幸在课堂上犯困了,不过因为她一直勤奋而且没有落下课程,虽然老师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家族问题也……
归根结底,艾祈幸会这么困也是因为一直处理公务的原因,而且依之前黑衣大汉的说法,作为具有一定决策权的人,恐怕她在家里也并不能好好休息,而是要担起许多这个年纪不应有的事务吧。
然而,诚然如此,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助理,朱木还是会秉持白发少女的要求尽量让她保持清醒的。
“谢了。”
艾祈幸似乎把风油精滴在了太阳穴和人中位置,双眼都因这股熏人的味道而微微泛红,但困意似乎并未因此放过她,金黄眼瞳中光芒一点点昏沉,少女逐渐由坐姿一点点趴下。
没过多久,她就缩成小小一团睡去了。
“……”
现在就算叫醒也很快又会睡着,趁着还没讲到重点,先让她休息一下比较好。
打着这样的主意,朱木将视线从沉睡的白发少女身上抬起,然后……
马上和一双黑色锐目对视。
“你……”
刚刚想发声,但他马上察觉到自己还在上课状态,于是压住声音只是安静地死死盯着对方。
现在教室人这么多,倒也不怕对方破窗而入之类的。
“请大家翻到下一页。”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做下最后的板书,抬起手发出指令的同时,或许是书本遮挡,使他没有察觉窗外的不速之客。
一阵翻书声沸腾。
朱木一边翻起书页一边不动声色地死盯着窗外之人,虽说人多势众,但心中的不安还是驱使他密切关注着外面的动向,夏炽之时,清晨的许些微凉早已散去,但即便蝉鸣聒噪得令人烦躁,也无法抹去窗外的那一抹阴影。
他·想·做·什·么?
这个疑问将黑衣少年一切注意力拉扯,使黑板上的文字瞬间变得枯燥无味。
‘不会只是来看会长大人一眼吧?’
半开玩笑地想着,朱木抱着祈祷似的期望又等待了好一会儿,最终却失望地发现对方没有一丝离开意思。
笼罩在兜帽之中的眼睛,最开始的确是死定在睡着的艾祈幸身上,但不一会儿就开始转移,随即与窗内之人开始对峙。
心跳开始减缓。
“……”
乍碰之下少年本能地要躲避过去,但马上他强忍住多年本能,反而神情冰冷地回瞪回去,在无言警告多次无效的情况下。
“会长大人、会长大人……”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
拍了几下无效后,朱木干脆拉起艾祈幸摊在桌上的手,一下以拖拽之力将白发少女身体猛地震了一下。
“呼。”
在一阵微弱颤抖后,艾祈幸这才如梦方醒地直起身体,不清醒地甩甩头,又用手捏住自己人中部位,含糊地发出声音:
“你在干什么啊,助理。”
看来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不过这比起她醒来这一件事本身,这个倒无所谓了
再往上看一眼,窗外的阴影已经消失,如果对方没有出乎朱木意料的话,应该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
转头同时也看见了一脸迷蒙的艾祈幸。
‘刚才那件事……’
看着她一无所知的样子,少年话到嘴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种超乎常理的事……就算说出来也不过徒增恐惧吧。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使他的担心化为了徒然。
“那个人走了。”
看一眼朱木的表情后,艾祈幸眼中残留的迷蒙立刻化为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她回头望了下窗外,轻声而肯定地呢喃。
既然如此,朱木也不再掩饰,微微点头。
“我是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但是,这个人怎么看都不怎么正常吧?你真的打算把我交给他吗。”
“所以现在我还不可能放手,我会尽量把他调整正常的,如果不行,我也会解决这件事……总之先稳住这家伙的确是最佳选择吧?会长大人。”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两个人似喃喃自语般暗中交谈,纷纷回归端正坐姿,甚至反而更加全神贯注地、双眼随教师板书迅速挪动,手中翻阅书籍的速度也并未减缓,反而如紧张将神经敏感了一般更加迅速起来。
微弱交谈声则淹没在空气中。
当少年回答声出现之时,艾祈幸手中动作僵滞一下,有些显眼地将脸转向身旁邻座。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直接接受我吧。现在你的样子,简直像除你以外谁都行一样。”
冰冷目光扫视着自己,仿佛整个脑海都被看透的悚然感让人入坠冰室,一直做出温柔姿态的白发少女,此刻终于因被当做货品般随意推脱而感到愤怒了。
朱木双手颤了一下,没有与她对视。
“就是这样。”
他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