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不、不如说是在逃跑。
为了逃避现实一般,朱木如惊弓之鸟一样仓皇地逃跑着。
小双没过多久就再一次沉入了梦乡,他只能将她背在身后,一步步艰难地往山下爬去。
苍白的天空。
一切蒙上一层死灰与模糊。
白昼已至,酷暑使一切披上模糊的幻觉,炙热灼烧的感觉使少年本就沉重的身躯更深深被地面拽去。
“走。”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逃走吧。
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虽然跑到了旅馆那边,浑身鲜血的他却没有驻足,而是在路人迷惑的目光下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连目的地也完全不明白……
留在这还有什么意义?
朱木口袋里有点钱,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往家跑。
报警?
这种事……报警有什么用?
报警了又能怎样,跟警察说,自己的母亲把父亲杀死了,两个人都已经死了,法律又来惩罚谁呢?
他吗。
唯一能被惩罚的……不是只有还活着的他吗!
……
已经不知道跑了过久了。
恐怕中午都已经过去,但浅薄空腹感早已被绞痛掩盖。
中途累得跪下了很多次,也失去意识了很多次,身上的鲜血已经全部干涸成丑恶的褐红色。
朱木闷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跑着,眼部与脑部以及腹部全都散发出剧痛……不如说,整个人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一路上,已经从山川和街道跑到了空旷无物的高速马路,少年浑身被汗水与血水打湿,身上的朱双姿势也歪斜了许多。
在再一次瘫倒前,他突然眼前一亮。
“这、这里是……”
眼看着,一座公交车站兀然屹立在了面前。
里面传出了人们交流的喧哗声,热闹与平和共存。
恍惚间他的大脑似乎因缺氧而产生了幻觉,似乎自己是误入了什么充满恶意的异世界般,只要踏上那一座车站便能离开这一噩梦。
少年深喘着气,抬动艰难的步伐,显出一丝狂喜。
能离开这了……
虽然一切都没救了,能逃跑也还是能留给完全崩溃的他一丝喘息,说不定,这个时期也还是濒临崩溃而已,能成功逃跑的话,说不定还能恢复过来!
就~在~这~时~
“轰……”
地面开始激烈摇晃。
朱木站在这别无他物马路上,因着突然的激烈晃动而被抖落在地,他将原本在背上的朱双揽入怀中,拼命护住,死死咬着牙在炙热而坚硬的水泥地上被磕碰了无数次。
脑袋因此而更加昏厥。
怀中的少女似乎也醒了几次,但没坚持睁开多久眼便又合拢了去。
这是……
怎么回事?
少年脑中一片空白,眼角余光中,却瞥见了眼前的车站。
“啊啊啊啊啊啊——!!!”
里面发出无数人的惨叫,旅客不断往门边奔跑却被一个踉跄摔落在地,仿佛游乐场中类似设施的效果,只是缺少了旋转就是了。
然后。
“轰!”
车·站·的·房·子·全·塌·了。
那一天。
不单朱木的世界裂出了一大道缝隙,整个世界也裂出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有一个人已经跑到了大门口外面一点,朱木甚至已经能看见对方脸上那丝劫后余生的狂喜神情。
然后,门塌了。
正好塌在他身上。
“噫……”
惨叫还未发出,鲜红血液便已绽开,然后,无数碎石又雀跃着欢庆着,轰隆隆的声音仿佛欢庆爆竹一般响起,混杂着嘲笑声……
一直。
一直一直……
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持续持续持续持续持续!
磕碰、惨叫、混合、搅拌、碾碎、压扁、鲜血、碎石……
世界像一个搅拌机一般,将名为“人”的肉糜混合在一起,添上碎石、混入碎瓦……
什么的……
哈哈!
啊,嘶吼之言语曼妙完美,此时方为人生之真开端,清高的圣人,和与我一样的社会废渣们,欢迎来到我的脑海!此处之变迁唯惨绝人寰可言,只因主笔之人也过于低劣了。
为那不幸沦丧至此的灵感,为那不屈反抗之人物,此刻,即为一切之开端:
其名为,悲剧第一幕。
……
终于……
在少年头脑发懵之中,过了许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死一般的寂静……
错了。
死导致的寂静。
“……诶?”
因为在空地,没有受到太多伤害的朱木,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啊……”
喉咙中,只漏得出干涩的声音。
车站?
没了。
眼前,是混杂着无数人体的废墟。
而就在少年,离车站最近的那扇大门前。
坍塌的大门之下……
那人半颗残缺不全的脑袋就这样空洞地瞪向出口处,不瞑目地瞪着,浑身僵硬的少年,仿佛要将他也拖入下方一般,怨恨的眼神……
这里……
是地狱吧?
“……”
朱木却没有惨叫。
他只是遵循着本能似地,仿佛机器人般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到已沦为废墟的车站里,从埋得较浅的一处,拖出一张变形的椅子,把缠在上面的一只断肢好好放在一边,将还在熟睡的朱双,安置在膝枕的姿势。
绝非因为什么理性,相反,脑中的悲痛与混乱混合在了一起,彻底变成一片空白,已经连叫出来的精力都没有了。
神经在一时之间承受了太多重击,啪嗒一声断裂开来。
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非要、遭受这种事不可呢?
现在,满脸伤痕与泪水的少年,还维持着面具一般的微笑。
这,是一直以来养成的本能。
遇到过于痛苦的事就笑出来,已经养成这种习惯了……
……
太过分了吧……
已经超出认知范围了。
到了这种程度,反而因过度不现实而完全无法做出反应,情绪阈值已破碎,化为耳鸣纠缠在脑浆中。
“哥哥……?”
这时,黑发少女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她迷茫地看着周遭。接着双眸挪回到朱木脸上,接着双瞳缩成针眼大小。
“你怎么了?”
“……”
朱木轻轻抓住她试图抹掉他脸上眼泪的手,扭动脸上面具般的笑容,嘴角都仿佛发出壳子破裂的“咔嚓”声。
“没事。”
他如是笑着说着。
……
采访。
调查。
营救。
没有再发生什么超脱现实的魔幻事件,一切按秩序与常理平稳推进着,当然,奇迹也丝毫没有出现,一切都是真的,这一点一看着那布满疮痍的山川便能证明了。
在那一片死与灰的废墟中,朱木身上的鲜血与伤痕都有了极其合理的掩饰,根本没有被怎么为难便被放过了。
无论是谁来问,都以悲痛的表情搪塞过去,少年充分发挥了自己一贯撒谎的天赋为世人展现出一副“痛失父母的孤儿”应有的姿态,,人们饱食了名为不幸的粮食后,滴下几滴眼泪便离开。
哪方都很满意。
若是说出真相,反而谁都无法得到好处吧。
一天之内,成为了孤儿的少年一脸死灰地蹲坐在家中,但果然,家中也不是什么能让人安息的地方……对,安息。
小区的家中,没有遭到如此惨烈的打击。
因为离得较远嘛。
但墙上也裂出了一道明显的裂痕,无时无刻向想要逃避现实的朱木提示着、点醒着、嘲笑着这一事实的存在。
在第8天后,随着救援的结束,父母死去的消息也终于被放出。
这时,一大堆从未见过的亲戚出现了。
“真可怜啊。”
人们漏出怜悯的眼神,不断议论着关于葬礼和钱币的问题,当然,并非明目张胆,而是装饰以“慰问”的假面。
朱双还有一点没搞懂状况。
但是,小小的少女也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一直躲在房间中不愿出去。
于是,一切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朱木身上。
表面上。
少年以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处理了一切。
盘点财产也好,选择监护人也好,他都以让那些亲戚有点难堪的理智进行了安排,甚至以需要学费的借口,利用正在讨好他的亲戚,趁机变卖了一些不便处理却也没什么用了的家具。
比如?
钢琴。
他看着那群人把那座被掩盖的钢琴抬出去,面无表情。
曾经母亲说要卖掉的东西,结果还是由他自己收拾。
眼睁睁地,摧毁掉。
不过,朱木并没有处理掉那些堆叠起来的,可谓汗牛充栋的书籍,这些他也可以使用,而且,说不定能从中得到一些谋生的手段……
他太缺乏成人的教导了。
童年所学,也不过一些生涩的技能,尽管家中现在资金还能周转,但未来呢?
总会坐吃山空吧。
不考虑谋生的事务,是不行的。
到了夜晚,朱木又一次来到了朱双的房间。
为了防备母亲的报复,他们到现在还是一起睡的。
但……
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哥哥!”
比以往都要更加不安的黑发少女,一见到唯一可依靠的人就立刻扑了上来。
她贪求温暖地拥抱着这从小到大最为信赖的一人,依恋的神情能使钢铁亦柔软。
“来了好多奇怪的人……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事哦,不过,小双啊,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吗?”
安抚着摸了摸朱双的头,朱木咧着那丝已经假到极限的笑容,平静地开口:
“小双也不小了,是大姑娘了,该跟哥哥分房睡了。”
这个要求,有点耳熟。
啊。
对了,母亲也提出过类似的要求,目的,在某种程度上也有些相似。
自己,果然和母亲很像。